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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主,跟丢了!”
“少主,找到了,但……不是六小姐!”
“少主,我们的人全军覆没……”
“少主,这是六小姐的脚印和手印……”
两年,整整两年了!
她追着裴浩然从南越到大周,从大周到北齐,再返回大周,出动了荀家最厉害的死士和枭卫,仍旧没能成功救回妍儿。总是差那么一点儿的时候,前功尽弃,要么扑了个空,要么寻到个赝品,有一次,她逮住了裴浩然,可妍儿却被穹萧给控制了,裴浩然威胁她,她怎么对他,穹萧就怎么对待妍儿。
当穹萧站在高楼上,举起匕首割断了妍儿的毛发,并划破她娇嫩的肌肤时,那种撕心裂肺的嚎哭折磨得她快要疯掉了。她只能成功地被威胁,放走了裴浩然。自那以后,裴浩然更加警惕,她想从他的身上下手艰难无比。
裴浩然是在报复她,报复她过去一次又一次的陷害,每每看到她眸子里闪现的焦虑,他就会露出享受至极的表情。而每每在她快要绝望时,他又抱着桑妍让她远远地看上一眼。
又是一年阳春时节,鄱阳城东郊的草原上,碧草青青,一望无际,日晖铺陈而下,碎了一地银光,照得雨后的嫩苗晶莹剔透,五彩斑斓,偶有几朵白色小花点缀其间,像玉像乳又像珍珠,美轮美奂,生机盎然。
草丛中,马蹄儿踩出一个个杂乱的坑洼,淤泥混着草屑,乱乱的,一如桑玥此时的心。
两年过去,她即将步入十七,较之从前清秀的容颜,她美丽了许多,肤色、眼眸、双颊、下颚、嘴唇……无一不是趋近完美。若再拿她和桑柔对比,会发现两者不过是伯仲之间,甚至,由于奔波四方的缘故,她的身上徐徐散发着不逊于男子的英气,而精致的眉宇间华光萦绕,偶不经意的抬眸、转眸,眉梢眼角的风情又是那般妩媚,勾人心魄。
“消息可靠?”
阳光照着她澄碧的裙衫,使其通透如一块极品翡翠,凭空长在了静谧的天地间,她的素手轻握着一纸书签,风儿一吹,书签飞了起来。
子归敏锐地抓住,碎成粉末,面无表情道:“这回,错不了,我们要通知荀大人吗?”
“自然是要的。”荀义朗和他的养子荀清睿为了帮忙找寻妍儿,不惜撇下公务,长期向云傲告假,在他们眼里,压根儿不把上朝当回事。荀义朗是个随意性子倒也罢了,连带着教出来的儿子也这般洒脱。话又说回来,他们能做到这份儿上,已十分难得。名义上,她是姚家的表小姐,骨血上,她是冷家的表小姐,而最终,给予了她最大帮助的却是毫无关联的荀家。
“出发吧。”翻身上马,秀发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墨色弧度,说不出的英姿飒爽。
一路狂奔,抵达城中心的一座酒楼,名为乾坤悦雲轩,它与寻常酒楼不同,一楼是酒楼,二楼是妓院,三楼是拍卖场,还有一个地下的赌场。
它的美味佳肴堪比宫廷御食,她的美艳妓子胜过宫廷后妃,它的拍卖物品奇特无比,它的赌局一掷千金。这不是最绝的,最绝的是不论消费与否,进门就需五百两。
这个骇人听闻的乌龙规矩非但没让生意冷淡半分,反而贵客们趋之若鹜,致使其门庭若市。
鄱阳城与京都比邻,许多王公子弟也爱来此处。
一年前,这里出了一位声名大噪的清倌,一手古筝弹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只不过,她性子古怪,爱见谁便见谁,即便皇子来了,她若不喜,照样拒之门外。传闻她美若天仙,却无一人有缘得见她的庐山真面目。曾经也有不怕死的御史大夫打算对她强行占有,结果归京途中,御史大夫的马车跌入山崖。
若说是巧合,可也太巧了。于是大家得出一个结论:她之所以有恃无恐、我行我素,背后一定有个极大的靠山。
今天桑玥要找的,就是这靠山。
抵达乾坤悦雲轩时,刚刚进入申时,阳光懒洋洋地照着荷塘边的一片绿柳荫荫,柳条儿轻舞,发出沙沙之音,犹如一支天然的摇篮曲,但凡走过这条路的人都不禁染了几分倦意。
桑玥蒙着面纱,按了按眉心,带着子归绕过荷塘,进入乾坤悦雲轩后直奔二楼,香风浮动,淫靡声起,一路走过,莫不让人面红耳赤。
典雅别致的房间内,并无寻常青楼女子爱用的熏香,淡淡的只有凉风的味道。
一名白衣女子席地而坐,面前的矮案上平放着一把落霞式古琴,浅蓝色的面纱遮颜,独独留了双容纳星河的眸子不疾不徐地打量着对面的白衣华服男子。
他俊美、冷情、高贵、深沉,看了一年,她从未看懂过他的眼神。
而当玉如娇在打量他时,他亦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的脸,确切地说,是她的眼。这双眼,清冽而不失风华,淡漠又微含雅韵,只一眼,就让人过目难忘。
玉如娇浓密的长睫轻舞,纤手缓缓拂过琴弦,幽幽开口,像一缕吹过冰湖的风,冷冷的,稍了一丝惆怅:“一年了,公子除了听曲,就不想做点别的?”
