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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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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药童撇着嘴摇摇头, 见这日头灿灿,照得人头脑发昏,便将门后的一把黑伞递给傅成璧,之后就跑到院里传话去了。

    一去便是多时不回。傅成璧打着伞,直刺刺的阳光透过黑色的伞面就变得朦胧柔和起来,亭亭玉立的身姿如同紫竹, 萧萧清清的。

    任她等到暮色四合,杜仲叶仍旧不见。等天色再晚了些, 傅成璧便将伞搁下, 就叫人一同离开了。

    杜仲叶以为她是放弃了, 没想到翌日清晨,他刚从外面遛完鸟儿回来,又见傅成璧站在门前,正与他的弟子攀谈。两人也不知说了甚么, 他的小弟子脸上带着羞涩的笑意。

    小药童见杜仲叶回家, 赶忙上前拜礼, 小声同他说:“师傅,傅姐姐又来了。”

    好嘛。都叫上傅姐姐了。杜仲叶伤寒未愈, 脸色有些灰白,定定地看向门前明艳艳的女孩子,很久很久,他才叹了一口气。

    真是时也命也。多年来他盼着有个人能来,也盼着不会再有人来。

    杜仲叶掠过傅成璧径自走进了门内, 杜仲叶勾着鸟笼挂到房檐子上去,回身瞧了一眼傅成璧,招手请她到走廊里来。

    小药童眼睛一亮,晃着傅成璧的袖子说:“师傅愿意见姐姐了。”

    傅成璧一笑,躬身走进去。小药童赶忙搬了个竹藤椅,就搁在摇椅旁边,又给杜仲叶和傅成璧沏上了茶,模样动作都十分机灵。

    杜仲叶轻咳着往摇椅上一躺,闭上了眼睛,“老朽知道姑娘来是想问甚么。但这世上有许多事,问,未必知;知,未必明。何苦来?”

    “先生不愿明言的原因,我大抵也能猜个七八分。我知道自己的斤两,断不会做出无妄的事来,也绝不会牵累先生。……我只想知道真相而已。”

    杜仲叶叹笑道:“好,好。此事若能有另外的人知晓,老朽行将就木,也算能‘问心无愧’了。”

    傅成璧坐在他身边的竹藤椅上,捏着轻描勾勒的茶盏,静静地听着。

    ……

    六扇门中今日来了个贵客,由杨世忠亲自引入了门,带到段崇的值房当中。

    已然是夜深,随着杨世忠进来的人一身深紫色的官袍,胸前盘翩飞的白鹤,如若神人临世。肤若白瓷,略带病色,清俊的眉眼浸在温软的月光当中,自有三分风流,七分温雅。

    段崇站起来,躬身拜道:“沈相。”

    来者正是大周当朝宰相沈鸿儒。他如今已是不惑之年,但在脸上寻不着半分风霜,神姿卓卓,温文儒雅。

    若段崇比之寒玉山,沈鸿儒则如松下川。两人一文一武,形如高山流水。

    沈鸿儒摆袖坐下,弯着眼睛看向段崇:“寄愁,与人相约不该在这种地方,实在煞风景。”

    段崇的脸色却很冷,冰霜一样:“今日请沈相来,是与命案有关,要按例询问沈相两件事。”

    沈鸿儒说:“你有所问,我必有所答。请。”

    段崇说:“我想知道,当年大长公主死前的那段时间里,她在做甚么?”

    “你既将我请到六扇门来,自然知道她当年与我做得是同样的事。”

    “我需要沈相亲口告诉我。”

    沈鸿儒的眸底动着月光,远且轻地说:“当初起草新政法令,长公主负责官员升迁考核制度的部分。为此她曾秘密委任数人巡察四方,考核各地政律。”

    那段时间里,李静仪当真是宵衣旰食、夙夜匪懈,拟定下的笺草也为以后新政奠定了根基。

    “可是她怀孕之时?”段崇问。

    沈鸿儒摇了摇头:“是之前。她对腹中的孩子很重视,怀孕之后就将所有的事转交我继续去执行了。”

    “可惜,她未能如愿。”段崇有些惋叹。过了一会,他又问:“乌头藤当真如此难防?”

    沈鸿儒一笑,对上他锐利的黑眸,笑道:“你是来套我话的?”

    “就看你肯不肯说了。”

    “即便我不说,按你这非求个真相大白的性子想必也不会善罢甘休。”

    段崇说:“回答。”

    沈鸿儒掀动着茶盖儿拨了拨浮茶,声音冷冷的,“乌头藤再难防,太医院的人也不是酒囊饭袋。”

    鸟儿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翅膀扑棱着笼子,传出破空的微响。逐渐高升起的日轮,洒在杜仲叶的腿上,一片暖洋洋的。

    杜仲叶对傅成璧说:“乌头藤难验不假,但也并不是没有办法。因前朝后宫有一位娘娘就以乌头藤残害其他妃嫔和皇子,故而太医院在很早之前就开始研究如何验证这种毒.药,以及如何解毒。”

    “当时可有法子的?”

    看见杜仲叶迟缓地点了下头,傅成璧不禁捏紧了茶盏。

    杜仲叶继续道:“长公主怀孕不久,就出现骨脊剧痛的症状,只不过她怀得是头胎,没有经验,只当是素日劳累所致,并未放在心上。而老朽当时虽然怀疑与乌头藤有关,但也仅仅是怀疑罢了。为了稳妥起见,我取了她指尖血带回太医院,进一步再验。”

    傅成璧说:“果真有乌头藤的,是不是?”

