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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惯了五年多来有爱咪朝夕相伴的生活,她才一天不在,云霏顿时好像感觉少了什么,浑身不对劲;连翻译蜘蛛人和绿色毒蝎精的智斗都仿佛时时灵魂出窍,怎么也无法锁定心神。
经过几天的“适应期”云霓竟“良心发现”地主动提出试着将爱咪接去与她同住;云霏刚开始乐得有人分担照顾爱咪的生活起居,再来却渐渐担心起来。昨晚是她同爱咪五年来第一次分离两地,一个晚上爱咪七通电话只说想她,要晚安亲亲,云霏却失落得彻夜无法成眠;直到曙光透亮,一叠稿纸几乎原封未动,爬不到两三行。
怎么会有这么深的思念?连对志光的感情都未曾如此泛滥,她好像患了重度相思病一样。
五点五十九分,一声尖锐的电话铃响吓得她摔到椅子下。话筒那端竟是爱咪的哭喊:
“霏霏,你快来救我!”
就这么一句话,云霏十万火急飞奔到云霓位居闹区的三楼小套房。
爱咪站在楼头眼巴巴地望,一见到她,哇地大哭起来。
云霏愤怒地抱起她直往云霓房里冲,一按亮灯,眼前的景象让她尴尬不已。云霓拉高被单遮掩胸前,睡眼惺忪地坐起身,而她身侧一个半秃头的男人则是被连串骚动惊醒,左手胡乱摸索床头柜上的眼镜,结巴地问:
“谁啊?心肝,这是怎——”
云霓亲吻他光秃的前额“没事,你睡觉。云霏,你干嘛啊?有地震吗?”
云霏气呼呼地瞪她一眼,一言不发地抱起爱咪,拎起行李离开了小公寓。
爱咪一路窝在她怀里,直到回到她们熟悉的家。
“我讨厌那个老秃子,他的腿像两条大毛虫,连蚊子飞进去都会迷路。”爱咪嫌恶地扁嘴“他还亲妈咪,老色狼一只!”
“你妈没跟我提过有这个人存在。”云霏帮她换睡衣、梳头发,爱咪第一回熬夜不眠,早已呵欠连连。“要是我知道,就不会让你过去跟她住了。”她懊恼地。
“昨天早上妈咪去上班,剩下我跟老秃子大眼对小眼,他叫我胖妹妹,我拿烟灰缸丢他!他等妈妈回来后还告状,真不要脸!霏,我妈咪又不是没有人追,为什么会喜欢那个地中海?”
“那要问你妈啊。”
“我不喜欢他!他长得像怪物。”
“你妈咪喜欢就好了。有些人就是喜欢在一起,别人也找不出原因。”
“可是妈咪说她会开始考虑长远的问题,那表示以后我得和他们两个住在一起唆?”她的苹果脸担心得成了倒三角形。
“不,都听爱咪的。你现在是小大人了,我们会尊重你的意愿,你不愿意做的事,谁也没有权利勉强你。”
志光约了云霏中午在一家新开的乡野咖啡屋见面,说是有重要的事非当面与她谈不可。
他先到了。
云霏穿过大街,踩过阳光和枯叶看见临窗出神的他,开心微笑轻敲玻璃,是好轻快的心情!
侍者送来鲜果汁,云霏却发现志光看起来真是糟糕透顶!眼里红丝遍布,落拓憔悴的神情宛如受尽折磨的囚犯。
“还好吧?你病了吗?”云霏直觉地如此关怀。
志光猛地紧包握住她的手,反而吓了她一跳;他的神色沮丧痛苦,叫她发慌“云霏,我——有件事我实在难以开口,但是我晓得逃避不了,我——”
“你今天好奇怪,志光,你是不是真的不舒服?”
“云霓,”他将头埋进掌心,挣扎地“我要结婚了。”
现场静得连根针掉到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云霏整个人全震住了,麻木得宛如泥塑雕像。
错愕、震惊、伤痛、不解以至退缩的感情,一幕幕映现转换在她眼中。
“为什么?”良久,她轻声问。
“生日聚餐那晚,我喝了过多酒,一时糊涂”尽管他也曾怀疑过酒精作祟的特别效力,然而是他自己犯的错,他不能对另一个当事人造成二度伤害与侮辱,更无立场推卸,唯一解决的办法就是承担起责任“事情就是那样发生了!云霏,都是我一个人的错,我对不起小棋,更对不起你,但我躲不了,我得对小棋、对朱家负责。”他真的快崩溃了!母亲的言辞压力以及众人目光所指的种种压力,连日来不断压逼他的良心;做抉择,竟是剜骨割肉般的痛!
