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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九章

    “六阿哥这次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了,伤了根本不说,心疾也重了几分,”老太医叹气道:“不过好在六阿哥到底年轻,先前又调养得法,且常年修习内家功夫,底子打的很是不错,若好生调理,多少也能补回来几分。”

    他走到一边开了方子,呈给康熙,道:“如今已经退了热,老臣就换个方子,先驱风寒,等差不多了,再开几个方子补补元气就好。不过六阿哥这等情况,最好日后时时用药膳调理,老臣在药膳上却不甚精通……”

    康熙点头,细细看着方子,他在医术上有些造诣,虽没有太医精通,却也能看出些门道,发现方子开的还算稳重,便又还给他,问道:“太医院谁最精通药膳?”

    老太医道:“那要数刘太医了,这上面,他有祖上传来的方子,旁人都比不得。不过这次四阿哥让太医院抽调的都是在风寒和外伤上有所精通的,所以没有调他过来。”

    康熙闻言,对梁九功点点头,梁九功会意,下去吩咐人回京招人。

    太医又道:“六阿哥如今退了热,后面就不会再有什么风险了,万岁爷不必忧心。其实这一次病发出来,反而是好事,所谓不破不立,这会儿趁年轻,好生治了,总比年老的时候,这些暗疾一起发作来的强。万岁爷,老臣这就抓药去了。”

    康熙点头,老太爷弯腰退了出去。

    梁九功上前,道:“万岁爷,您的药。”

    侍候康熙喝了药,用清水漱了口,梁九功低声劝道:“万岁爷,太医说六阿哥没什么凶险了,您也该好好休息一下了,老奴在这儿替您守着,眼睛都不眨一下,有什么事儿,老奴一定第一个禀告给万岁,绝不会耽误了六阿哥的身子。”

    见康熙皱眉,梁九功又道:“万岁爷,您的身子也损了不少元气,再不好生歇歇可不成,六阿哥最是孝顺不过,您这样不顾自个儿的身子,岂不是让六阿哥在病中都不得安生?”

    康熙嗯了一声,道:“就在旁边支一张床,朕就在这儿躺会儿。”

    只要他肯休息,梁九功就高兴,哪里还管合不合规矩,忙下去安排。

    康熙睡了不到一个时辰便醒了,睁开眼看见胤禛坐在胤祚床前给他喂药,见康熙醒了,正要起身行礼,康熙挥手示意免礼,道:“老六醒了?”

    胤禛摇头道:“刚才六弟又发烧了,儿子给他喂点退烧药。太医说最好让他好好睡一觉,所以儿子没敢叫他,就这么慢慢喂着。”

    康熙皱眉:“怎么又烧了?”

    梁九功这死奴才,还说一有事就叫他!

    胤禛道:“只是温烧,太医说是正常反应,不必担心。”

    梁九功道:“万岁爷,太医在外面等着给您做今天的针灸,您看能让他进来不?”

    康熙瞪了他一眼,起身探了探胤祚的额头,发现果然体温不算太高,点头道:“让他进来吧。”

    他的脚在冷水中浸泡时间太久,若不好生治治,等以后老了,有的是苦头吃。

    针灸的时候,底下人又送了今儿的晚饭过来,康熙便叫了胤禛一块儿吃,还未吃上几口,梁九功便进来,低声道:“万岁爷,太子殿下晕倒了。”

    康熙筷子一顿:“晕了?”

    梁九功道:“太子殿下已经光着上身,在外面跪了有三个多时辰了,这种天气……”

    康熙嗯了一声,继续用饭,道:“派人送他回去,找个太医给他看看。”

    “嗻。”

    ******

    胤祚感觉有人在他耳边重重的哈气,于是不耐烦的翻了个身躲开,还未睡稳当,那家伙又凑了上来,如是再三之后,胤祚终于醒了,一睁开眼睛,便被一张近距离的狗脸吓了一跳。

    “洪福!你给我下来!你要再去骚扰主子,下次我可不带你来了!”正在朝小碗里倒参汤的洪福听到动静转身,却见胤祚已经坐了起来,不由大喜,道:“主子,您终于醒了。”

