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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心地避过达斯的身体往门口挪动,刚打开门脚便被一只热乎乎的手给捉住了,赶紧朝地上一瞧,被我打晕的达斯已经睁开眼睛,他的一只手像铁钳一样捉住我的右脚踝,顿时我吓得魂飞天外,现在达斯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吾命休矣。
达斯捉住我的脚踝,从地上一跃而起,如黑铁塔般伫立在面前。他的眼眸里含着怒火,一步步地逼近我,“狡猾的中国女人,你一次次地欺骗我,我决饶不过你。”说着,他伸出大手向我的脖颈抓过来。
我吓得要死,转身向门外逃,但没跑出几步,头发便被达斯从后面拽住。他死劲地扯着我的头发将我往里面拖,薄薄的头皮支撑不了厚重的身体,几乎就要从头盖骨上硬生生地剥脱下来,我疼得呲牙裂嘴,眼珠子凸出眼眶。我用双手抱住头,忽然头发上的力气一松,我的后脑勺又沉重地砸到地面。
“我不会放过你,可恶。”他眼里冒着火,身体又逼下来。
我往后躲去,面前的男人已经化身成吃人的野兽,如今不是他死便是我亡。我飞快地在屋内瞅着,在前面的桌子上放着一把匕首,我爬起来向桌子跑去,但达斯似乎看穿了我的用意,拽住我的胳膊,然后将我拦腰抱起向地面重重地摔去。
碰的一声巨响,额头撞到结实的墙壁,鲜血顺着眼角淌下来,我被摔得迷迷糊糊的,只觉得腰像断成两截动弹无力。恍惚间达斯又扑上来,他抓住我的衣领用力地向外撕扯,我吓得不轻,顿时神智稍微清醒过来,伸手去阻止他。
“放开我,放开我,我是中国人,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拼命地抓他的手臂。
但这样的动作更加地惹怒他,他按住我的双手,刷刷地在我脸上扇了几巴掌,直打得我眼冒金花,出气多进气少。很快地衣襟完全被他撕扯下来,庞大的身躯沉沉压下。
我流着泪,决定好和达斯同归于尽。
忽然达斯的身体一阵颤抖便趴在我身上不动了,我看到在他身后咬着嘴唇的尤丽迪丝,她的手中还握着一把滴着血的匕首。
“尤丽迪丝。”我失声。
咣当地一响,匕首从尤丽迪丝的手中掉落下来,她神色变得不安,低低地道:“诺,我杀人了,我杀人了怎么办。”
我推开压在身上的达斯,捡起地面上散落的衣物迅速地穿到身上,拉住尤丽迪丝的手安慰道:“不要怕,尤丽迪丝,你杀的是坏人,上帝不会责怪你的。”
尤丽迪丝仍是忐忑不安,我瞅着地面上一动不动的达斯一眼,他的左背有个刀口,鲜血正翻涌出来,低声道:“我们快点离开,如果让别人发现达斯被杀死,我们肯定会被立刻枪毙。”
她站着不动,眼神迷离,我来不及再说些话劝慰她,拽住她的手就往门口跑去,现在不管什么时机,逃不出去就是死路一条。刚跑到门口,身后有人低声喝道:“站住,否则我就开枪打死你们。”
是达斯的声音。
我和尤丽迪丝转过头,达斯握着一柄手枪站在面前,鲜血从他的后背滴溅到地面。“现在只要我手指一动,你们两个就别想活命。”
现在岂止他手指一动,只要他高声一喊,外面上百个士兵就会蜂拥进来把我们捆住,到时砍手砍脚挖心枪毙都得随他们。我看着他没有动,他也看着我,用一种从未有过的奇怪眼神,好像很为难的感觉。忽然他把枪往地下一扔,低声道:“你们走吧,快走吧。”
我又呆住了,达斯居然放我们离开,我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去看尤丽迪丝,她也迷惑地看我,这正好说明我没有听错,达斯确实放我们走。
“你们还不走,要等到士兵进来吗?”他笑起来,身形却猛地一晃,他赶紧伸出手想平衡身体但还是沉重地摔倒了。
我下意识地冲上前扶起他,他喘着气推开我,道:“你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那些士兵我没有能力再控制他们。”
“我去拿急救箱。”我按住他的手。
“不用了。”他又笑起来,道:“你不是说我满手血腥,要由人民来惩罚我吗?你看,这一天已经到来了,就让我这样死去,把身体的血流干,不要救我。”