最艰难的是现在,面对云霏那深深受伤的神情,仿佛是对他最严厉可怖的鞭答。
“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云霏嘶哑地喊。怎么说心里的痛?他一句话像一击垮了她的世界,连最后一丝缥缈的希望都毁灭殆尽,整个抽空!她的人完全虚空起来,只余下惊慌。“想想你对我说过的话你怎么能这样?不要碰我!”她摔开他的手。
志光当着她的面流下眼泪“云霏,我只能说抱歉,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子——”
“请你走开!”云霏埋着头,这个打击太突如其来,她只想一个人静下,独自舔甜遍体鳞伤。
然而志光动也不动,也不看她。
“云霏,谁都可以误解我,但我需要你的谅解,否则我一辈子都无法心安!你知道我始终只爱你,只是环境”他一抹潮湿的眼眶“我是男人,得扛起责任,可是我从没有爱过小棋”
云霏首次直直望住他,严肃而低声:“你不觉得说这话才是真的矫情吗?”
是啊!矫情!如果他不爱那个女人,怎能任意借口让一场酒醉浪荡粉碎了他们多年的感情?事后又来希冀求取她的谅解?
这到底算什么?
男人所谓的真心对待,原只不过是一场高明的骗局。
“不,如果你了解我的无奈”他剧烈摇头,陷落在痛苦深渊里无法自拔。“我真的不知道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当时我的头像发昏发晕一样完全无法自制,终至犯下了永远补救不了的错,小棋的测孕报告说是可能已经有孕了。”
这个“消息”无非是雪上加霜,云霏已麻痹得无能多作反应了“我该说恭喜吗?你不只快结婚了,还要当爸爸了。”她苦笑道。
天地间,她真的不知道再相信什么了!
“云霏,一定要这样讽刺我吗?”何喜之有?何喜之有?他只感觉懊丧悲伤,完全没有什么喜悦可言。
“否则我还能说什么?”她自嘲地、悲哀地对自己笑笑。“我走了。”她站起身,因为知道已无法再在这地方坐下去;这里太小,再不去找个地方倾泻痛苦的话,她一定会疯掉!
“云霏,我送你回去好吗?”他受不了她这样离开。他怎么舍得下自己生命中最最认真、也是唯一的爱情?
她缓缓摇头。以后这条路真的是只能自己走了。没说再见,她再看他一眼,匆匆离开了临街的咖啡屋。
天气不知何时变了,午后的风刮得人整个都发冷。
“云霏,你的声音怎么听起来有气无力的?啧啧,像砂纸一样恐怖。”云霓用肩膀和耳朵夹着电话筒,翘起涂满艳丽蔻丹的纤纤十指“你病了吗?”
“快死了。”云霏把头埋进枕头。她知道自己现在糟糕透顶,那是痛哭发泄了一下午的结果——喉痛、声哑,连脑袋都快爆裂了。
“你自杀啊?”云霓吃了一惊“千万别做傻事。”
“你才自杀!我就算活得再难受也不会自讨苦吃,死了也不见得好过。”
“我就说嘛!像你我这样活得乐观的人多好,才会教育出像爱咪这么可爱讨人喜的孩子。爱咪怎样?睡了吗?老李今天还问起她,看他们多投缘,处得不错哩。”
“我正要跟你讨论这件事。关于爱咪你打算怎么处理?我真的没见过像你这种不负责任的母亲,天底下哪有像你这样对待小孩的?”
“我?我没怎样啊,我帮她准备好多新玩具,就像你待她的方式一样。”
“我没在屋里摆个乱七八糟的男人!”云霏直言无讳。她真想棒捶醒她老姊那个成天昏昏然的脑袋。
云霓有点受伤的声音。“你不要这样骂老李!他的人不错,只是比较暴躁一点。他不排斥爱咪的,我也照我们协议好的,把爱咪接来住了,只是她待不惯,还是要跑回去。”
云霏气结的“我要你接爱咪回去同住,是要你给她一个正常温暖的家庭!没有爸爸也只好认了,起码你这个妈也要做个模范!谁知道平空从天上掉下一个老秃驴,你存心瞒我是不是?你知不知道不正常的男女关系对孩子的心灵成长可能造成很大的伤害?”
