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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连缪凤舞都害怕了。
若是平时,她不太相信这种乱神怪力之说。可是眼下的情形,是她们三个柔弱的女子,身处在一座荒芜废弃的宫殿内。那些破屋碎瓦,荒草野树,本来就营造出一种鬼森森的气氛,很容易让人在这样寒冷的冬夜里,想到那种凄艳女鬼的故事。
小云握着柴枝,依旧紧绷着身体,警惕着门口的动静。缪凤舞与含香互相握着手,竖起耳朵来留意窗外的动静。
好一阵子,没有再传来那种奇怪的声响。小云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将那根快烧到她手指的柴枝丢进火盆里,回头不好意思地笑道:“可能真是一只夜行的鸟儿,是我太紧张了。”
缪凤舞也松了一口气,转身去扯拽被子:“咱们三个千万别自己吓自己,哪里有什么鬼魂?那都是人编……”
她话未说完,突然门被敲响了:“砰砰!”
三个人同时跳了起来,小云更是丧失了刚才高喊驱鬼的勇气,从地上蹿到床上来,与缪凤舞与含香抱成了一团。
“谁?”缪凤舞壮着胆子,高声问了一句。
“是我,开门。”门外传来的,竟是宋显麟的声音。
缪凤舞见含香和小云都是一脸不敢相信的样子,只好自己跳下床去,将门打开一条缝隙往外看,果然是宋显麟那张熟悉的面孔。
她开了门,让宋显麟进到屋来,赶紧又把门关上了。因为在这个破屋子里,积聚温暖并不容易。
含香一见确是宋显麟,便也下了床,张罗着往火盆上架水壶烧水。小云不认识这个人,一脸茫然地样子,怯兮兮地跟在含香的身后。
宋显麟站在地中央,打量着这间破屋,点头道:“还不错,有床有被有火,这可比冷宫里好太多了。”
缪凤舞回到床沿坐好,没好气地盯着他手中拎着的两只野鸡:“刚刚外面的响动,是你弄出来的吧?”
宋显麟把两只野鸡塞地小云的手中。小云仓皇去接,还没等抓紧,那两只鸡拼命地扑楞着翅膀,从小云的手中挣脱了,惊恐地满屋乱蹿,屋里顿时鸡毛乱飞。
含香和小云手忙脚乱地去捉鸡,宋显麟也不帮忙,笑着坐到那张唯一还算完整的椅子上:“刚刚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那杂草丛中跑出来一只野鸡,到口的美味,岂能放过?谁知道我刚捉了第一只,没走多远去,听到身后又有咕咕的声音,原来这只鸡公出来寻他的鸡婆,我也不好硬将人家两口子分开,便一起带了来。”
宋显麟讲完捉鸡的故事,含香和小云已经顶着一头的鸡毛,将鸡公鸡婆摁住了。缪凤舞看着她们两个呲牙咧嘴地拎着鸡走过来,捂着嘴笑了:“今儿含香还说,我们要自力更生,种粮种菜,不想宋统领晚上就送来两只鸡。含香快找个地方养起来吧,兴许到了明年春暖花开时,我们就可以孵小鸡来养了呢。”
“对噢!”含香一边扯着头发上的鸡毛,一边高兴地看着小云:“正好一只公鸡一只母鸡,好好养着,明年春天就可以孵小鸡了呢,快跟我来,找一间屋子,把这两只鸡关养起来。”
宋显麟赶紧抬手制止她们两个:“养鸡?亏你们想得出来!你们还打算在这里过一辈子吗?”