喉头哽咽起来,我不知道说什么。
“2008年中国北京的奥运会,记得……”他又喘息了一阵,断断续续道:“记得告诉我……塞拉利昂……塞拉利昂有没派运动员……参加。”
他向窗外看去,此时浓浓的夜色掩盖着四周,忽地他的头歪了下去。
我托着他的身体不语,半晌将他放下地面,他的嘴角边洇着一缕血渍,但神色却很安详,再没有从前冷酷的样子。他曾经双手沾满了罪恶,死在他的枪下的人不计其数,而现在他的灵魂已经洗净了罪恶。
“我会告诉你的,等到2008年。”我抚掉他嘴角的血。“尤丽迪丝,我们走。”此时不能再有所耽搁,如果被士兵发现,我们就真的难逃死劫。
我将头发扎进帽子里,和尤丽迪丝装成士兵一前一后地走出去,营地里面把守着几个士兵,他们看见我们出来也只当是同伙,大声地开着玩笑。我没有做声,示意尤丽迪丝紧跟身后,只要走出这片营地便能获得新生命。
“不好了,达斯上校被人杀死了。”有人失声惊呼。
我心里一惊,这么快就有人发现达斯被杀,我拽住尤丽迪丝加紧脚步。走出几步身后有人大声喝道,“站住,不许动,你们是什么人,快站住。”
枪栓拉动的声音不绝于耳,我不敢停下来,这一停便意味着被抓。前面十多步远的地方停着营地的路虎车,我握住尤丽迪丝满是汗渍的手向那里奔过去,枪声没有犹豫响了起来,脚下泥土飞溅。
“快上车,上车。”我嚷着。
我拉开车门,抢先跳上驾驶座,随后尤丽迪丝也跳上来,此时营地的士兵也几乎围拢过来向我们射击。“尤丽迪丝,快趴下来。”我慌张不堪,发动车,脚踩油门,车身向后倒了几米,然后闪电般地向营地外疾驰而去。纷乱激烈的枪声接连地打在车身,守在营外的士兵手持AK47冲锋枪向我们射击。
车前挡风玻璃被打碎好几块,甚至有一小块碎片戳进我的手臂里,我顾不得疼痛,将油门踩到最大挡,冲过枪林弹雨驶向公路,只有逃得越远才有活路。
尤丽迪丝一直没有说话,我也无暇分心去顾及她,直到车在一个河岸耗尽了油。我瞅了四周,至少离营地有上百里远,联阵士兵恐怕是不容易追上来。
“尤丽迪丝,我们逃出来了。”我欢欣雀跃,刚才的一幕只有在电影中才能看到,死里逃生的感觉是世间最美妙的感受。
她没有说话,把头靠在驾驶座的座位上,一动不动地好像睡着了。我挠了挠头发,伸手去推她,她的身体软绵绵地,脸向着我的方向转过来,霎时我惊呆了,她的眼眸紧闭着,嘴角边淌着一缕干涸的血丝。
“尤丽迪丝,尤丽迪丝。”我大声呼唤她的名字,使劲地摇晃她。
她始终没有睁开眼睛,也没有回应我任何一次的呼喊。我跳下车,拉开副驾驶的门,用力将尤丽迪丝抱了下来,这才发现尤丽迪丝的后背被子弹打穿了一个碗口大的洞。
尤丽迪丝死了。
我愣在那里不能动,任凭眼泪如雨珠般往下掉,在那危险的时刻她是如何忍住身体的巨痛和死亡的恐惧,她应该有很多的话要交待,她却什么也没说,不喊不叫,不让我分心地。
“尤丽迪丝,我会带你去见乔治。”我明白她心底最想要说的话,那是对乔治不息的爱。
她是我的情敌,却又是我生死与共的朋友,她关心我,而现在我失去了这个朋友。
我号嚎大哭。
灰白的光线从深黑的夜幕中挣扎出来,清晨的阳光映在她失去生机的脸上好像又有了神彩。我抹干面上的泪珠,将尤丽迪丝的身体放到背后,一步步地往百列村的方向走去。
接连地下了两天的雨,空气很潮湿,但温度却居高不下,我无法背负尤丽迪丝在大雨里穿行,躲在一间破旧无人的小茅草屋中。等到第三天太阳出来,尤丽迪丝的身体却无法再保存下去,她的面孔和身体在高温下已经肿胀变形,腐烂的气味弥散在整个空气中,一群苍蝇赶也不赶不走地围绕在周围。
从这里回到百列村有段距离,即使空手走路也要一两天的时间,我忍痛下了决心,将尤丽迪丝就地火化,我不忍心看到她的身体腐臭,她是那样心地美好的一个人,她不该有那样的结局。
“尤丽迪丝,对不起。”
我架起了半人多高的木柴,小心翼翼地将尤丽迪丝放在上面,用火柴点燃一根捆着布条的棍子,塞到堆起的木柴底下,没一会功夫火势大起来,将整个木柴堆都包裹在其中。尤丽迪丝安静地躺在火焰里,我看见大火灼掉她的衣襟,看到她柔软的发丝被在火中飞舞,我心痛地撇过脸去不敢看。
火一直燃烧,直到下午才熄灭,我看着面前的一堆燃烬的残灰悲伤得又哭起来,这就是战乱中每个人都躲避不了的结局吗。亲爱的上帝,您真的忘记了这个国家吗?在这里还有千千万万热爱您的子民。
