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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愣被呛了一口还没缓过来。
“我高中马上也要毕业了,我毕业以后就找个班儿上,以后我养你。”
“你给我考大学去!”迷愣气儿还没顺过来,一听大白腿要辍学,气得够呛。
“我考不上。”
“你们体育生录取分数线那么低,你都考不上?我白供你读书了!”
“你供我了吗?”
“……”迷愣不说话了,的确,他也就供女儿读了一两年书。
“我真考不上。”
“考不上也得考!一年考不上考两年,两年考不上考三年。前几天我看电视,电视上都说了,体育生那录取分数线比正常的大学低好几百分。”
“哪儿有好几百分,顶多低一百多分。”
“那你也得给我考!”
“你要是答应我不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我就考大学。”
“好,这是你说的。”
“那你能做到吗?”
“我怎么做不到?”
“拉钩。”
“……”
“跟我拉钩。”
“好。”
迷愣满脸都是幸福。
迷愣这幸福跟大白腿最终决定考大学无关,跟自己能脱离生活了几十年的圈子也无关。
他在这世界上唯一牵挂的是女儿。女儿虽然和他接触时间不长,却那么关心他爱护他。他当年走上这条路,多少跟缺少关爱有关。如今有了爱,有了责任,迷迷糊糊混了二十多年的迷愣,终于活得不迷糊了。
腿上挨了一枪算啥?离开大虎他们少赚点儿钱算啥?和女儿能幸福平安地活着相比,和这个虽然有些缺憾,但终于父女团聚的家相比,什么都不算。
迷愣出院以后,虽然还是整天流里流气一副睡不醒的架势,看起来什么都没变。但是,他离大虎等人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几个月后,迷愣开了家体育用品商店。几年后,迷愣又开了家全市最大的酒吧。
迷愣直到现在看起来还是个老流氓,绝对的老流氓,走在哪儿都像是暗夜的萤火虫一样,一眼就被人看出是个老流氓。但这老流氓现在有几句挂在嘴边的话:“找我喝酒那没问题,但谁也别来找我整些干仗什么的扯犊子事儿了。我老了,我都快有外孙子了。我扯不动了,也扯不起了。要是谁看我不顺眼,那就揍我一顿,我肯定不还手。”每当说这几句话时,迷愣这老流氓脸上总是带着点儿得意的神色。
这场闷战,迷愣打了自己一枪,但是他赢了。谁活明白了,谁就赢了。
父爱这东西,可能只有当上了爹的人才能体会。
比迷愣小不了几岁的赵红兵,也快要体会当爹的感觉了——高欢马上就要生了。
从赵红兵和大虎的闷战结束到赵红兵的小孩出世,这段短短的时间里,李武连干了几件大事儿,混得风生水起。
这几件大事儿,让本已经在当地玩儿得不错的李武名声大震。
有人说:李武这人终究不是池中之物,在屡屡被李四、沈公子等人蔑视后,终于忍不住要脱离这个团伙自立山头了。
有人说:能镇得住李武的人只有张岳一个。张岳现在没了,赵红兵根本镇不住他,他当然要自己闯点儿威风出来。
有人说:在那段时间里李武在街头恶战连连,是赵红兵他们不帮他,怎么能说是李武自立山头呢?赵红兵他们和李武再怎么着都是把兄弟,凭什么不帮人家?
还有人说:张岳死后,当地黑道头把交椅一直没人坐。赵红兵在安心做房产;大虎在专心做物流;东波不成大器,已经混得看不见人了。而且,大虎和赵红兵一场闷战互有损伤,都偃旗息鼓埋头做生意。李武就是看准了这个机会,想达到以前张岳的高度。那种荣耀的诱惑,又有几个人抵挡得住?
