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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这一场大火烧的京城不知道多少人家夜不能眠。
天刚放亮,宁海侯府江老夫人的车子就悄悄出了侯府大门,很快进了离宁海侯府不远的林府。
林相公死后,黄老夫人心如死灰,避居庵堂,除了几个来往说法的姑子,谁也不见,如今林府主事的是嫡长媳、林明玉的母亲盛太太,
盛太太急忙迎出来,江老夫人阴沉着脸,进了上房径直在上首坐了,厌恶的看着指挥众人沏茶上点心的盛太太道:“不用忙了,让她们都下去,我这趟来,有极要紧的事!”
盛太太心头猛跳,忙屏退众人,陪着一脸笑意道:“我就说,老夫人这么一大早的过来,必是有极要紧的事。”
“明玉呢?”江老夫人打断了盛太太后面的话。
“昨儿个惊着了……”盛太太笑的越发勉强,昨天马球赛上明玉不小心惊了明月的马,如今不比从前,她正提心吊胆,没想到竟是江老夫人亲自过府问罪来了!
“昨天马球比赛上的事,你都知道了?”
“那么大的事,哪能不知道……”盛太太一脸干笑。
“你打算怎么处置?”
“老夫人,虽说确实是明玉惊了明月的马,可明月也没伤着不是,明月受了惊,明玉也惊着了,如今还病着……”盛太太觉得自己不能太势弱,马球场上,你碰我、我碰你,也不算什么大事不是,至于韩六娘的死,真是赶的不巧!
“明玉用球杆打惊明月的马,又纵马撞翻宋七娘的马,宋七娘的马倒地,生生砸死了韩六娘,这些要命的事你不说,你跟我扯明月伤没伤、惊没惊?若只是她们姐妹谁撞了谁,谁惊了谁,能算得上要紧事?我能这一大早的过来找你?”江老夫人手里的拐杖一下接一下的捣着青砖地,越说越怒。
“老夫人不能这么说,谁说宋七娘的马是我们明玉撞上的?谁看到的……”盛太太强辩了半句,就被江老夫人截断,“满京城的人都看到了!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从前我看着明玉也象个聪明人,原来比驴还蠢!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之下,她能骗得过谁?她以为能骗得过谁的眼睛?明月命好,那马没踩在可怜的韩家姐儿身上,没算计着明月,她竟又算计上了宋家姐儿,场内场外上千的人,哪个不是明眼人?哪个不是看的清清楚楚?你还敢跟我说这种糊涂混帐话!你也是蠢到家了!”
江老夫人越说越怒,离泼口大骂也差不远了。
“这是谁在老夫人面前嚼舌头?这是要害死我们明玉!这是要害死我们小大房呢!这是要害死我们林家二房!这是谁在老夫人面前作践我们?”盛夫人最擅长的就是歪搅胡缠,捂着脸大哭起来。
江老夫人气的肋骨一阵刺痛,捶着拐杖叫人:“来人!去请大老爷!请大老爷过来!我有话问着他!”
林大老爷正巧在府里,官家病倒,大理寺走水,各部也跟着乱纷纷都无心理事,林大老爷到衙门打了个花呼哨就溜回来,他最近正和外书房新进的大丫头娇蕊情浓心热。
也就一盅茶的功夫,林大老爷就进了上房。
“昨天马球场上的事,也不用我再多说,你是个什么单程?”不等林大老爷长揖直起身子,江老夫人直截了当问道。
“听说昨天夜里大理寺走水,李夫人没逃出来,烧死在里头了?”林大老爷脸上居然浮出笑意,“人死帐了,人都死了,还能有什么事?一命抵一命也就了了。”
“你?!”江老夫人目瞪口呆,从前她知道二房大老爷虎父犬子,是个糊涂人,没想到糊涂到这份上!
“说到打算,还有要麻烦老夫人的事呢,”林大老爷脸上竟一片春风,“明玉跟明月一样,明月跟端木家老四处得好,明玉跟二爷处的好,二爷如今成了鳏夫,也是天作之合,侄儿想请……”
“你竟有脸打这样的主意?你以为端木华……”江老夫人象看怪物一样看着林大老爷,怒极反笑,“好好好!算我白操心了,是我老糊涂了!竟把你们这一窝子当人看!你要招端木华当女婿是吧?你且去招招看!看看是招来女婿呢,还是招来追命的牛头马面!老相公那样的聪明人,怎么会养出你这样的儿子来?林家这二房,林家,真是该败了!有这样的子孙,这就是败相!”