云霓急得想哭“你别光骂我,我又不是故意的!这也不是我希望的,可是我就是爱他嘛!有什么办法,我又不能说声不爱了就把爱收回来,我也爱爱咪啊,骨肉连心,我也很舍不得她”
“那你现在到底打算怎么办?你的意思就是还要继续把这个责任丢给我?”
“暂时,只是暂时,也只能这样了。”云霓小心翼翼地,有求于人时就非婉转委曲求全不可“我只有你这一个妹妹,你不帮我,我还能靠谁?”
“叶云霓!你到底还有良心没有?”云霏念头一转,一委屈,便又触及了内心的隐痛和种种辛酸记忆,整个不满情绪如数爆发:“你有没有想过我也有我的生活、我有我的压力!你平白无故要我代你背负五年多的责任,现在你还想继续剥夺我的生活自由吗?”说到激动处,又忍不住感伤落泪“你看看我!自己连生活都快成问题,还拖着个小孩,不明就里的人以为我是年少失足的未婚妈妈!好不容易熬到毕业,生活没个安排,整天也只能邋里邋遢地窝在一间小屋子里伏案爬格子。我也需要约会!也需要呼吸新鲜空气!也想像你一样每天光鲜漂亮的到处穿梭!叶云霓,你这算什么?当你妹妹就注定欠你债吗?你有没有为我想过?就算一点点也好!你将心比心嘛!”
云霏索性丢开话筒,难过地大哭特哭,直到哭出一身汗,听见云霓着急地不断喊喂喂喂,她才抹净泪水,生气地:
“你还要怎么虐待我就尽量说好了!”
这下云霓不敢再有话说!她怕死了云霏发火“云霏,我真的不是这个意思,关于以前你为我和爱咪做的,我一生都无以为报!你吃的苦我都知道,如果将来我有办法,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我不是不负责任,只是现在的情形你也看到了,我不是不照顾爱咪,而是无能为力,你多少要同情我啊。”
“同情你什么?既然无心好好爱这孩子,当年为什么又决定要她?你这样等于制造罪孽!”
“当年年幼无知嘛!没有人不犯错的。重要的是爱咪现在已长成个健康活泼的孩子,而且有她陪你,你也才生活得踏实安心,这我看得出来。”云霓软硬兼施,情理交攻。“再则你是自由业,照顾她最适当;否则你看,我这个辛苦劳累的职业妇女早上要到证券公司上班,下午还要兼差,下班回家累得像只狗,恐怕连陪她玩的时间都没有——除非有第三条路,把爱咪送全日班托儿所,晚上再接她回来。这一点你一定不同意。所以说,再怎样委屈,也请你暂时同情我,别逼我。让爱咪还是暂时跟你住,我会按月送生活费,也会常常去陪她,带她去玩的。”
云霏就算再不甘心也不得不同意云霓确实有难处“那个老秃子难道没有老婆儿女?你这样跟他在一起,还能耗上多久?”
“老李在办离婚,他会离婚的。我们相爱,已经不能没有彼此。”
尽管分离几年了,原来她老姊对男人的一股痴劲傻劲依旧如故。只是当年的疯狂结果是换来一个小爱咪,这一回赌注又如何?云霏怀疑她这个单纯得像细胞生物、对感情尤其无免疫能力的姊姊究竟还有多少筹码可投注。“每个男人都会这样说。”
“云霓好认真的表示“不,我相信老李,他会离成婚的。”
是啊!会。只是那是五年、十年还是三十年、四十年?也许只是一句泡沫、彩虹般的虚假诺言。“好,我会衷心期盼你和老秃子双宿双飞的日子早点到来。”她讥嘲地。
“云霏,不要叫他老秃子好吗?他的头发本来掉得厉害,他自己也很烦恼,我们试过不下二十种生发水,我还固定每天帮他按摩,现在情况已经改善很多了。”
云霏非常怀疑她跟云霓真的是出自同一娘胎的姊妹吗?也许她身上的痴情因子都提前被云霓瓜分走了!妹妹俩在性格上、在情路上才会有如此大的差异。
爱纯来的时候见屋中一片乌漆抹黑,以为云霏出了什么事。电话里什么也说不清,她像是哭过,说是很想马上见她。爱纯急忙赶来。开了灯,看见云霏蜷在露台上一动也不动。
“云霏,怎么睡在这里?当心着凉。”就着月光,她讶异地发现云霏满脸狼狈的泪痕。以往总是她为情伤心落泪,如今相对,宛如时光错置,角色互换。“出了什么事?你快告诉我。”
云霏猛然抱住她的肩头,痛快放肆地哭上一场。爱纯感受得到她遍体颤抖,好像有千斤万担的悲怨要藉这场发泄全数释放出来。云霏的身子冰凉,颤如夜露中的千叶芦苇。
“好了,想哭就尽情哭出来,哭过就没事,都干净了!”爱纯像个温柔的母亲般抚慰着她受创的心。
云霏贴近她的耳“告诉你一个不太好笑的笑话。”她吸了吸气,许志光要结婚了;他跟那个女的酒后发生关系,大概有小孩了,所以要结婚了,哈!”云霏紧闭着眼。“不要说话,也不用安慰我,我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我很好,没事,真的。”
爱纯简直是要重重扼腕叹息了!尽管她曾提醒云霏男人的善变滥情,没有人会希望“变局”真的发生。说实在的,她难以想象连志光那规矩认真的人都有出轨变心的可能,那还有谁的誓言是恒久不变的?
