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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看黎雅逸半响,独步摇不着痕迹的收回视线。
“走吧,你不是要带我去见他吗?”
黎雅逸凝目望着纤瘦黑影直接穿过回廊,向后山方向行去,眼眉染上一层凝霜。
长廊是依桃花园而建,直横过在金顶寺的后院桃园,尽头,就是金顶寺极少数人涉足的鹅卵石铺就的小径,穿过桃花园,就是一层层的小竹林,直至延伸到山下小路。
在直通小路中间,在严峻的山石两边设有一道高大的金顶寺寺门,暗处还有数名得道高僧镇守,若是一般人出入此道,都会被拒下。
而独步摇在盛京中毫无地位,最多不过是一个无名小卒,理应不能踏足此道,却因身侧有一个横空出世的大将军,所以,才会如此坦然的踏进小径。
黎雅逸虽未曾见识过独步摇的任何厉害,更不知道她身上有什么可取,却隐隐间觉得,眼前的这个步伐稳重的黑衣少年,十分不简单。
光看当时她城墙上那一箭就知道,这少年不是窝囊废。之后又惊得她与殿下那一层非同寻常的关系,虽未真正看着他们相处,却从殿下的种种反应来看,此二人关系非同寻常。
但黎雅逸却怎么也猜不透,这个肖公子与墨家,或者说那突然冒出来的女子会又是什么关系?
本就是尊卑有分的古代,很奇怪的,黎雅逸少年的身上似乎完全看不到尊卑之分。安理来说,黎雅逸这个大将军是该受到尊崇,是她这等卑微人物不可触及的。
若是他人,黎雅逸只要迸发自身威严,必然会战战兢兢,不敢造次半毫。
穿过桃花园,多少少女在桃花下驻足怯怯偷看向这边来,两人却毫不知情般,心思各异。
桃花飞满天,落英缤纷,粉红花瓣飘飘洒洒落在桃花树下黑衣少年的青丝间、衣襟上。
少年举步不止,眼睑半敛,黎雅逸转侧过头,微微低敛,只看得见她长长睫毛覆在清冷如雪的脸上投射出一片阴影,以及,逆风飘过来如墨发丝。
黑色绸缎量有些重,吹及到圆滑肩头又如荷叶水珠轻轻滑落发间。
少年侧脸如玉雕琢,近看,滑润如玉骨,心怦然一动,黎雅逸垂首在侧腰的手指下意识的蜷曲,臂力也跟着抬了抬。
想要触摸那如玉如骨的滑润。
脑中一闪而逝的真实感,如闪电般击在他的脑间,黎雅逸眸光一凛,身子一震一僵,蜷曲的手指骤然成拳。
他刚刚想要做什么?
似乎感觉到黎雅逸的异样,独步摇疑惑地看向他“黎将军?是否是身体不舒服?你的脸色有些苍白,是不是前段时间的伤没有好?”
无心的寻问,让黎雅逸不自在地抖了抖身子,略有些苍然的脸挤出一个算不得微笑的淡笑“没,没有。只是肠胃有些不舍服,老毛病了。”
独步摇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神色淡淡地开口:“肠胃不好可不能拖,行军打仗饮食不正常容易引发肠胃痛,如今回来了,将军可得仔细了自己的身体。”毕竟这个大将军算是李倾的一大助力,她关心一下也是应当。
本来想替他把把脉,随即想起李倾对外称自己是肖公子的事,觉得李倾心里必然是有什么计较。
那她就先顺着他的意,做一回肖公子也无妨。
黎雅逸勉强微微一笑,却对脑中一闪而过的想法而有些恼恨自己。
暗暗告戒自己,对方是殿下的人,不仅是殿下的人,更是一个与自己同性的男儿。
独步摇虽然只算是一个半大的孩子,但行事作风却与一般小孩子有太多的差异,让他人无法以孩子相待。
金顶寺香火顶盛,人群亦也涌成密云,就算是从后山下来,还依旧隐约间能听到寺上传来吵杂声。
独步摇踏出后院寺门,警惕地左右瞧了一眼,凉薄的眼闪过一丝深凝。
黎雅逸像无事人向停驻在树荫底下的马车走去,车辕上坐着年轻车夫。
“将军!”远远的看到两人同时从后腰山下来,有些惊诧看了眼落后黎雅逸一步的独步摇,却很快收敛神色,跳下车辕,急步向两人迎面而来。
“嗯!”黎雅逸没表情地点点头,掠过随从的身,直径向马车走去。挑帘跨上马车,从帘内探出半个身子,冲有些迟疑不前的独步摇开口“肖公子,此段路去皇子府有些偏远,坐马车前去,会快些。”
意思很明显,独步摇也不是什么娇贵的人,但她却是不喜欢与人共处于一室的人,更何况这马车看似有些窄小,单单一个黎雅逸就占了大部分位置。
黎雅逸的随从郑犸有些讶异,大将军纡尊降贵请人上车,而这黑衣少年愣是站在离马车数步之遥,似在思索些什么。
见独步摇不动,黎雅逸眉眼间闪过一抹不悦,虽然只知是心理的一点小作用,但还是忍不住想,肖公子不信任他。
不信任三个字击在心房,黎雅逸竟觉有些揪揪然。
彼时,声音比往前更冰冷几分“肖公子,难道想反悔?”