“比如?”
她轻声一笑,语气冷然:“比如看看如娇的庐山真面目,四海宾客不知凡几,如娇卖艺不卖身,多少青年才俊挥洒千金万两,只为一睹如娇的芳容,如娇不乐意,如娇信缘分,合眼缘的方能成为如娇的入幕之宾,可公子既然得了如娇,百般护着如娇,又为何不看如娇呢?”
“我这不是在看你?”眸光暗沉了几许。
玉如娇心中一怔,明白自己的话有些激烈了,转而叹道:“一年,于红尘女子而言能有多少个一年?今日我尚能以简陋琴技博得公子的几分垂怜,他日公子婚配后,怕是要将如娇抛诸脑后了,如娇只是想,在容颜依旧时能给公子看上一眼。”
语毕,她抬手,要扯掉面纱。
袖袍飘飘,他已一瞬数步,来到她身旁,制止了她的动作。
她就势倒入他怀中,举眸,以淡漠清冷的眸光与他对视:“看来,公子的心里完全没有如娇,如娇虽沦落风尘,但心性清高,最不喜欢强人所难,从此以后,奴家不愿再为公子弹曲,公子也不再是如娇的入幕之宾。”
她挣扎着起身,他低头,吻了吻那双深邃清冷的眸,并未揭开她的面纱,大掌却滑入了云裳之中:“本公子最爱你这双眼睛。”
玉如娇的身子渐渐有了反应,眼神却带着几丝愤恨,喘息道:“公子不喜欢如娇,就别占有如娇。”
说着,冷冷地撇过脸,痛极了一般,眉宇间哀怨交加,可不管她多难过、多伤心、多羞恼,眸子里永远干净透明,没有一丝一毫的水光。
不流泪的女人,真像!
“公子,请自重!”玉如娇的衣衫已被拂落,露出魅惑人心的风光,她以手臂遮掩,“公子连看也不愿看如娇一眼,如娇对公子而言是什么?公子请放手,如娇卖艺不卖身!”
这般挣扎的模样,令他好一阵心猿意马,抱着她平躺于铺着玫瑰色锦缎的大床,粗鲁地扯落她的罗裙,几乎没有多少前戏……
“啊——”破瓜之痛让玉如娇惊呼出了声,眼角终于有了泪水,她还是要去揭开面纱,他却不让,把她的双手禁锢在头顶,目光灼灼地望进她冷凝的眼眸,一次又一次地发泄着自己的情欲。
不知折磨了多久,玉如娇已如残花败柳般了无生机,血迹斑驳中混着他的……一片狼藉,只是倘若细看,会发现红白的色彩中间似乎夹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浅蓝……
他擦了擦身子,穿戴整齐,刚走了两步,头脑一片眩晕,仿佛刚刚喝过了十坛烈酒,甩甩头,看向两眼空洞无神的玉如娇,心里的狐疑才凝结成团又很快消散了。
难道是方才纵欲过度了?
疑惑不解的目光落在暗沉的绵软窗纸上,都这么晚了么?
难怪了,一定是累着了。
从怀中掏出一沓银票,扔在了桌上,冷声道:“从今天开始,不许你再见客。”
玉如娇不语,只颓然地落泪。
他拉开门,往走廊而去。
谁料,刚走了没几步,就一个踉跄摔倒,尔后,不省人事。
另一个方间内,桑玥和子归夺门而出,子归捞起他回了玉如娇的房,玉如娇已简单套好了衣衫,见到桑玥,屈膝行了一礼,恭敬道:“属下见过少主。”
桑玥淡漠的眸光扫过床上的斑驳,声含一分愧疚:“难为你了。”
玉如娇面色一凛,与方才那矫揉造作、柔情蜜意的女子判若两人:“效忠少主是属下的职责,属下不委屈。”
不错,玉如娇和子归一样,都是荀家最厉害的枭卫,不同的是,玉如娇更善于伪装、演戏,这样一种人,最适合成为细作,尤其,玉如娇有一双跟她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于是,她借用了冷瑶的招数,花了半年时间训练玉如娇模仿她的眼神,再把玉如娇送进了乾坤悦雲轩,又让姚家的三表哥姚奇大张旗鼓地邀请裴浩然来此处听曲。
面纱,掩饰了玉如娇的容貌,也掩饰了其脸上和桑玥不相似的部位,只留一双真假难辨的眸子,裴浩然又怎会不心动?