缪凤舞听他这样问,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含香见此情形,拉着小云出去找屋子关养野鸡去了。
“你到底做了什么事惹恼了皇上?为什么不送你去冷宫,却把你关在这鬼地方?”宋显麟探身来问缪凤舞。
缪凤舞已经从刚才的滞闷中缓过神来,微微一笑:“你教过我的,后宫是一个战场,一步行差踏错,便会尸骨完存。至少我现在还活着,我就是幸运的,是吗?至于什么事触犯了皇上……不说也罢,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如果我想继续活下去,就不能靠着外头送来的米汤和粗馍,所以养鸡种粮,倒是不错的主意。”
“我听说你被关在这里,我就急着赶过来了,结果你什么都不说,让我怎么帮你?”宋显麟生气地一拍桌子,手下也没有掂量好轻重。那经过虫蛀蚁啃的桌子腿儿,没有经得住他这一下了,哗啦就散了架,向地上倒去。
宋显麟吃了一惊,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回头对缪凤舞道:“就这种地方,你也甘心呆一辈子吗?”
缪凤舞瞧了瞧散在地上的桌子,摇头道:“由不得我不甘心,皇上不杀我,已经算是对我的恩典了。我要是能在这疏竹宫里过一辈子,倒是比在冷宫里听那些女人哀号忧怨要好许多,有含香和小云陪着我,好歹我不算是孤老在这里了,呵呵……”
宋显麟看着缪凤舞自嘲的苦笑,无奈地摇了摇头:“你不为自己,也该为含香和小云想一想,她们两个贫贱不弃,追随你到这里来,难道你真打算让她们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过一辈子?”
“我很愧疚,可是她们既来了,便出不去了……这件事关涉重大,你也不要在外头擅自行动,关进来我们三个人,就到此为止吧,不要再牵累别人了。”缪凤舞被宋显麟那样问,心情很是沮丧。
宋显麟大概也感觉到自己逼得急了,便不再问下去,蹲下身去收拾那散了架的桌子:“赵婆婆让我带句话给你,要你打起精神来,千万不要气馁。这宫里几起几落的事多了,不是进了冷宫就不能翻身了。婆婆的话我可带到了,你自己慢慢想吧。”
“婆婆和你都是关心我,我明白的。如果有机会,我自然愿意离开这个荒凉的地方,只是我怕……没什么机会了……”
宋显麟左接右拼,也没能将那张桌子重新支起来,他索性一松手,任它彻底摊到地上去:“这里真是没法儿住,得好好拾掇一下,缺些什么,我以后慢慢给你送进来。”
“你进来方便吗?”缪凤舞知道他功夫了得,但是这疏竹宫外,如今一定看守严密。这宫里也不会只有宋显麟一个高手,万一有人发现他常常出入疏竹宫,那就是处斩的死罪。
宋显麟拍着手上的灰,认真说道:“疏竹宫外全是茂春的人,就算是看守重刑要犯,也不过是这样的阵仗,缪美人真是好大的排场呢……我有自己的办法,你不必担心,只是我也不能常来……偶尔来一次,也算是个照应。”
“谢谢宋统领,我又欠了你一个人情,只是我这里有人照顾,你和婆婆在外头只管放心,失去了荣华富贵,便可享受与清风明月相伴的安宁,有失必有得,我并没有那么难过。”缪凤舞很是平静,反过来安慰看起来有些急躁的宋显麟。
宋显麟便叹了一声:“唉……你倒想得开,不过这样也好,我在外头多打听着,有机会自然想办法救你出去。这里……当不得一生归宿的,你应该能想明白。”
两个人说到这里,含香和小云从门外进来了。小云嘴快,一进屋就说道:“我们把鸡关在西侧那间屋子里了,明天开始采些草籽树种喂着,明年就可以养出好多的小鸡来了。”
“我今晚算是白来了一趟。”宋显麟状似遗憾地摇头叹气,“本以为还有两只烤鸡吃,结果只捞着几根鸡毛,唉……含香看看这里还需要些什么,方便带的,我下次就带进来。”