或许人只能卖力为现在而活,不看过去,不想未来,现实手边的感情踏实些,爱情的明天永远扑朔迷离。比方她和安蓝就是十足的享乐主义者,今朝能相守,全心全心,不强求、不给对方压力。后天她要随他出国旅行,爱纯开始期盼这趟旅行,相信这会是个永远美好的回忆。
只可惜她不能分担云霏的痛苦;再好的朋友只能倾听,无法承担。伤痛到极处的苦楚她尝过,因此完全能体会云霏此时的心境——想完全安宁,彻底逃离!
“这算不算风水轮流转?”云霏咬唇,自嘲地“只是我只有一个世界,毁了,还不晓得什么时候能重建起来。”
谁允许背叛?谁了解那种心被狠狠剥离的狼狈与痛苦?志光一句话霎时让她的世界粉碎殆尽!那种失落感大到连她自己都发慌。
她从不知道志光对她是如此重要!
这么多年了!志光默默的守护就像空气存在那般自然;她不以为意,直到有朝一日他离开了,她才突然发现他竟在她的感情上占有了那么大的位置。她的依赖强到连自己都骇怕。
这是什么样的情感?她也不明白。难道这就是爱情?这和爱纯的神魂颠倒简直像有天壤之别,但为什么会叫她深陷而无法自拔?
这下她是真的剩下自己一个人了。看清自己的时候,才终于明白一个人的软弱是怎么回事。
云霏将稿纸揉成一团扔向已经爆满的垃圾筒,颓然地丢开笔趴在桌上。背后传来爱咪的声音:
“霏霏,我的裤裤尿湿了。”
云霏重重呻吟,动也不动“咪,我现在很累,不要吵我。”
“可是我尿湿裤子了。”
“你这么大了怎么还会尿裤子?”她不耐烦地。“好吧。尿就尿了,自己脱下来去换干净裤子不就好了?”
“没有裤裤了,洗衣机坏掉,下雨下了好多天,架子上的衣服都还没干。”
“那你先去睡午觉,睡醒裤裤差不多就干了。”云霏不耐地捧住头。
“可是我妈咪说”
“咪,我很累,拜托你去做自己的事情不要来吵我好不好?”她不自觉地加重了语气。
“可是我没有裢子”爱咪显然是被她凶巴巴的语气呼着了。
云霏“啪”地推开椅子大步走向爱咪,一把把她抱到衣柜上头。“要裤子你自己找找行不行?你已经这么大了,为什么还尿裤子?连找件裤裤都要吵得我不得安宁!我只想要一个人安静、安静、安静!可以吗?你吵个没完,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爱咪被她这一吼,动也不敢动,大眼睛里泛着亮亮的泪光“你都对我不好,霏霏凶。我要找妈咪!我要打电话找我妈咪!”
这句话更大大刺激了云霏:“去啊,要找你妈咪就赶快去啊!是你自己吵着要回来的,现在你又后悔了是不是?”
爱咪哭得泪汪汪,两腿乱踹“妈咪!我要我妈咪!”