当然,裴浩然是个极其谨慎的人,为了避免被算计,他不让玉如娇用焚香,不过分与玉如娇亲昵,玉如娇也一直恪守礼义,整整为他弹奏了一年的曲子,才稍稍获得了他的一点信任。即便如此,她成功勾引了裴浩然翻云覆雨时,裴浩然依旧怕她使诈,所以不去吻她的唇,要知道,死士、枭卫在口里藏个毒囊什么的,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只是裴浩然做梦也没想到,玉如娇的确藏了毒,却是藏在下体。
桑玥亲手合拢玉如娇的衣衫,道:“药效多久?”
“大约三个时辰。”
“待会儿你留下来歇息。”裴浩然整整折磨了玉如娇一个半时辰,她如何还能前去应敌?
玉如娇杏眼一睁大,笃定道:“少主!这点小伤不碍事,让属下去吧,寻了六小姐两年,好不容易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少主一定要全力应对。”
“那好,即刻行动。”桑玥不再推辞,换上了玉如娇的一套裙衫,她并未揭下面纱,乍一看去,活脱脱就是一个玉如娇!
“是。”玉如娇应声后,从柜子里取出摇铃,运内力于手,在裴浩然的耳边摇了一支摄魂曲,尔后打了个响指,裴浩然身子一颤,睁开了双眼,只是他的眸光有些直愣愣的,不甚正常。
玉如娇指向桑玥:“她便是你的主人。”
裴浩然木讷地面向桑玥:“主人。”
“拿酒来。”桑玥对子归吩咐道。
子归取来两坛美酒,桑玥用花枝条均匀地洒在裴浩然和自己的身上,这才拍了拍手,道:“桑妍现在在哪儿?”
“在冷家后山的庵堂里。”
冷家后山的庵堂?冷香凝生母的居所?她几次登门冷家,走遍了每个角落,包括庵堂,仍未寻到桑妍,想必裴浩然是在她结束了“大盘查”之后才把桑妍接入冷府的。陆氏心地善良又单纯,裴浩然只需撒个小谎便能骗得她的信任,不将此事外传。庵堂鲜有人走动,难怪没人发现了。
“公子,我们回府吧。”桑玥戳了戳裴浩然的胳膊,带着他离开了乾坤悦雲轩,启程返回京都。
从鄱阳城到京都只需要赶一个时辰的路,时间大概是宽裕的。
冷府坐落在京都以南的一条僻静大街上,周围的住户非富即贵,整条街道干爽清静、庄严肃穆。裴浩然是玉如娇的入幕之宾一事,他的亲信们都知晓,穹萧也不例外。是以,见着他带玉如娇回府,下人们也没嚼什么舌根子。
至于穹萧,他原本是冷瑶的人,冷瑶死后,他追随了裴浩然,大抵是想伺机报复桑玥,现如今,与其说桑妍是受控于裴浩然,倒不如说受控于穹萧更为贴切。马车内并未看见穹萧的身影,想必正在冷府守着桑妍。
冷府的建筑风格古朴沉寂,树高大乔木以荫蔽烈日,植古朴或秀丽树形树姿,花卉较少的缘故,不论到哪儿都是一派郁郁葱葱的绿色,没有姹紫嫣红的点缀,勃勃生机就压抑肃然了。
大房居住在东内宅,二房居住在西内宅,冷家家主——冷秋奎住在花厅附近,与后花园比邻的惠安居,往东不远处,绕过一片紫竹林,便是佛堂。
桑玥搀着“醉醺醺”的裴浩然,一路朝着佛堂走去,玉如娇化装成贴身丫鬟,垂首尾随其后。
夜色迷离,空气湿润清新,后花园临湖,夜风吹得湖面涟漪阵阵,似埋了无数粒璀璨的珍珠,那湖光景色竟是波光潋滟、熠熠生辉。
“大哥!”