    胤祚抬了抬胳膊,听到骨头发出咯咯的响声,不由叹气:“居然真的生锈了……”

    旺财过来,半跪在床上给他捏肩膀,活动胳膊,道:“爷,睡太久了就是这样,奴才昨天骨头也响了。”

    胤祚笑道:“旺财,你还活着可真好。”

    不然身边没人整天啰里啰嗦的可真不习惯。

    旺财鼻子一酸,道:“主子,您以后可别这么傻了,以后再遇上这种事儿,赶紧先逃命要紧,奴才这条贱命算什么啊!连主子您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呸呸!”胤祚一面配着着活动筋骨,一面道:“合着这种事儿爷遇上一次你还嫌不够呢?还下次下次的!”

    旺财在自己脸上轻轻一拍:“打你个乌鸦嘴!”

    又道:“爷您先自己动动,奴才给你倒参汤来!”

    “参什么汤啊!”胤祚直翻白眼道:“都不知道你们趁我睡着灌了多少进去,一嘴的苦味儿,现在居然还想让我喝?赶紧的,去给爷找点正经吃食去!”

    “哎!”

    旺财欢喜的应了一声,快步出去。

    胤祚一拍床,收到暗号的洪福一跃而上,胤祚楼着它的脖子,挠它的耳朵,笑道:“老八还笑我不会起名字,哼,洪福洪福,可不就是洪福齐天?咦,以前没注意,洪福你怎么越长越丑了……你这皱巴巴的脸蛋儿,还能长的开不?”

    梁九功进门,看见的就是这幅景象,笑道:“六阿哥,藏獒啊就是长这样,小时候就不好看,越长大越丑。等回去,老奴找个最会调理猫儿狗儿的小太监给您送去,不然,照您这样喂下去,毛掉了还会更丑……您的药,赶紧趁热喝。”

    胤祚一口喝完,道:“你们这是准备让我拿人参当饭吃呢?”药里又是一股子人参味儿。

    梁九功收了碗道:“前儿您身子弱,哪敢用人参呢?这人参是今儿才开始用的。量都是太医精心算好了的,您就放心吃吧。”

    胤祚问道:“梁公公,怎么你过来了,皇阿玛呢?”梁九功不去照顾康熙,倒跑来给他喂药来了,怪事。

    梁九功笑道:“万岁爷在这儿守了您两天了,这会儿刚好有点事要处理,才出去您就醒了。”

    心里暗暗为康熙不平,日日守着,刚离开那么一会儿,人就醒了,反而旺财那小子,刚回到胤祚身边才一个时辰呢,倒被胤祚一睁眼就看见了——这狗运气!

    “皇阿玛不要紧吧,”胤祚道:“我恍惚记得,皇阿玛背着我走了很久,当时地上到处都是水,冰凉冰凉的。”

    梁九功笑道:“是有些不适,不过没什么大碍。”

    “那就好,等一会儿皇阿玛闲了,我就去见他。”

    “哎!”梁九功应一声,又道:“六阿哥,太医给您备了药浴方子,老奴去让人给您煮上?”

    “好,等弄好了,让人来叫我。”

    梁九功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旺财端着清粥小菜进门,诧异的看着梁九功出去,末了道:“主子,万岁爷没来吗?”

    胤祚嗯了一声,坐到小桌边等吃。

    旺财边摆边道:“怪了,万岁爷在这儿守了您两天两夜了,连吃饭睡觉都没离开一步,这会儿您醒了,怎么反而不过来呢?要不,奴才给您去打听打听?”

    胤祚喝了一口粥,叹道:“平生第一次觉得原来白米粥也是这么好喝的,难怪人家说要忆苦思甜。”

    又道:“旺财你不用去打听了,皇阿玛在太子那儿呢!”

    要不然,梁九功也不会一再回避他的问题,绕来绕去就是不说康熙去哪儿了。

    “什么?”旺财惊呼一声,又放低了声音,气急败坏道:“万岁爷怎么还会去看他?这次的事儿,不就是……”

    胤祚道:“皇阿玛不仅会去看他,还会好言劝慰。”

    旺财难以置信道:“为什么?他做下这种天理难容的事儿,万岁爷他……”

    胤祚打断道:“先不说这件事是不是太子做的,就算是他做的,皇阿玛也一定会替他遮掩过去。”

    旺财跺脚道:“为什么?凭什么?”