含香想了想,替缪凤舞要了御寒的衣被,以及几样常用的驱风治寒的药物。
宋显麟一一记下,便告辞走了。
临睡前,三个人又拢起一盆火,趁着屋里还算暖和,赶紧挤到一处,躺下安歇。
小云没心没肺,想着孵小鸡的事,有些兴奋,一个劲地问含香和缪凤舞,那小鸡要怎么才能从蛋里生出来。那两个被问的人,其实也不是很清楚这些,便应付她说,赶明儿宋统领再来,让他去问婆婆,春天还早呢,来得及。
三个人聊着养鸡的事,也想不起来什么清妃鬼魂的传说了。心里踏实,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没有了晨昏定省,也不用怕被人说娇纵懒惫,缪凤舞竟然在这间破屋子里睡得很香,一觉到日上三竿,才不情不愿地醒过来。
含香将早饭热在火盆上,见她醒了,照顾她洗漱,三个人吃了早饭。
就这样,缪凤舞带着含香和小云,开始了宫中的禁闭岁月。
三个人相伴,倒也没有感觉到多么凄苦难捱。就是天气越来越冷,虽然屋子里总是拢着火,可是这多年失修的破屋子,实在是不挡寒气,因此三个人的手脚,都先后生了冻疮。
再一桩难事便是吃饭。缪凤舞虽然没有关在冷宫里,但性质也是被打入冷宫。因此她这里的伙食是由冷宫那里每日送来的。
本来冷宫里的伙食就差得连猪狗都不吃,这大冬天里,让他们跑这么远来送饭,那边的人心中不情愿,也就格外地不待见这三个人。因此这里的饭食,比冷宫那里还要差好多。
三个人在这疏竹宫住了不到一个月,便都瘦了十几斤。缪凤舞娇气惯了,冷不丁不适应这种伙食,吃坏了肠胃,还在床上卧了好几天。
虽然宋显麟隔十天半月,会趁着夜色偷偷地进来一趟,可是他也带不了多少吃的,更不可能给她们修屋子。
因为手上冻疮的痛痒,那个冬天便格外地漫长。
白天的时候,缪凤舞会出屋去走一走,晒晒太阳,也比在屋里暖和。含香和小云无事,就会陪在她身边。
这座曾经无比辉煌的疏竹宫,早就埋没在杂芜的枯草之中,连道路都找不到了。三个人通常边走边拨拉着杂草,寻找往日的路径。
过不多久,她们便摸熟了。
原来缪凤舞如今所居住的那间破屋子,并不是疏竹宫的主殿,而是后殿。这里的主殿是一座三层高的重檐建筑,通过殿内残存的旧物遗迹,可以辨出一楼是一个宽大的宴厅,二楼才是卧房,三楼则是著名的琴阁。
有一天,缪凤舞站在琴阁的窗口,往下眺望着一院子里的枯树衰草,问身后的含香:“含香,你在这宫里年头不短了,你一定听过这里闹鬼的事,能说来听听吗?”
她一问这个,小云马上就惊惶惶地抱住了含香的胳膊,瞪大眼睛四下观望着。含香使劲地掐了一下她的腕子,她才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好多年前了……好像是皇上才刚登基不久吧,那时候这里还有人照料洒扫。有一日,一个在这里做粗使的年长老宫女,突然说她前一晚看到琴阁里亮着灯,有一个女人在屋里抚琴……”
缪凤舞转回头来,看着身后不远的琴台:“哦?她听到有琴声了吗?”
“没有……有人问她弹的什么曲子,她就说只看到那女子扬手转腕弹琴,却没有听到琴声……众人便说她老眼昏花,一定是看错了,就算清妃娘娘舍不得离开,那也应该是在先帝活着的时候出现。先帝驾崩了,她早就追随侍奉先帝去了,哪里还会在这里吓人?”
“后来呢?”
“后来那老宫女指天发誓,说她没有看错,她盯了好久的,确实有灯光,也有女人在弹琴。大家就是不信她,她便急了,跟那些人打赌,约大家晚上在琴阁外守着,如果看到灯光和女人,每个输她半吊钱……”
“大概是出于好奇,或者因为宫中岁月实在无聊,这个赌局居然就这样定下了。连续三天,一伙人结着伴儿守在琴阁外,等着看那灯光亮起来,等着看一个清妃的影子映在窗棂上……”
“她们等到了吗?”