一声轻唤敲破了夜的宁静,桑玥的素手一紧,和裴浩然一同缓缓转身,看清来人后眉心一跳,真是“冤家路窄”!
出言叫停了二人的女子名唤冷芷若,是冷昭的女儿,府里的二小姐,柳叶眉,丹凤眼,珍珠鼻,樱花唇,长得天姿国色,她身穿一件蜜合色束腰罗裙,外衬透明纱衣,手腕粉红色霓裳,袅袅娉婷,步步生莲,显得飘渺出尘,气质若兰。
若桑玥记得没错,两年前的宴会上,这个冷家千金可是盯着慕容拓眼睛都没眨一下,当慕容拓在大庭广众之下抱着她躲避袭击时,冷芷若那种“五彩斑斓”的脸色当真是有趣极了,乃至于时刻两年,她仍记忆犹新。
来府里几回,冷芷若可没少冷言冷语地讥讽她,只是,冷芷若到底不曾对她下手,她倒也懒得与其逞一时的口舌之快。
在冷芷若身旁,是长平公主。论容貌,二人不相上下,论气度,长平公主略胜一筹,尽管她穿着淡雅,只一件素白挑金丝曳地裙,并无任何繁复首饰,但那举手投足间清丽别致、高雅华贵的卓越风姿,几乎能让人从美女如云中一眼注意到她。
长平公主,冷芸的女儿。
冷芸,当年那场变故的始作俑者,环环相扣的离间,惨绝人寰的追杀,若非父亲出手相救,这世上哪里还有冷香凝?哪里还有姚凤兰?哪里还有桑玥?
背井离乡,冷香凝十五年被囚禁于寺庙,姚凤兰十五年屈居妾室之位,这些,她都会一笔一笔地找冷芸讨要回来!
收回翩飞的思绪,继续看向长平公主,不论何时何地,这位公主都是优雅从容的,例如,她明明嫉妒得要死,脸上却笑得恬静温婉:“表哥,这位小姐是……”
桑玥自报家门:“奴家是玉如娇,见过两位小姐。”
“你就是玉如娇?”冷芷若瞥了一眼长平公主的脸色,突然厉声喝道:“大胆!我身旁这位是大周的长平公主,你居然称之为官家小姐,简直太过冒犯了!还有,你一介青楼女子,有什么资格进入冷府?还不快给我滚出去!”
桑玥委屈地紧了紧握住裴浩然的手,道:“公子,救救如娇!如娇就今晚陪陪公子,明日就离开。”
裴浩然生硬地驳回了冷芷若的要求:“如娇今晚陪陪我,明日就离开。”
“大哥!”冷芷若凑近裴浩然,压低音量,咬牙道:“大哥,长平表姐在这儿呢,你怎么能跟你一个青楼女子混在一块儿?”
长平公主含韵而立,楚楚动人,坦荡的目光一瞬不瞬地望进裴浩然因“醉酒”而略显空洞迷离的翦瞳,浑然不在意他身旁的狂蜂浪蝶似的,连余光都不曾落在桑玥的身上。
桑玥暗叹,这位公主好定力。她咳嗽了几声,紧了紧披风,道:“公子,如娇身体不适,想早些歇息。”
裴浩然推开冷芷若:“如娇身体不适,想早些歇息。”
歇息?歇息不就是要……冷芷若的脸都气绿了,真想冲上去教训桑玥一顿,长平扶住了她,月光映着她柔和的眉眼,那声亦宛转悠扬、和蔼万分:“我瞧着表哥喝多了,麻烦玉姑娘尽心服侍本宫的表哥,稍后,本宫会命人送去醒酒汤。”
“是。”桑玥行了个礼,搀着裴浩然转身,再度朝着佛堂走去,后背,早已渗出了涔涔冷汗。
“等等!”长平公主上前一步,桑玥面色一紧,扭过头,长平微笑道:“玉姑娘,本宫表哥的院子不在那边,应该往东走,玉姑娘初来乍到不甚熟悉府里的地形,表哥又喝多了,要不,本宫让人给玉姑娘带路吧。”
桑玥的头遽然一低,几乎要埋入裴浩然的怀中,眼神有意无意地扫过不远处的紫竹林,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娇羞模样。
长平公主虽未历经人事,但从嬷嬷那儿也听了不少,很快便明白了桑玥的意思,他们是要去林子里寻别样的闺房之乐!
她俏脸一红,意味深长的目光终于投向了桑玥,这不看还好,一看,心湖就荡起了一层叫做“疑惑的”涟漪,这双眼……好熟悉!很像……
“把面纱取下来!”