    “凭他是太子。”胤祚淡淡道:“你知道这次死了多少人吗?若是百姓知道真相,知道了这次水患不是天灾而是*,知道了做下这种事的,是大清的大官,甚至是大清的太子,是万岁爷给这个天下选的继承人……我大清的天下,还能坐的稳吗?”

    旺财也没笨到家,立刻便想通了其中的关键,闭着嘴生闷气,胤祚拍拍他的肩膀,道:“所以,这一次只能是意外,懂吗?”

    旺财悻悻然道:“难道这次的事,真的就这么算了?”

    胤祚边吃边道:“怎么可能就这么算了?帐都记在皇阿玛脑子里呢!这天下是谁的天下?立谁废谁,还不是皇阿玛一句话的事儿?只不过,为了避免流言,太子目前是动不得的,等过段日子,这件事冷下来,随随便便找个理由就废了。”

    “爷您不是说,不一定是太子做的吗?要是万一不是他……”

    “不是他,也是为了他……嗯,这萝卜真香,”想起先前啃的那根糠萝卜,胤祚道:“旺财啊,你说这一块萝卜不会真的用了几十只鸡来配吧?”

    不然怎么会这么好吃呢?

    旺财眼泪唰的就流下来了:“主子,您受苦了呜呜……”

    胤祚无奈道:“这是怎么了?好好说着话,哭什么哭呢?”

    旺财哭的连话都说不清楚了:“这就是香油拌的萝卜条……呜呜……平日里主子您看都不看一眼的,因为太医说先吃点清淡的才端上来……呜呜……”

    胤祚叹气,有个哭包奴才真是伤脑筋,要不是跟着他,这奴才一定刷马桶都没人要!

    好言安慰道:“好了,别哭了,爷说错了行不行,这萝卜一点都不好吃!”

    旺财哭的更大声了。

    胤祚扶额:“旺财,刚刚梁公公说给我准备什么药浴,你去问问备好了没?我这骨头都生锈了,要好好泡泡。”

    旺财一有事做就恢复的特别快,抹了眼泪快快去了。

    胤祚松了口气,清清静静的将一碗粥吃完,见他们还没回来,便披了衣服出门,问清楚太子住在哪儿,一路找了过去。

    这个居所是临时找的,地方不大,胤祚因为是住在康熙的院子里,反而最宽敞,除了这个,连太子的院子都只小小的一个。

    院子外面守着两个眼熟的侍卫,一见胤祚过来,忙要行礼,胤祚见他们和善,得寸进尺的打出禁声的手势,背过身,做出一副仰头看天的模样慢慢吞吞靠近,竟正大光明的偷听了起来。

    两个侍卫对望一眼,苦笑一声,由着他去了。

    胤祚到底没脸做出耳朵贴在门上偷听的举动来,所以里面的声音听不真切,只偶尔传出胤礽悲切的哭声,还有断断续续的哭诉:“……皇阿玛,全天下人都误会儿子没关系,可是您不能误会儿子啊……儿子是您亲手带大的,儿子宁愿自己死了,也绝不肯让人伤您一根头发……”

    “……您是看着儿子长大的,儿子学的道理都是皇阿玛您亲自教的,儿子是什么样的人,别人不知道,难道您也不知道吗?儿子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来……”

    “……皇阿玛,儿子的心……痛啊!儿子真恨不得死了算了……可儿子,不想背着这个污名去死,不想背着皇阿玛对儿子的失望和伤心去死!您给儿子时间,儿子一定将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一定将那个人千刀万剐……”

    也不知是康熙始终没有说话,还是说话声音太小,胤祚一直没听到他的声音,于是悄悄的再靠近了些。

    “……如今儿子就是长一百张嘴都说不清……儿子要真有这个心,让儿子天打五雷轰,让儿子万箭穿心,不得好……汪!汪汪汪!汪汪!”