我跪在那堆灰前,仔细地收捡尤丽迪丝的骨灰,将一些没有烧化的骨头捡进布袋子,余下的残灰我掘了个洞掩埋起来。
在深夜的时候回到百列村,我站在河对岸遥望,对岸的百列村没有丁点的灯光,也没有老黑狗警觉的吼声,它像从前一样安静,仿佛所有人都已经熟睡般。我含着热泪,发疯般跳进河中向对岸冲过去,这是我熟悉的一片土地呀。
我走在进村的泥土路上,想像中的尸横遍野并没有出现,从村口到村中的路被收拾得很干净,没有腐烂的尸骨,也没有令人讨厌的嗡嗡乱叫的苍蝇,空气依旧清新,带着丛林特有的泥土和青草的芳香气息。顿时我有一种感觉,所有人都还在的,他们把村里收拾得干干净净,而现在只是累了,疲倦了,他们睡着了。
“塞娜。”
“马萨罗斯酋长。”
“伊贝莎。”
没有人回应我,空气死静着,我禁不住热泪盈眶。所有人在那场悲惨的屠杀中死去了,他们永久地沉睡了。但又是谁将这片充满杀戮和尸骨的村庄打扫得如此干净呢,甚至还收殓了这些可怜的尸骨。
我走到了村西头,一块块用石头垒成的墓碑呈现在眼前,我跑上前去仔细地看,借着月光读出墓碑上的名字。黑暗中传来细微敲打的声响,我睁大眼眸四下寻找,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个人弯着腰在做什么。就是这个人收殓了村民的尸骨吗,我的内心充满了感激。
我跑了过去,月光映出那个人侧面的轮廓,是个男人,他左手握着一把钻子,右手举着一把锤子,用力地在地面上的一块石头上凿出字眼。
那也是一块墓碑。
“乔治。”我大声地喊出他的名字。
他听见我的声音先是一怔,手里握着的钻子就松开手掉下来,他慢慢地转过身,不敢置信地看向我。我们一直这样凝视对方,似乎都有一种不敢相信的感觉,许久他站了起来向我冲过来,我也扑了过去,抱住他的身躯死命地摩蹭。
“乔治。”我喊着他的名字,然后什么也不说地大声哭泣,在这个时候什么也无法表达内心的激动,和那种在乱世中孤苦飘泊无依的感觉。没有人能够明白,那是一种怎样的心境,所有亲近的人都死去,可只有自己还活着,那种痛苦而又庆幸活着的悲壮。
“诺,不要哭。”泪水如雨般湿润他粗糙的面颊,他抱着我温柔地抚摸我的背部,安慰我,可这一切只能让我哭得更大声。
我只是哭,此刻也只有哭才能缓解内心的痛苦,抒缓所有恐怖和血腥的遭遇。我趴在他的肩头,在他身后是一片片凄冷的墓穴,无声无息地凝视。
“诺,我还以为你出事了。我从矿上逃出来回到村里,看到所有人……”
“乔治。”我将缠在腰上的布袋子解下递给他,尤丽迪丝的事情应该让他知道,虽然这会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他看着我,惊讶的神色,并没有伸手去接。“这是什么。”
我咬了咬牙,道:“是尤丽迪丝的骨灰。”
他呆住了,面若死灰,伸手要去拿那只布袋,手指刚接触到又条件反射地退后几步,他看着我摇手道:“不会的,不会的,尤丽迪丝她不会死,我们还要回英国呢。诺,你一定是在和我开玩笑。”
如果这真是一场玩笑该有多好,那所有人都还在这个世界上,虽然贫穷,却还活着。
我用沉默代替了答案,这世间所有的沉默都代表默认。
乔治看着我也不说话,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他努力地睁着眼睛想装出并不相信的样子,但只是眼皮子轻微地一眨,我就看到那强装的平静动摇了,晶亮的液体从眼眶的周围弥漫了整个眼眸然后滑落出来。
他冲了上来,从我手中抢过那只布袋抱在怀里跑向丛林,我下意识地追着喊了一声,他充耳不闻地跑不见了,深黑的夜色很快地将他的影子遮掩。
风吹着丛林的树叶哗哗地响,我看着近在咫尺成群的墓穴被月光拉长的影子,似乎天地间只剩下这种东西了。
“伊贝莎。”
“塞娜。”
“马萨罗斯酋长。”
我走向村里,呼唤着那些逝去的人,其实他们并没有离开,而是用另外一种形式留在村子。人是不能气馁的,否则那和死去没有区别,在这片被鲜血浸染过的土地,曾有一群热血的人用生命反抗过强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