桑玥的太阳穴突突一跳,长平公主发现端倪了?不对,长平公主应该只是觉得她这双眼睛很熟悉,所以想一睹真容。她作势要去揭脸上的面纱,另一手给裴浩然身侧的玉如娇打了个手势。
玉如娇忽然“啊——”的一声尖叫了起来,“有蛇!有蛇!”
“蛇?”桑玥放弃动作,躲在了裴浩然的身后。
冷芷若花容失色、毛骨悚然,紧紧握住长平公主的手臂,从小到大她最怕这种滑腻腻的东西!
长平公主竭力维持着优雅的姿态,脚,却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好几步。
随行丫鬟和宫女们吓得上串下跳,撞得痛呼连连,胆子大的操起一旁的枯枝和石块,开始原地打转,搜寻蛇的下落。
场面混乱了,桑玥趁机对裴浩然耳语了几句,裴浩然淡淡说了声:“我们要去享乐了,表妹和二妹还是别跟过来的好。”
享乐?
长平公主的唇瓣一张,吸了口凉气,尴尬地笑道:“那……本宫就不打扰表哥和玉姑娘了。”红着脸说完,拉过冷芷若的手,快步消失在了二人的视线。
桑玥长吁一口气,路上耗费了一个时辰,刚刚被冷芷若和长平公主又耽误了不少时间,更要命的是,长平公主不多时要送醒酒汤去裴浩然的院子,不能耽搁太久,得赶紧救了桑妍离开。
长平公主带着惊魂未定的冷芷若穿过了后花园,脑海中不停回想着裴浩然和“玉如娇”的画面,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她狐疑地凝眸,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冷芷若:“芷若,你有没有发现表哥不太正常?”
冷芷若以为她指的是玉如娇一事,讪讪地笑了笑:“表姐,我想我大哥是喝多了,所以才……才会跟玉如娇混在一块儿,改明儿我大哥清醒了,立刻就会赶走玉如娇,你别生我大哥的气,我大哥一向洁身自好,回府一年,连通房丫鬟都不曾有过,我绝对没有骗你。”
长平公主摇头,若有所思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男人莫说养几个没有名分的女子,便是三妻四妾也不为过,即便将来我和表哥成亲,也没打算在这方面禁着他。”
这么开明?冷芷若瞪大了眸子,摸摸眉毛:“表姐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呢?”
长平的瞳仁徐徐攒动,柳眉轻蹙:“你没发现玉如娇的眼睛跟谁的很像?”
经长平一提醒,冷芷若仔细回想了一番,似有顿悟:“有点儿熟悉,亮晶晶的,冷冷的,我在哪儿见过……”
长平脱口而出:“桑玥,姚家的表小姐,桑玥。”
“对对对!真像!那双眼睛,阴森森的,没有半点儿活人的气息!”
这话明显地夹杂了几分个人情绪,冷芷若的脑海里闪过一张俊美无双的脸,又闪过一副英雄救美的画面,醋坛子顷刻间被打翻,一直酸到牙齿缝儿里,双手绞起来帕子,“桑玥不是住在姚家吗?怎么变成了青楼妓子?”
“我没说她一定是桑玥,我的意思是……”长平不敢往下想,自从一年前表哥回府,母妃几次提出要给他们二人赐婚,均被表哥以各种理由婉拒了,她听说从前在南越的时候,他有过未婚妻,对象只是个丞相府的千金,后来未婚妻病逝,他再未有过婚配,她一度认为他拒绝这门亲事是因为心里挂念那名已亡的韩小姐,不免对他滋生了几许钦佩之意。甚至猜测着,玉如娇或许长得像韩小姐,所以深得他的宠爱。可今日一见,彻底颠覆了她的认知。
冷芷若倒也不笨,几个呼吸间便从长平的眼神里读出了深意,她安慰地笑着:“表姐,我大哥与桑玥在南越就是死敌,玉如娇和桑玥长得相似应该只是个巧合。”
长平唇角的笑意渐渐凝结,眸光深远:“就算这个是巧合,表哥的神态和语气也叫人捉摸不透,你说醉了酒的人为何讲话很生硬?应该迷迷糊糊的才对,况且,玉如娇说一句,他重复一句,表哥不像这种没有主见的人,不行,我们得去看看。”
冷芷若的疑虑不如长平的那么深,在她看来,长平是太过妒忌所以想方设法地要破坏裴浩然和玉如娇的风流韵事,长平是公主,身份尊卑容不得她拒绝长平的提议,可裴浩然表里不一的性子她是领教过的,冲撞了他照样没有好果子吃。于是,她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表姐,我如厕先,然后再陪你去。”
“也好。”
越临近佛堂,桑玥的心越紧张,长平公主能对她起疑,穹萧也会。于是,她改变了策略,让裴浩然一个人去将桑妍抱出来。
裴浩然走后,桑玥和玉如娇伫立在林中,远远地注视着佛堂的动静,她已“教”了裴浩然该说的话和该做的表情,但愿他能成功骗过穹萧。
裴浩然已进去了整整一刻钟,棕色的大门虚掩,迟迟不见打开。
月辉透过繁茂的竹叶,斑驳的暗影打在她白色的裙裾上,像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着,而那网隐隐有越缩越紧的趋势,于是,她的呼吸和心跳都不规律了。
玉如娇的双耳一动,悄声道:“少主,有人来了,听脚步,应是几名女子,刚进入竹林,大约行进一刻钟便能抵达。”
定是长平公主和冷芷若踅步追来了。
她定了定神,道:“我们的人准备好了没?”