清澈平静地黑瞳缓慢抬起,见他眼中似有些防备不悦,心底不禁一叹。
黎雅逸也是怕独步摇当着他的面逃开,所以,才会用如此防备的眼神瞅着她不放,只要独步摇这一刻转身,黎雅逸就会马上跳下车,阻她的去路。
一撩黑袍摆下,黑影便顺着那挑开的帘口钻入。正因为独步摇很多动作都与男子无异,所以才会如此被不识之人误会。
黎雅逸提起的心,随着黑影坐入,才得以平复。
清风带出一股淡淡药香味,很轻很淡,若不是习武之人敏锐,根本就捕捉不到。冷且香,药味很奇特。
虽然只是一瞬之间,黎雅逸还是闻着了,然后不着痕迹地落下帘子,向外喊了句:“去皇子府。”
“是!”郑犸虽不知道这黑衣美少年的来历,但既是与将军一道从金顶寺下来,就说明了他的身份不简单。
郑犸重新跳上马辕,驶着马车绕着小路向皇子府而去。
因为是小路,不比那些官道好走,行得有些缓慢。
独步摇一进马车,就用有些冰冷且疏离的眼扫视着挨坐在对方的黎雅逸“黎将军似乎多想了,我既然跟着你下山,就不会反悔。”
黎雅逸微凉的视线落在盘膝而坐的瘦小人儿身上,眉眼一挑,似乎想说些什么,到最后却住了嘴,紧跟着倒挨在马车里,闭目养神。
虽然刚刚黎雅逸只是做出一个微乎不察的动作,却被眼睛尖锐的独步摇扫到。似想到了什么,独步摇皱鼻往自己身上闻了闻。
闻不出什么来,但独步摇却是知道自己身上那股药香还是存在的。一个多月有余不曾碰药,而且她还用特殊的东西掩盖了自己身上随时会迸散出来的药香。
却没想到还是被黎雅逸闻到了,鼻子还真灵。
不过,独步摇却不知道,黎雅逸虽然怀疑了些什么,却始终是不会想到她就是传闻中的那个云国神医。
如今整个琰国都相信倾城绝色的墨竹儿才是那个背后墨家之主,云国神医。
他不动,独步摇也不语,似乎他们之间也没有什么可说的。
马车一路慢悠悠的走,直过了几个岔路口,才开始渐渐传来人声,马车微震声也随之消失,显然是进入了热市,马车的速度也跟着快了起来。
独步摇一路来,炽灼的眼神一直未离开过黎雅逸。隔着这么近的距离,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的确长得不赖。
大将之风中温逸雅致,静闭双目,确有一股淡淡儒雅气息。
沿途许是无聊了,独步摇突然倾身细细研究着这个男人。跟在李倾身侧的人,必然是忠心,但这个黎雅逸却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一个可以让人掌空的主。
就像黎雅逸心中所想的,独步摇确实是不信任他,无论他在凤城时如何表现得忠心,独步摇仍是不信。
黎雅逸坐在那没动,却因某人的冷香气息越发逼近,眉心处隐隐跳动几下。
她眼皮也跟着一跳,心突然一沉,下意识的想到远在云国的那一抹淡雅雪影。
黎雅逸突然眼眼,毫不意外的对上这双深如渊的瞳仁,但彼时里边却多了几丝迷茫,挣扎,还有微不可察的颤然。
从一开始认识这个肖公子开始,就没有见过他有淡薄,冷酷以外的表情,此刻近距离对视上这样的一双眼,黎雅逸微张的嘴也情不自禁合上,玉颜近在眼前,胸腔都觉有些难呼吸,俊逸脸颊飞快闪过一抹可疑的晕红。
从黎雅逸眼底抽开,独步摇似不察他的异样。
“黎将军,你有话憋在心里不说,就不怕捂臭?”独步摇两手环胸,往后一靠,用眼角从帘角一处瞟一眼收回“你是李倾身边近臣,地位更是不用说。若对我有什么意外或疑惑,大可问来。”
言下之意,你黎雅逸是李倾的人就不必顾忌,心中有什么就直问,不要等到背后偷偷摸摸的去查。