“去嘛!那么想你妈咪的话,就去找她,永远跟她住在一起算了,我也好清静清静!”云霏又将她抱下,扔在椅子上。“我是欠了你妈什么是不是?莫名其妙把你丢给我,她知不知道这样我有多为难!她自己爱自由、不要羁绊,却自私地把麻烦精丢给我!她有没有想过我也是人,我也有权利说不要!你们以为我就爱受苦受罪受折磨虐待啊?我也会软弱、也会喊累,我快要受不了了你们知不知道?你们有谁同情过我、帮我设想过一点点?”她说着说着,自己也气愤地哭了。明知是借题发挥、借机发作,可是她管不住自己的舌头。
“你想要你妈就尽量去啊!我不管你了!也不管她爱跟谁在一起!我为什么要管你们的事?你们都自私到只顾将责任推给我,有没有想过我的压力?我已经连自己都弄得很不好了,还要拖着你这个小麻烦精”云霏狠狠地吸鼻子抹眼泪。“你已经让我心情很恶劣了,你不知道吗?拖着你我什么事也做不成,你看看我现在凄凄惨惨一败涂地的样子,工作没着落,稿子四处碰壁,连男朋友都跑了,我还不够失败、不够可怜吗?连最起码的一点点安静都得不到,我要到什么时候才能丢下这些责任啊?要把我拖垮了才甘心吗?你那个不负责任的妈没同情过我,我才不要管你们了!我很累,什么都不想再要了。既然你最想找你妈咪就去吧,尽量去、尽快去,剩下我一个人倒清静!”
爱咪早已停止哭泣,乖乖听训,然而云霏伤心得无暇多细想,发泄完连篇抱怨,就捧着疼痛不已的头自顾自地回房睡觉。她真的感觉自己已筋疲力尽,只想闭上眼睛断绝一切痛苦的思想与追忆。
没想到这一觉醒来却令她追悔莫及!
云霏睡醒时天已黑,她要唤爱咪将阳台上的衣服收进来,喊了半天却没有回应。她下楼找了又找,哪里有爱咪的影子!云霏脑中如遭雷轰一般惊醒!难道爱咪把她的一番气话当真?她真的负气离家出走了?爱咪身上还有点钱,然而一个稚龄小女孩独自出门,又不认识路,可能遇到种种危险!顿时报纸社会版上那些触目惊心的杀人、强暴、绑架案纷纷朝她撞击而来云霏心急如焚,慌张得手足无措。
对了!爱咪第一个目的地一定是到云霓那儿,先试试再说——云霏重燃一线希望,拨通云霓的电话,但得到的回答却是云霓那慵懒的声调和漫不经心的问候。云霏这次禁不住张惶得哭了出来。
没有!连云霓都说没有!那胖咪究竟会去哪儿?她就这么背着小背包离家出走!是抗议她那番无情无义的责骂吧?一声不响就走了云霏心中后悔万分,还有强烈的焦急。担心、愧疚和不安。不行!再等下去难道要坐视爱咪出事吗?不,我要出去找她!要把她找回来?咪啊!我真的不是故意要说那些话
云霏抓了钱包和外衣就猛往外冲,冷不防撞在一个人身上!那不是别人,正是被她骂“阴魂不散”的卜杰,这次他的“阴魂不散”倒来得正好。云霏宛若见到救星般,拉着他着急地哭,难过得不得了。
“爱咪不见了!卜杰,她离家出走了!”她哇啦哇啦的哭喊“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心情不好就乱骂她,都是我的错!都是我”
“不要哭,我们一起去找她,你先别急,爱咪聪明得很,她懂得保护自己,不会搞丢的。”
“咪她只有五岁啊!”卜杰的一句话令她更心乱如麻,自觉罪孽深重。
然而卜杰开车带她四处寻找了近两个小时仍是一无所获;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溜过,恐惧与自责愈形加深。此时她眼角掠过一个小小的、眼熟的红影子。
“停车!”车子吱地猛然煞住,云霏没等车停稳就开了车门往马路上冲。
“爱咪!”她扳过那个孩子的肩膀,心却陡地下沉!不是!竟然不是!“对不起。”她失魂落魄地松开手。
“你这样满街毫无目的的乱跑乱走不行的!你再努力想想,爱咪还有没有其他可能会去的地方?”
没有!云霏只能咬住嘴唇疯狂地摇头。该找的地方都已找遍,连好久才去打一次牙祭的麦当劳和门口挂熊宝宝气球的西药房都去过了,她实在想不出爱咪可能会在哪里!她会故意躲起来,藏在下水道或街角吗?咪!你怎么不快出来跟我回家?咪!你真的生了我的气?