玉如娇从腰间摸出一枚精致的圆镜,对着东南方照了照,不过须臾间,那边也有亮光晃动,她答道:“准备就绪,只要裴浩然抱出六小姐,子归会立刻带她回荀府。”
桑玥不再多言,目光凛凛地盯着大门,十指相握,紧得指缝生疼。
脚步声越来越近,桑玥越来越紧张,两刻钟,裴浩然究竟在干什么?居然两刻钟还未抱出桑妍,难道……他露出马脚了?
大周不同于南越,尽管云傲以瑞王结党营私之罪处置了一批群臣,冷昭被贬官职,但有冷芸和苍鹤从中周旋,冷家只罚了一笔丰厚的银子便不再有下文了,所以,冷家依旧是大周第一大家族,这就是为何,姚家不同意告御状——说裴浩然私藏了桑妍。搜到了还好,搜不到,冷家反咬一口,姚家可有的受了。不是谁都像荀义朗这样两袖清风、毫无顾忌的。
将心比心,她并不希望拖累荀义朗,今晚在冷府的行动不能被长平公主知道。
裴浩然,还在磨蹭什么?里面到底是什么状况?
风,轻如柳絮,吹在她的脸上却像冰刀缓缓割过,两年了,她费尽心思,明里暗里,使了多少招数,才好不容易创造了一个机会,难道又要像以往任何一次那样,以失败告终吗?
暮然,门板响动,一道白色的身影款步而出,他的怀里,抱着已经两岁半的桑妍。桑妍耷拉着脑袋,似已陷入沉睡,胖乎乎的小手搂着裴浩然的脖子,亲密无匹,齐耳的短发随着裴浩然的脚步一下一下地晃动着。
妍儿!
桑玥欣喜若狂。
十步、九步、八步……
眼看裴浩然就要进入竹林,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穹萧突然跃出佛堂,拦住了裴浩然的去路:“公子,这么晚了,你要把桑妍送去哪里?”
刚问完,耳中听到了动静:“谁?”
桑玥给玉如娇打了个手势,玉如娇发射信号,和子归、隐在暗处的死士同时冲向了他们。
“公子!把孩子给我!”
玉如娇和子归联手拖住穹萧,桑玥飞奔至裴浩然身前,从他怀里接过了桑妍。
抱住桑妍的那一刻,她激动得止不住颤抖,素手轻抚着她的后脑勺,撇过脸,确认这是真真正正的桑妍,一颗悬了两年的心才得以稍放下。
穹萧闻声识人,挥剑挡下子归的攻击,又出腿踢中了玉如娇的小腹,再一剑斩落两颗死士的头颅,喝道:“公子,你醒醒!你魔怔了不成?那是桑玥!是桑玥!你快醒醒!你怎么能把桑妍交给她?”
林子里较黑,冷芷若又“摔”了好几跤,生生拖延了她们两个的进度,原本应该穿过了竹林的她们此时的路程刚刚过半,长平侧耳倾听,秀眉微蹙道:“芷若,你听,好像有人在打斗,还在叫桑玥的名字。”
其实为了避免兵器的碰撞发出巨大声响,子归和玉如娇都使用的软鞭,不得不说,长平公主的耳力真是太好了。
“有吗?”冷芷若揪了揪珍珠般的耳垂,响声时有时无,不太真切。
“我们快点。”语毕,长平公主提起裙摆,飞一般地朝着佛堂的方向跑去。
却说裴浩然身上的药性应该能够维持三个时辰,但经穹萧那包含内劲的一吼,他的耳蜗渗出淡淡的血丝,神智渐渐有了复苏的迹象。
“玉如娇,你带着少主离开,我来拦住他们。”子归从怀里掏出一粒药丸,仰头服下,尔后暴怒一般,周身陡然迸发出凛冽的煞气。
桑玥大骇!子归服用了强行提升内力的密药,若过上百招,内力自丹田流出再返回丹田之际,便要……爆体而亡!