不管怎么说,从2003年春夏之交起,李武这个沈公子口中的“鸡贼”,真的混出头了。
“鸡贼”是北京土话,沈公子极少拿“鸡贼”这词来形容谁。“鸡贼”这词儿翻译成标准现代汉语的意思大概就是:小气、抠门、吝啬,还爱耍点儿小聪明。
沈公子还真不是在南山之战后,因李武给吴老板说情才说李武这人有点儿“鸡贼”的。而是从年轻的时候,沈公子就这么评论他。当年二狗还不大明白“鸡贼”这词儿的真正含义,后来二狗明白了这词,觉得沈公子的评价还真挺中肯。
李武这人本质不坏,但有时候的行为还真有点儿“鸡贼”。
张岳被处决以后,李武接手了张岳不少生意,比如到省城的交通线什么的。手里的钱是不缺,在当地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商人”,也算是比赵红兵、李四等人小一号的社会大哥。他的江湖地位大概跟费四差不多,但可比费四有排场多了。
李武个子不高,白白净净,长得绝对不算难看。他最大的特点就是鼻梁特高,而且鼻头挺大,当时他还有个外号叫“李大鼻子”。他也像费四那样在脖子上挂了条大粗金链子,但他却没有像李四、费四那样剃个青茬,而是留着溜儿光的小分头。那发型的样子大概就跟小沈阳春晚时候的发型差不多。李武不管走到哪里,身后起码都跟着四五个小兄弟。这排场别说费四比不了,就算是赵红兵、李四、大虎也没有。
当地江湖中人的车基本全是黑色的小轿车,只是财力水平不同车的档次不一样。但人家李武却别出心裁,开了辆蓝色的别克商务车。有专职的兄弟当司机,他成天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兄弟多,朋友多,车小了坐不开。”李武这样解释。
从张岳被处决以后,李武和赵红兵等人的关系变得疏远了些。这绝不是李武故意疏远,而是沈公子和李四俩人忒不待见李武。沈公子嘴损,见李武一次就损他一次,说的话总让李武挂不住脸。李四虽然不说话,但他却从来都不拿正眼看李武。
人家李武也有自己的生意,也有自己的圈子,虽然说财力跟赵红兵、李四等人有些差距,但他也实在没必要非往赵红兵他们这个圈子里挤。当年拜把子时,张岳带来的孙大伟完全融入了赵红兵他们这个以退伍兵为主体的圈子,但是同时带来的李武却始终没真正进入这个圈子。
李武混社会的本事有一套,平时在社会上玩儿也并不把赵红兵、李四等人挂在自己嘴边儿上。因为即使不提他们,社会上的人也知道他们是把兄弟。而且,李武也算是小有名气。
李武自己玩儿自己的,一般不遇到年啊节啊婚丧嫁娶什么的,基本不去找赵红兵等人。他和赵红兵在面子上还算过得去,跟费四和小纪也算有些交情。总之,不是特别疏远也不是特别亲近,肯定和成天混在一起的赵红兵、李四、沈公子、小纪等人没法比,但肯定要比普通朋友关系近。有时候一旦逢年过节什么的大家看不到李武,嘴里还得念叨念叨。
总之,李武如果真想在当地出头,真正走上一哥的位置,即使赵红兵等人不帮助他,也绝对不会压制他。毕竟,这么多年的关系在那儿摆着呢。即使在这十几年里有点儿小矛盾,但那也不是什么不可原谅的。不看僧面看佛面,再怎么说也有张岳的面子在那儿呢,不能说张岳人一没了,马上就跟李武绝交或反目吧。
大虎和赵红兵和解没几天,李武就迈出了第一步。
李武迈出这第一步时,得到了包括赵红兵在内的几乎所有人的称赞:对,干他!李武干得好!
二狗在前文中说过,当地在2003年初最大的三个集团就是赵红兵、李四团伙,大虎团伙,老古团伙。曾经有人批评二狗说:“黑社会都是黄赌毒,没有黄赌毒叫什么黑社会?以上的这三个团伙没一个是干黄赌毒的,算什么黑社会?”在二狗眼中:干黄赌毒的团伙只能称之为犯罪团伙,或者只能说是黑社会团伙的初级阶段。真正的黑社会团伙都是以暴力手段为依托,以政府腐败官员为背景,从事的多是正规生意,而且还都是大生意。他们和普通商人的区别不在于他们所从事的行业,而在于他们的暴力手段。
老古搞拆迁多年,其财力和跟上层的关系根本不比赵红兵、大虎差。只是老古被张岳、马三等人在几年前打得灰头土脸,彻底坍了台,所以社会上的人通常认为他们比赵红兵团伙、大虎兄弟要差一些。其实,老古的实力是无需置疑的。
李武这第一战的对手,正是老古手下的得力干将黑子。
这一战,得算是遭遇战。
当地深夜时营业的饭店有两类:1、粥城;2、烧烤店。
李武与黑子的这一战,就在当地2000年新开发的粥城一条街上,凌晨三点多。开战的原因居然是已经被处决了几年的张岳。
二十七、凡夫之人不摄五根
粥城好就好在通宵营业,对于习惯了夜生活的江湖中人来说,是个吃消夜的好去处。
按东北江湖中人2000年后的习惯,先在饭店吃饭,再去唱歌,最后去吃烧烤或者去迪厅。来粥城吃消夜的人,通常都已经喝了第四次乃至更多次的酒了。深夜里安安静静的粥城只要进来一两桌客人,立马就变得喧嚣非常,因为酒后的人,通常嗓门极大。已经喝了四次酒的人,那嗓门能掀了粥城的房顶。
那天凌晨三点多,黑子和他的一群社会上的朋友不知道已经喝了几次酒,正在粥城一条街喝粥。几碗粥、几瓶啤酒、几个下酒的凉菜,这些人又开喝了。而且,据说那天黑子还带了自己的老婆,五男二女大呼小叫在粥城畅饮。
“黑子,听说了没?赵红兵、李四最近和大虎他们干起来了。”
“听说了,不是说二虎前段时间被人黑了吗?到现在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呢。”黑子说。
“赵红兵他们够牛逼的。”
“操!他们牛逼啥?他们这些人就会下黑手。”
黑子估计是想起了马三那直穿他肺叶的一枪。那一枪黑子算是白挨了,别说没报仇,连医药费都没拿到。
“对了,你以前不是跟赵红兵他们干过仗吗?”