“前两天,几个人一直守到天亮,这琴阁里一点动静也没有。众人正高兴着要赢到那老宫女压箱底的积蓄了,第三天晚上,后半夜的时候,琴阁里突然就亮起了灯……”
“含香姐姐……”小云越听越是害怕,扯着含香的胳膊,可怜巴巴地看着缪凤舞,“要不咱们回去再说这事吧,在这里说……多吓人呀。”
含香停住,看着缪凤舞。
缪凤舞笑着伸指点点小云:“晴天朗日,哪里会有鬼?你要是害怕,你先回去吧。”
小云刚想挪步子,一想自己一个人回去,岂不更怕?只好留下来,继续听含香讲故事。
“那些人见亮了灯,先是吃惊害怕。后来有一个自认机灵的小太监转念一想,便说一定是那老宫女怕输钱,安排人在那里点了灯,赢了钱好与那点灯之人分赃。”
“众人听着有道理,就纷纷指责那个老宫女。那老宫女急了眼,就对第一个怀疑她作弊的人说:你说我作弊,你自己爬上去看一看,如果是我串通了人赢你们的钱,我宁愿被你们活活打死……”
“大家也纷纷起哄,都说这钱不能输得不明不白,一定要看清楚才行。那第一个猜疑琴阁有人作弊的小太监,便被众人哄架着,壮了胆子进了主殿,爬上三楼琴阁……”
“没有鬼是不是?一定是有人作弊!”小云听得头皮发麻,一厢情愿地这样想着。
含香拍了拍她的肩膀,继续讲道:“那些人眼巴巴地在琴阁外等着,突然就听到阁内传来那小太监一声惊恐的大叫,随即那小太监屁滚尿流地冲出来,一边跑一边喊着:娘娘饶命!奴才无意冒犯,娘娘饶命呀……”
缪凤舞听到这里,目光凛然,盯着那个琴台。她仿佛已经看到化身为一抹芳魂的清妃娘娘,夜游故居,被一个小太监扰了清静。
于是她如旧日那般气度不凡地伸出手来,一指那个小太监:“哪里来的奴才,竟敢擅闯本宫的琴阁?”
她忘了自己已经没有人的气息了,她忘了自己那张属于鬼魂的惨白面孔和空洞眼睛,会吓得人肝胆俱裂。她吓着了那个小太监,可是那个小太监的狂呼乱叫,一定也吓到她了。
因为她曾经是那么温柔婉约的一个人,就算是死后化为魂魄,她也不会凌厉欺人。
缪凤舞并没有害怕,她沉浸在自己的想像当中。一旁的小云却已经抖作一团,却忍不住好奇,继续问含香:“那么……后来呢?”
“后来……那个小太监疯了,每天四处乱跑,嘴里一直喊着娘娘饶命。这琴阁闹鬼的事,由此便得到了证实,在宫里流传开来。不长时间后,这话传到了太后的耳中。太后勃然大怒,斥责那些奴才在宫里兴怪力乱神之谣言,扰乱人心,便将当日疏竹宫中参与赌鬼一事的所有人全拿去砍了……”
“从那以后,这疏竹宫就被彻底废弃了,是吗?”缪凤舞猜测道。
“对,从那以后,这里撤出了所有的人,成了废宫……不过,奴婢私下里听到一种说法……太后将这里清空之后,曾经请道士进来,做过驱鬼的法事……”
缪凤舞听到这一节,饶有趣味地笑了:“小云不用害怕,我相信即便清妃娘娘的鬼魂在此间逗留,她也只是出于恋旧,并没有害人之心……我倒是希望能有机会见一见这位雅名传世的娘娘,也好听她讲一讲当年在这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这样说,本是出于对自己眼下遭遇的感慨。可是小云却再也承受不住,眼泪都流了下来:“求求你们了,可别再讲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