“我自己去找,找到天亮也没关系,我会带她一起回家的!”云霏一路小跑步,在大街上茫然搜索着、喊着:“爱咪!你在哪里?爱咪!爱咪!你出来,我们回家,我不是故意要骂你!咪,爱咪,你到底在哪里嘛!”
卜杰二话不说的跟在她背后,四处找寻呼喊:“爱咪,叶爱咪!爱咪!”
他们一路跑着喊着,云霏像发了狂似的不知道累,连嗓子都喊哑了,还不肯停下:“爱咪,爱咪!你在哪里?”
霓虹灯交织错落,沉沉的夜已开始透露刺骨寒意。
卜杰拉住她“云霏,我们先回去吧,这样盲目乱找不是办法,我看还是先报警。你也跑得很累,应该休息一下”
云霏挣开他,这回是莫名其妙对着他发泄怒气:“要回去你回去!我不走,我还要去找爱咪,我会找到她的!”她开始奔跑起来,越跑越快,有如一头羚羊般在大街上飞跃。
卜杰当然还是追了下去;他没想到平日最懒得活动的云霏一跑起来速度惊人,然而在他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之时,云霏忽然仆倒下去,抱着脚打滚。
“怎么了?”他苍白着脸,多事之秋啊!
云霏的脸痛得扭曲变形,猛发冷汗“我的脚底扎进了钉子,好痛!”
卜杰脱下她的球鞋和袜子,那根生锈铁钉扎的伤口还不浅,云霏脚底已沁出鲜血。他一把抱起她。云霏拳打脚踢地挣扎抗议:
“你干什么?放我下来!你不要管我,我还要去找爱咪”
愚蠢的女人!卜杰真想封住她那张固执得要命的嘴巴。“要找爱咪还多的是时间,先保住你这条小命再说,破伤风可会要人命的,你有没有一点常识!”他大吼。云霏乖乖闭上嘴巴,任由他抱着她上车、上医院、回家。起初她心里还不服气,但当听到那个暴牙医师连连点头说“还好,送来得早”的时候,云霏不得不承认:她心生感激。
回到家,屋里空荡荡的,她这才发觉自己有多软弱疲累。
面对距她咫尺的卜杰,她心乱如麻:“喂,我会不会死啊?”
他没好气地:“不是不要命了?现在晓得原来自己很贪生怕死?”
她叹气:“我只是想找到爱咪。”两串忍耐许久的眼泪终于放肆地溜出眼眶。“是我引起的,都是我不好,自己心情不好迁怒于她,把对志光的不满借题发泄!”她猛地才想到他并不认识这个人,多提无益。“我可恶!”
“现在自责有什么用?把人找回来才要紧。这样吧!如果到明天天亮都没有爱咪的消息,我们就报警处理。现在,”他转身“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我会随时打电话。”
云霏想也不想就拉住他:“不要走好不好?我不想一个人。”她眼里是祈求的神色,还有那么一点特别的东西“拜托。”
卜杰不自觉地停住,几乎是同一时间,他已软化在她触摸所带来的无比愉悦感受中。
没有人说得出是谁先开始的!那么大概就是同时,一个狂烈需索的深吻点燃了熊熊火焰,两个贴合的躯体陷落沙发深处,亲密而危险的气氛如野火迅速蔓延。
“不要走!不要!”云霏只能吐出这最后的句子,孤单太久的灵魂在渴望另一个热情灵魂深沉的拥抱;她要逃离无助寂寞的深渊,今夜飞升快乐天堂。
“傻瓜!”卜杰缠绵地慰藉她的不安“我才不走。怎么舍得走?”
云霏从骚动的梦境中醒来,扶住剧痛的头。她偷偷瞄一眼占据另半边床的卜杰,独自溜下床,悄声进浴室。
真的,一切像在做梦!
正因为快得来不及反应,所以更像是恍惚梦境。
只除了打从心底泛上越来越鲜明的罪恶感、不安与惶恐。
她骇怕,真的!
但为什么?在那一切过后,云霏的感觉竟是骇怕?
包括自责。在爱咪形踪不明的这个紧急关口,她竟在此“放纵逸乐”为别的事、别的人分心!
她呻吟一声,将整张脸埋进冷水盆里。
就在这时,她听见清晰的电铃响,在漆黑夜里尤其惊天动地。云霏不顾满脸水渍,飞也似地狂奔下楼。
门外不是别人,正是她念念狂盼的爱咪!