见被点破,黎雅逸也不慌,抬眸看了独步摇好一会儿又收回目光,里边还闪过一丝的不自在。
“黎某的确是有疑问,但这些还是等肖公子见了殿下后再问也不迟,肖公子你说是不是?”现在最重要的是让李倾恢复斗志,否则这后边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只要李倾放弃了,而他又是站在李倾那边的人,朝廷清理时,也会将他黎家包括在内,到时也会因他失大,黎雅逸也是拿整个家族来赌。
见他这么说来,独步摇也不勉强。
有些事情她正问问他,但正如他所说的,这些事还是要等见了李倾再说为好。
“你还真尽忠!”末了,独步摇还喃喃一句抛来。
黎雅逸眼神带着不自在地瞄过去,终是没有再说话。
车马不缓不慢地掠过热市,往静幽大道驶去,速度上明显的又加快了些。
半个时辰后,马车一停,独步摇坐直的身子往前微微一倾,再稳住时,外头就响起郑犸的声音。
“将军。”
黎雅逸抬眸向独步摇“肖公子,下车吧。”
声音不带半点感情,刻意冷了冷。
独步摇也浑然不在意这个男人前后的转变,也没有在意他对自己的刻意疏离。
清明时节,晨时还有点纷纷小雨,而彼时的天气却越发的清和明媚。
独步摇跟着黎雅逸后边跳下马车,半眯着眼,望着皇子府威严雄伟的门楣。
门前守卫见是黎将大军亲自前来,殷勤地跑了过来,躬身道“黎将军!”
黎雅逸带着点威严地点头“告诉殿下,就说肖公子前来,问殿下是否见。”
听言,侍卫狐疑地朝站在黎雅逸身侧的俊美少年望了数眼,愣了愣,然后连连点头,退回去,打开大门,将黎大将军的原话告知了总管,让他前去禀报。
独步摇见状,狐疑转向黎雅逸“连你也要禀报?”
黎雅逸眼有些复杂地看着独步摇“连日来,殿下加强了府中影卫,连半只苍蝇也飞不进,连皇上派来的人都被阻在外,就连我等也无法得知府内的情况。殿下虽说是闭在府内,却是谁都不知晓,他真的是否在。”
也就是说,就连他这样的忠臣也对这位殿下没法,李倾对外边的人避而不见,连皇上也不例外。
“看来事情是有些复杂了。”独步摇喃喃语道,如今天下太平,琰国内部并不如居时的小小云国,根本就不是独步摇一个暗桩就能探试得全部的。
放在战场上,独步摇可以杀,但放在这样的情况,却有些迷茫了。
琰国不再是一个小国,更不是她熟悉的云国。
在云国里,苏笑莲可以替她造墨家,可以替她抹掉后边的麻烦,虽然那个人未曾说过半句,但她也不是什么也不明白。
黎雅逸没有回她的话,抬目望向皇子府。
不多时,皇子府总管迎面奔来,对黎雅逸拱拱手,笑容有些僵硬“将军,殿下说了,既然肖公子一声不响地离开,殿下他也不指望肖公子能再回来。”管家说到这,偷偷看了几眼一直单手负手而立的瘦小少年望去“殿下还说,他重要的人都不要他了,他也没心思理会世事,如何便如何,有些东西不要也罢,那怕是这条命。”
管家的语气学得半丝不像,但不难听出,李美人生气了。
独步摇暗暗叹息。
黎雅逸面色一沉,狠狠地蹙眉。
“走吧,既然他不想见我,硬着闯进去也是触霉头。”独步摇转身就走,完全没有半丝要争取的意思。
黎雅逸眉心一拧,见独步摇说走就走,脸色难看。
“肖公子。”三个字,硬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独步摇头也不回,直走向来时的马车“他生气了,难道你听不出来?现在我们闯进去见他也见不着,还是该想想怎么哄回他才是正事。”
黎雅逸嘴角抽了抽。
哄?