    胤祚一愣:这是什么鬼?

    一抬头,看见两个正侍卫扶着门,差点笑的背过气去。

    “汪!汪汪汪汪汪!”

    胤祚哪还不明白,顿时气急败坏——洪福这只蠢狗!爷在偷听,偷听知不知道!这蠢东西不仅跑进去,居然还插话!

    狠狠瞪了两个侍卫一眼,转身落荒而逃:笑!笑!笑个屁!还守门呢,狗跑进去都不知道拦着!

    “六弟。”胤禛清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胤祚转身,笑道:“四哥。”

    胤禛皱眉道:“怎么脸这么红?又发烧了?”

    胤祚讪笑道:“没有。”又羞又怒又好笑,怎么可能不脸红。

    胤禛上前摸了摸他的额头,道:“还好。”

    将披风脱下来给他披上,斥道:“衣服都不穿好就跑出来,着了风怎么办?旺财也不看着你。”

    胤祚道:“旺财替我看着药浴去了,我想着一会儿就要洗澡,懒得折腾。”

    胤禛冷哼道:“你这还叫懒得折腾呢?我就没见过比你更能折腾的!能下床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是吧?”

    胤祚讪笑一声,道:“我想听听皇阿玛和太子说什么呢,就出来了。”

    “听到什么没有?”

    胤祚摇头。

    胤禛带着他向来路走,道:“左右不过就是那些话,有什么好听的?不过门口那两个侍卫可注意到了?”

    胤祚点头,道:“我认得是皇阿玛身边的人,怎么了?”

    胤禛道:“皇阿玛将他们调到太子身边,做了贴身侍卫。”

    胤祚道:“这有什么稀奇,哪次太子惹事不是身边的人遭殃?说起来,他身边的人换了有六七拨了吧?”

    胤祚摇头道:“这次不一样。”

    见胤祚还有些茫然,摇头道:“你也不想想,那两个侍卫,你最近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们的。”

    他才刚醒呢,最近自然是船上……船上!

    他虽然没问过,但想也知道船上能活下来的人不多,他们和太子之间,可以算是杀身之仇,康熙居然还将他们调到太子身边……

    难怪刚才看见他偷听,既不驱离,也不通报,默认了他的胡闹,这是因为感激他的“救生圈”?

    “除了他们两个,”胤禛道:“太子身边的人都被皇阿玛换了一遍,全是皇阿玛的人。太子连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每天如厕几次,都会被记录下来,报到皇阿玛那里去——你放心,皇阿玛最多再容他半年。”

    胤祚冷哼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胤禛道:“后面他还要风光一阵子,我怕你又因为这个和皇阿玛闹。”

    胤祚切了一声,道:“在四哥心里,我就是那么不识大体的人?”

    明明知道那两个人在做戏,他有什么好生气的。

    胤禛道:“皇阿玛回来的一路上,看都没看太子一眼。到了驿馆,太子脱了上衣,在外面跪了三个多时辰,晕了又醒,醒了再跪,跪了又晕,皇阿玛才去见他。你可明白其中用意?”

    胤祚想了想道:“一路上连看都不看一眼,自然是因为懒得敷衍。到了驿馆,将现于人前,应该表现亲近些才对,但却让太子跪了那么久,无非是告诉那些耳目清明的大臣,太子有错,有大错,如此日后废太子时,不管用什么理由,都不会有太多人反对。”

    胤禛点头,道:“为了粉饰太平,皇阿玛的南巡之路,还得走下去,在百姓和底层官员面前,皇阿玛和太子之间,还是要亲密无间。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以前你是光脚,他是穿鞋的,如今形势反过来了,太子现在大约也豁出去了,人多的地方,你躲着点儿他,省的被他刁难。”

    胤祚笑道:“四哥放心,你六弟我打小就没被人欺负过,从来只有我欺负别人的份儿。”

    胤禛摇头失笑。

    他也就是白嘱咐一句,这种形势下,就算太子刁难又能怎么样,胤祚不鸟他,他什么脾气都没有,大不了事后被康熙装模作样斥责几句罢了,以康熙如今宝贝他的样子,恐怕装模作样都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