她喜极而泣,一把将爱咪紧抱在怀里。
“咪,我到处找不到你!快要急死了!”
“我记错妈咪的电话,身上又没有零钱。”爱咪那漂亮的小苹果脸经过这半天的折磨仿佛缩小了一圈,叫人心疼。“我好想尿尿,可是不敢在路边撒尿,麦当劳都关门了。哇——”她哇地嚎啕大哭起来。
顿时两个人儿相拥哭成一团。“咪,对不起!都是我不好!霏霏不该乱骂人。”
“没有,没有!”爱咪帮她脱罪。一场风波遂告平息。
“好了,人平安回来,现在没事了。”这是卜杰的声音。
云霏闻声回头,却不敢正视他。“咪,我去帮你放水准备洗澡,你一定很饿了哦,姨作炒饭和蛋花汤给你吃。”
两人欢欢喜喜要上楼,卜杰一把抓住云霏的手臂,她匆促而低声,几乎是恳求地:
“我知道我们应该谈谈,再说,行吗?现在真的不是时候。”说罢,她抱起温驯、小鸟依人的爱咪很快进房去了。
“确定我们的关系?我们现在这样不好吗?”云霏硬着头皮“我们还会有什么关系?”
卜杰为之气结。三天了!他要找她沟通却苦无机会;她用爱咪来挡他,像防堵恶棍般。她在躲他吗?这是他始料未及的结果。事实上,他也不确定要将他们彼此的关系定位在什么程度,但是获取共识肯定是极重要的,至于为什么重要,他还未曾细究其中的道理。“当然有关系,经过那件事之后,至少代表我们的相处有所改变。现在你是我的女人了,当然应该听我的。”他理所当然地说。
“你的什么!”她被这个狂妄男人的措词激怒不已!他以为他是什么东西?古埃及王?还是阿拉伯富豪?女人就这么卑贱?像桌子椅子?只是没有自主权的物体?任凭他宣称占有?得了吧!他以为他们之间有过了“什么”她就非“隶属”于他不可?去他的春秋大梦吧!“你的‘女人’又是什么可敬可畏的东西?是情妇、新欢还是宠物?我还以为你是活在现代的男人呢!”
她又反应过度了!卜杰温和地解释:“但是你总无法否认,存在于我们之间的感觉还不坏吧?”
云霏不愿撒谎,但也不让他有趾高气扬的机会“又怎样?那并不代表什么,你也无权说这种话,这世上没有谁属于谁。”
卜杰差点气疯了!她竟如此轻描淡写地看待两人之间美好缠绵的感觉?眼前这个满身利刺的冥顽女人和那夜惶惑无助的她何啻天壤之别!难道女人都是这样,站着和躺着永远是两种模样?他要怎么感化她?她分明时时能引起他心底深处潜藏的柔情,怎又会古板如朽木,老爱扭曲他的话,视他为多穷凶恶极的怪物?“你是胆小鬼,是你一直不敢面对现实。”
“外星话!”云霏走开“听不懂。”
“你当然听得懂,并且心知肚明。你连自己要什么都不敢承认,只是一味地骇怕,一味逃避抗拒!”
“谁说我怕了?”云霏赌气地“我才不怕你。我不想要是因为你和我根本没有交集点,我只是争取与享受我应有的自由,谁都别想剥夺它!”
“坦白面对我们的关系,坦白面对你自己的感觉不是多可怕的事!还是你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怕我吃了你?跟那个戴眼镜的家伙一样?”他快人快语。
这点却正中云霏最大的痛处。她不晓得他知道了多少,又是从爱纯还是爱咪那里得知;然而志光的变心却仍叫她深深介意,任何人都不容干犯忌讳。
“我对这种鸡同鸭讲的谈话没有兴趣,也不想回答这等无聊问题。”她甩手便想脱逃上楼。
卜杰才没那么轻易放过她:“我建议你认真考虑一下我们的关系,如果你还想继续在这儿住下去的话。”他添加了一项小小诱因。
云霏却是硬了心肠不买帐:“你再拿这个威胁我没多大用处了!我看这里大概也不太能再住下去。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的坏心妄想成真,我们还是会尽快搬家。”她朝他挥舞拳头。“我会让你知道女人不都是爬虫类,除了乐于爬上床取悦你以外无事可做。告诉你,我不在乎,你更休想处处逼迫、威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