笑话,殿下是男人,不是女人。
独步摇也没理会身后男人那点心思,对于她来说,李倾确实是该去哄的。男人和女人一样,都希望有人哄,有人疼,别看李倾那副冷冰冰,什么也不在乎的样子,其实,他心狠着呢。
将独步摇的墨家整个搬来,不就是为了将独步摇套牢在身侧吗?可是李倾没有想到,独步摇会连墨家也不要,直接弃他而去。
李倾这会儿生气是应该的,而且还做出那种什么都是你独步摇的错模样,就是为了让独步摇心疼,心软。
不得不说,李倾还真是做到了。
独步摇心也是肉做的,不会不知道李倾是因为她的原因,将一切都放弃了。
如果独步摇再不出现,李倾真的会弃去皇子之位,就连琰国也不要了,又或者,像刚刚的管家所说那样,连命也不要了。
独步摇头疼地抚额。
这一次李倾生的气不简单,她得有点心理准备。
黎雅逸有些气恼地跟着上马车,看着坐回原位的抚额皱眉的独步摇,突然间,觉得殿下这么做一回也是应当的。
前些日子为了这个肖公子,也不知劳累了多少人,就连他也累极了,看着殿下一天天的消沉下去,他都差点急出病来。
如今肖公子回来了,让他头疼也是应当的。
这么想着,黎雅逸心情倒是好多了。
“去哪?”黎雅逸难得心情有些好,瞅着独步摇淡淡问了一句。
独步摇无奈抬头,眼波平静,完全不似刚刚头疼的模样。
看了黎雅逸一眼“去将军府。”
“呃?”黎雅逸惊诧地看向她。
“怎么?不行?”独步摇挑挑眉。
独步摇完全不了解眼前的状况,需要一个人来解释解释,而这个人,黎雅逸是最适合不过了。
在盛京中,她认识的人也就黎雅逸跟李倾,如今李美人生着怒,她可不敢去招惹。而墨竹儿那边,情况似乎不太好,她这个正主儿本来这个时候是该出头的。
但时代不同,她无半点靠山,李倾生气的将墨家扔在那里,不理不问,甚至是不给半点帮助,任其自生自灭,其目的就是为了将独步摇引出来。
如今,李倾连自己都不理了,还有什么心思再管外边的事,也不管皇帝如何打压收权,他都不吭一声,这样的效果正中了皇帝下怀。
独步摇再次头疼揉揉额,心底再度低叹。
李倾啊李倾,你这是让我扛着担子,然后连带着将你的担子也扛了。
然后,她独步摇就没法再逃了。
在云国,独步摇混得风声水起,全都是苏笑莲的功劳,起初,独步摇还不知道他是云国真正的太子之时,或许没有往这一点想。之后苏笑莲透露出她是老皇帝的亲生女儿后,一切都明白了。
她能在云国放肆,轻易灭掉楚家,在云国为所欲为,全是他苏笑莲的功劳。
若没有苏笑莲,她连起步都难。
无声笑了笑,敛其芒,无力靠在马车里,细想着这五年来的经历。
其实,她独步摇并没有去做什么。
思来思去,还全都是苏笑莲的功劳。
云国那里,于她半点功劳都沾不上。
望着少年无声的笑,黎雅逸竟觉分外苍凉,惨然。
这一次,就让她再一次重新来过吧,为了自己,也为了李倾
“你确定是将军府?”黎雅逸以为独步摇会先去墨家暂时的落脚处,却不想是跑去将军府。
独步摇看着他,没说话。
黎雅逸无奈“希望你不要后悔才是,郑犸,回府。”
外头等着的郑犸立即应声,拍打着缰绳,赶回将军府。
马车稳稳地往原路走回,独步摇正盘坐在一角,闭目养神,黎雅逸抬眸看了她良久,见她不语不动,也挨坐在旁,挑开一边的帘,看向热闹集市方向。
就这时,独步摇突然睁眼“我认你做哥哥,如何。”
声音绝对的认真,完全不是在开玩笑。
“咳咳——什么?”黎雅逸刹时被自己的口水呛住,掀开帘子的手颤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