“跟我们干的是张岳,我没跟赵红兵干过。”
“他们不都是一伙的吗?”
“他们那伙人,也就是张岳还行。别看现在他们那伙儿人混得这么嚣张,个个都好车开着,身前身后围一帮人。没了张岳,他们也就会下黑手了。甭管什么赵红兵、李四、费四,你让他们跟谁拼一把,看他们现在还敢吗?操!”
黑子对张岳心有余悸,但还不忘吹吹牛。
“你不是跟张岳干过吗?”
“张岳也他妈的下黑手!我最后是被张岳给黑了。”
“不都说你开枪打过张岳吗?”
“对!”
黑子面有得色。黑子是当地唯一枪击过张岳的人,这是黑子混社会的最大荣耀。熟悉黑子的人都知道,黑子每逢喝酒必说开枪打张岳的事儿,据说听得最多的已经听黑子说过三十多次了,耳朵都起茧子了。但是黑子每次谈到这件事,都眉飞色舞。即使在座的有一个没听过他开枪打张岳的事儿,他也要从头到尾说一遍。他身边的朋友也知道他酒后爱说这件事儿,总是在他喝多的时候故意提这事儿,让他得意得意,得瑟得瑟。
“给我们讲讲呗!”
“前两年张岳不是混得牛逼吗?我们就不服他,那时候他把我们大哥的弟弟给打了,我和我大哥提着枪到处抓他。后来在逼逼歌厅找到他了。那时候张岳确实牛逼,身后跟着一群小弟,个个都有枪。张岳真他妈的嚣张,用手指头戳着我们的脸挨个骂。当时大哥给我们使了个眼色,我们都明白了:好汉不吃眼前亏。等回头抓他落单的时候再收拾他。”
“然后呢?”
“那大海你们认识吧?我朋友,体校同学。”
“是都管他叫‘海哥’‘海哥’的那个吗?”
对话就跟说相声似的,大家都捧着黑子一个人说。
“对,就是他。回去以后我俩越想越他妈来气,张岳牛逼啥?操!我这辈子还没被人戳着脸骂过呢!当天我俩都没跟大哥说,揣着枪就找到张岳他们家了。本来我们想去他家收拾他,结果他家那jī巴防盗门我们进不去。我们就在外面等着。”
“然后呢?”
“我们俩一直等到中午,就不信等不到张岳。果然,把张岳等出来了。我和大海看见张岳出来,二话没说,开枪就打!我第一枪就干在张岳腿上。张岳拔出枪跟我们对轰,一枪都没打到我们。”
“然后呢?”
“然后张岳住院了呗!”
“黑子,牛逼!”
“操,其实现在想想,他张岳算个jī巴,不就是不要命吗……”
正在黑子人生中约第1000次唾沫纷飞地讲述此事结束时,黑子忽然觉得后脑勺被抡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抡得真狠,抡得黑子的后脑勺和脖子筋都火燎般剧痛。
“我操你妈!你算个jī巴!”伴随着这一巴掌,还有一声怒骂。
“谁呀?”黑子捂着后脑就转头站了起来。
还没等黑子反应过来,一碗滚烫的皮蛋瘦肉粥又泼在了黑子的脸上。
站在黑子面前的,是两眼通红,看起来酒喝得比黑子还多的李武。
黑子是体校出身,身手好,反应迅速。虽然被皮蛋瘦肉粥浇了一脸,但马上反应过来,一把抓住了李武的头发,奋力一抡,就抡倒了已经醉得踉踉跄跄的李武。
李武出狱以后这么多年就没打过架,他刚进粥城的门,就听见了黑子的那句“张岳算个jī巴”。李武从小和张岳一起长大,张岳对他事事照顾,他是把张岳当成亲哥一样对待,又敬又畏。此时听见黑子这句话,喝了点儿酒的李武实在控制不住了,身后的小弟们还在锁车没进来,他自己眼睛一红就跟黑子打起来了。
和黑子同桌吃饭的几个人同时起身,朝被黑子抡倒在地的李武连踢带踩。
李武被踢得满地滚,深度醉酒的李武连站起来的机会都没有。
黑子的优势只持续了不到半分钟。
只见从粥城门口撞进来的李武的几个小弟,抡着几把雪亮的大片儿刀就冲了过来。李武的这几个小兄弟看见李武在里面挨打,从别克商用车的后面抽出刀就冲了进来。
“跑!”黑子喊了声。
粥城一共就那么六七十平方米,李武的小弟又是从门口杀了过来,他们往哪儿跑?
黑子他们这五个早已喝醉且赤手空拳的男人慌不择路,直接冲向了粥城的后厨,一路撞翻了五六张桌子。
后厨,那是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