“子归,住手!”桑玥把桑妍递给玉如娇,“带我妹妹回荀府。”
“少主,你……”玉如娇迟疑了。
桑玥摆了摆手:“冷家人不敢拿我怎么样,你快走!这是命令!”
“想走?来不及了!”裴浩然陡然苏醒,像在深海中浸泡了许久才浮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桑玥,你骗得我好惨!既然来了,索性坐实我们两个的‘关系’好了。”
尔后,不等桑玥回答,一个瞬移行至迅速潜逃的玉如娇身后,劈上了她的脊背,内劲蚀骨,在体内突兀地爆开,她的手一松,桑妍已被穿透胸膛的内力震到了半空。
“嗯啊——”桑妍骤然从睡梦中惊醒,开始啼哭,嘹亮无比,几乎响彻了整个冷府。
“妍儿!”桑玥狂奔,想要伸手接住她,从那么高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还能活命吗?
然而,裴浩然却抢先一步,施展忍术来了个大挪移,数丈的距离在一瞬间以看得见的速度迅速拉近,他猛跺脚跟,腾空而起。
桑玥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此时,她竟是希望裴浩然能保住桑妍,至少,桑妍还能活命!
嘭!
裴浩然的手已经触碰到了桑妍的衣角时,不知从哪儿来的一股劲风击中了他肩胛的大穴,身子一痛,再无半分力气,直直摔向了地面。
好强大的内劲!
同一时刻,一名青衣男子接住了桑妍,平稳落地。
“荀大人!”
桑玥按住胸口,百感交集,快步上前将桑妍搂入怀中,软语安慰道:“别哭,妍儿,我是姐姐,姐姐带你回家。”
桑妍却拼命地挣扎,朝着裴浩然招手:“叔叔抱抱,叔叔抱抱……我要叔叔抱抱……”
荀义朗对着身后的两名黑衣男子打了个手势,二人冲入了穹萧和子归的战斗圈,其中一名男子武功好得出奇,不过十招就打得穹萧落荒而逃。
“要借机打击冷家?”荀义朗试探地问道。
桑玥摇头:“时机未到,林子里的长平公主很快就会赶来,她一定会站在裴浩然这一边,不管我们是出于什么原因,夜探冷府就是触犯了法纪,况且,裴浩然刚刚被控制了,他大可说是我们故意陷害冷家才演了一出寻找桑妍的戏码,届时,长平公主再给他作证,我们……几乎没有胜算。这笔账,我会慢慢地跟他算!”
还有一点她没指出,但二人心照不宣,那就是桑妍似乎很依赖裴浩然,真要闹上公堂,桑妍一个劲儿地哭着要他,这个案子……很难办吧,起码,不会重判。
荀义朗大掌一挥,一行人施展轻功,离开了冷府。
可长平还是看到了,她跑得比冷芷若快,所以,她看到了玉如娇的真容,看到了桑玥的脸,也看到了荀义朗以及那场混战。
桑玥失踪已久的妹妹居然在裴浩然的手上?他为什么劫持她的妹妹?仅仅是为了报复她?那应该狠狠地折磨桑妍才对,可桑妍穿戴整齐、光鲜亮丽,长得白白胖胖,危急关头哭喊着要他抱,说明……他对桑妍是极好的,否则,桑妍不会那么依赖他。
难道……
裴浩然按住胸口的痛处,一抬眸,瞥见错愕不已的长平公主,即刻敛去眸子里升腾的厉色,行了个礼:“参见公主。”
“表哥。”长平公主走近他,掏出帕子要为他擦拭鬓角的汗渍,他撇过脸,长平公主的手僵在半空,他仿佛意识到自己的举动过分疏离了,笑了笑,“别弄脏了你的帕子。”
长平公主微微愣神,温婉地笑道:“不会的。”擦了擦他的额角,“表哥,桑玥和荀义朗联手对付你,他们私自闯入冷家府邸,这可是一桩重罪……”
“今晚,你什么也没看到。”他赢了桑玥两年,也够本了。从前他不惜一切代价要陷害她,一来是个人恩怨,二来,是双方立场不同,如今,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越来越不想对桑玥下狠手,“这件事终究是我有错在先,传到皇上的耳朵里,我或许难逃一死。”
长平抿唇,明白裴浩然所言不虚,又道:“表哥你为何要劫持桑玥的妹妹?”