江老夫人撑着拐杖站起来,痛心疾首的边说边往外走,脚步快的与她的年纪极其不符,仿佛身边这两个是恶鬼一般。
诺大的端木府如死了一般,玉姐儿从没这么孤单恐惧过,抱着被子蜷缩在床头一角,瑟瑟发抖,不停的咬着指甲,二叔不在,她没想到二叔……都是贱人!一群忘恩负义的****!二叔不在,她们就欺负她!她们就敢欺负她!她屋里一个人也没有……她害怕!她从来没这么害怕过!六姨……那些血……那么多血,血淋淋……
玉姐儿尖叫着紧紧抱住头,不怪她!不是她!是二婶……不不不!是李氏……贾姨说的那个贱人!那个根本配不上她们端木家、根本配不上她二叔的贱人!是她!是她害了六姨!是她!不是自己!不是!
玉姐儿紧紧抱着被子,放声大哭!
韩府正堂,韩征木然跪坐在地上,两眼直直的看着那些婆子们小心而恭敬的给韩六娘子净身、更衣、含饭、装殓,仿佛什么都看到了,又什么也没看到。
他眼前一幕幕都是活着的妹妹,笑着跳着叫着哥哥,旋着闪亮的销金裙子,要到京城来了,她偷偷的哭了一场又一场,当着众人、甚至自己,又是那样高兴,因为阿娘想回京城,阿娘回到京城,就不会天天那么劳累又那么难过郁结,就不用天天听人说少帅又立了什么功,就不用再天天在太婆面前立规矩,立的脚肿……
他疼爱的妹妹,最心疼他的妹妹,这世上唯一一个只把他当成哥哥,而不是别的什么的人,因为他、因为她、死在她们的算计里,死在自己的袖手旁观下……
“四哥儿,起来,回去歇一歇,六娘走了,这是她的命,你不能这样,你这样,让阿娘……你这样糟践自己,这不是拿刀捅阿娘的心吗?”简夫人扶着小丫头过来,眼睛红肿,哀痛的几乎站不稳,伸手搭在韩征肩上,痛惜的劝道。
韩征木然呆坐,仿佛没听到简夫人的话。
婆子送了锦凳过来,简夫人跌坐在凳子上,哭声哀哀,伸手去拉韩征的手。韩征仿佛被火烧了一般,猛然甩开简夫人的手。
“四哥儿!”简夫人又惊又怒,她教养孩子一向重规矩,他怎么敢如此?他是她的命根子,可也容不得他没规矩!
“你杀了六妹妹!是你杀了她!你亲手杀了她!”韩征直视着简夫人,手指几乎点在她脸上。
“你?你在跟我说话?你是在跟我说话?”简夫人又惊又怒又有些隐隐的恐惧,浑身抖作一团。
“你杀了她,你怎么忍得下心?你还想要什么?为了你的野心?你连自己亲生的女儿都能杀?你的心呢?你有心吗?”韩征的目光里都是仇恨,死死盯着简夫人,简夫人上身往后仰,仰到不能仰,踉跄站起来,旁边婆子丫头吓的一个个脸色煞白,这样的话让她们听到,韩家的规矩,夫人的规矩,这是要灭口的!
不用简夫人吩咐,满屋的婆子丫头眨眼退的精光。
“四哥儿!娘都是为了你!”半晌,简夫人才说出话来,她头一回不知所措了。
“为了我?连我不都是你手里的棋子吗?你究竟想要什么?你是韩家当家主母,你还缺什么?你还想要什么?是什么?能让你舍了亲生的女儿,舍了儿子,舍了一切,你想要什么?你还想要什么?”韩征站起来,一步步紧逼,简夫人一步步往后退,恐惧越来越浓,恐惧只想尖叫,这是她的儿子吗?这不是她的儿子!
端木莲生抱着那截黑炭,茫茫然一步步走回端木府,怀里的,就是浅浅!那个戴着五颜六色的宝石缨络,活泼泼精灵一般的浅浅,那个高高仰头看着他惊叹、嘱咐他‘要好好的长大’的浅浅,那个陪他流放、陪他贬谪的浅浅吗?
这不是他的浅浅!这不是!
端木莲生已经觉不出痛了,他唯一的感觉就是空洞,心里空空、眼里空空,只有怀里沉甸甸压的他几乎挪不动步子。
也许他不该娶她,她嫁了他,那样的家,他累了她,累的她见了那么多污秽罪恶,累得她跟着他贬谪奔波,累得她日夜劳心,她嫁了他,何曾过过一天好日子?如今,他累的她送了命!她的死,是死在他的手里……
端木莲生脚下一个趔趄,几乎跌倒,手里那截黑炭几乎滑脱,端木莲生惊出一身冷汗,往前扑了一步,用力抱紧,哽咽出声,“浅浅,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