裴浩然微微一笑,深邃的翦瞳如一汪漩涡四起的湖泊,带着无穷的吸力,叫长平公主错不开视线:“她跟我有仇,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当初我帮着冷瑶姑姑做了不少对不起桑家的事,她也陷害了我许多回,所以我们算是形同水火。”
“表哥,我会一直站在你这边的。”
……
当晚,荀义朗的儿子荀清睿便亲自护送桑妍前往南越,桑玥回到了姚家。
姚家家主名唤姚清流,是大周的丞相,一生只娶了一个妻子——陈氏。陈氏为人谦和,慈眉善目,她入住姚府的一年,时不时拉着她讲姚凤兰的过往,也爱听她谈起定国公府的生活。按理说,寻到桑妍之后,应该先给她亲热两天,但只要一想到桑妍哭着要叔叔的可怜样子,桑玥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花厅内,姚清流和陈氏静坐于主位上,神色严肃,直到听了侍女的禀报神色才稍稍松动。
“老爷,夫人,表小姐回来了。”
陈氏刚刚舒展的眉头遽然一蹙:“给我拖下去掌嘴!什么表小姐?是二小姐!一年了,还有人改不了口吗?”
其实,她亲闺女儿生的孩子,可不就得叫表小姐?只是她太过思念女儿,便将十五年未能表露的情全部加注到了桑玥的身上,对桑玥比对孙女儿还要好。
桑玥跨入大厅时,那名嘴笨的丫鬟正被下人给拖出去行刑。
桑玥给二人行了个礼:“玥儿见过外祖父、外祖母。”
姚清流瞥了一眼墙上的沙漏,沉声道:“今天回来得晚了,按照家规,当罚跪一个时辰,自己去院子里跪着。”
姚家家规森严,桑玥早有领教,曾经她就因饭后贪嘴吃了块甜点被罚抄了一日佛经,那时她才知从前在定国公府的日子简直太逍遥了。
她福了福身子,恭顺地道:“是。”
“你这是干什么?我好不容易盼回的外孙女儿,你竟这般苛待她?这哪里晚?才亥时两刻!”陈氏不依不饶了,“凤兰失踪了十五年,终于送了个孩子过来在我跟前尽孝,你还罚跪?你是不想让她在府里住了?”
说着说着,眼泪就冒了出来,“玥儿,你肯定是路上耽搁了,对不对?”
桑玥没有顺着陈氏的台阶下:“回外祖母的话,玥儿去荀家探望荀家小姐,玩得忘了时辰,玥儿有错,甘愿领罚。”
“和荀家小姐们呆在一起,又没做什么伤风败俗之事,凭什么罚她?”陈氏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流个不停。
姚清流有些受不住陈氏的悲恸模样,语气缓和了一分,但态度仍然坚决:“无规矩不成方圆,从玥儿进门的第一天起,我就让儿媳教导了她姚家家规,明知故犯,当罚!好好的一个丞相府千金,不论因为何种缘由,深更半夜才回,这本身就有辱女德,传出去,清誉可就全毁了。”
陆氏还想说什么,桑玥已经乖乖地跪在了冷冰冰的地板上。陈氏气得甩袖离去,姚清流负手踱至桑玥身侧,目光远眺着天上的明月,郑重其事道:“我不管你从前在南越是个什么野蛮性子,闯了多少祸,但只要在姚家,你就得把自己管紧了,别随随便便惹是生非!我不会因为心里思念凤兰就对你格外开恩,明白吗?”
“玥儿谨遵外祖父教诲。”
语气言辞没有半分不恭,姚清流花白的眉毛拧了拧,意味深长的眸光扫过她精致的眉眼,随后,款步离去。
好在今夜并未得见春雨绵绵,桑玥在马车上便知晓后果,于是特意在膝盖上绑了柔软的护膝,不觉得疼痛,只是到底久未罚跪,脊背略有些发酸。直到跪完了整整一个时辰,桑玥才在莲珠的搀扶下回了暖心阁。
刚刚沐浴,洗去了满身疲惫,换上就寝的亵衣,莲珠禀报说大小姐和陈小姐来了。
姚清流和陈氏一共育有两儿两女,长子姚俊明,次子姚俊杰,长女姚凤兰,次女姚凤仙。
其中姚俊杰多年前战死沙场,当时还尚未婚配,所以二房就那么突兀地没了。
姚凤兰嫁入南越的定国公府,姚凤仙和冷芸一同入宫为妃。
眼下这位大小姐便是姚俊明的独女——姚馨予,而陈小姐,则是陈氏的外甥女儿——陈宣,也算是府里的一位表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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