    “是。我当时也慌了,赶紧将这事告诉了皇上。却没想到,皇上第一时间不是派人去查寻凶手,而是问我可曾将此事告知旁人。”

    “你的意思是,皇上早就知道此事?”

    杜仲叶的声音冷下来:“知道,而且是除了我,唯一一个知情的人。‘今日当你从未知道此事,也当朕从未听过’,圣上是这样告诉我的……”

    他露出了极为痛苦难忍的表情,叹道:“我是一个大夫,曾经在祖师爷面前发过誓,今生都要以救死扶伤为己任,助人脱离病痛苦海。那时却要因为这一句话,背弃自己的诺言,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死去。”

    傅成璧额头一时剧痛无比,她蹙着眉,闭着眼睛,沉吟了好一会儿,才喃喃说:“我听不明白了……长公主可是圣上的亲妹妹……乌头藤性毒,他怎么忍心看着她如此痛苦?”

    清浅的月色被片片浮云遮住,显得值房中的灯儿愈明。

    段崇坐在明暖的烛光中,而沈鸿儒则如浸在无尽的长夜里,眼睫下一片阴影。

    沈鸿儒说:“长公主太过一意孤行,凡是她认定的事,任何人都劝不回来。她动了多少的人利益,满朝文武都战战兢兢地盯着她的新政策令。为此,党派间在朝堂上争锋不断,让皇上渐觉出自己在朝政上的无力。死她一个,换得是众臣归位、各司其职,换得是党派瓦解、皇权集上。如此,死她一个,又算得了甚么呢?”

    两人静默了半晌,段崇才问:“当年我入朝为官,是你教给我‘精忠’二字。如今,我就是在为这样的人效命……?这就是你所谓的‘精忠’?”

    沈鸿儒勾起浅浅的笑容来,回道:“我身为大周宰相,并非忠于君,而是忠于天下百姓。”

    段崇冷道:“我身为六扇门的魁君,要忠于苍生,就要查出真相,还世人一个清白。现在凶手就坐在龙椅之上,沈相以为我当如何?”

    “你能如何?默不作声,就能留,继续做你的魁君;知无不言,就可去,回去做你的盟主。但无论你是去是留,天子仍旧是天子,谁也不能改变。你得记着,大周律法姓李,不姓段。”

    “好极。”段崇冷冷一笑,胸中犹若寒霜热火交错而至,“既然大周律法姓李,想必六扇门根本容不得异姓的人。”

    沈鸿儒说:“别着急做决定。寄愁,好好想一想,做甚么才是最值得的。”他整了整官袍的下摆,不经意地说:“好了。再说说你想盘问的第二件事罢。我在朝上同人吵了一天的架,实在累了。”

    沈鸿儒抬起头来,正跌入段崇森然的双眸,容色慑人。连他这般久经政场的人都不禁惊了惊心,只觉得段崇这双眼睛实在洞若观火,能将人最阴暗的一面看得清清楚楚。

    “第二件事。”段崇拿起手旁的红漆密信,对着沈鸿儒晃了晃,说,“我的人查到一些非常有趣的事,正好跟沈相有关。”

    沈鸿儒笑了笑:“红漆密信?你都入官这么久了,江湖上的人还肯卖你这样大的情面?你当真是教人嫉妒得很。……讲罢,这回是查到甚么了?”

    段崇说:“春华坊七名官.妓被杀一案,我去查了她们的底细,发现她们都是孤儿出身,而且,在入春华坊前,都与你沈相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沈鸿儒一挑眉,讶然道:“本相做得如此隐秘,你都能查出来?”

    段崇说:“是要我将沈相关进牢房里好好审问,还是你现在就招了?”

    “你我总算师生一场,也不必如此无情罢?”沈鸿儒苦笑连连,“我一五一十讲清楚也好,省得你将力气白费在我身上。这些女子是我放在春华坊里的暗子,负责刺探情报。展行不过是一把被人利用的刀,你要是想查,就去查查究竟是谁指使他做这件事的罢。”

    沈鸿儒站起身来,走到段崇面前,杵着桌子对向他的眼睛:“我就放了七个人,七个人全死了。这背后之人不简单啊……”

    “既然死得是你的人,你就没有一点头绪么?”

    沈鸿儒说:“是有点线索。”

    段崇明了,倚到靠背上,交握双手:“下次请先生到品香楼喝酒,算作赔罪。”

    “算你识相。”沈鸿儒低低笑了几声,“……建议你从睿王身上着手。”

    可她不敢出声,不敢露出任何惊惧的表情,她怕让展行发现破绽,所以一直忍到现在。现在她仍能感觉到坚硬的腿节在她背上窜爬上下。

    她吓得头皮发麻,手脚冰凉,眼泪不断往外淌。

    段崇急问:“哪儿?”

    “背上。求你,帮我……我怕它……”

    傅成璧扯开衣领,浸着汗的颈项和锁骨展露出来,再往下依稀可见不断起伏的雪白丰腴。

    傅成璧顾不得甚么男女之别了。对于她来说,就是面对死亡,也比面对虫子来得更容易一些。她实在太怕这些看上去无孔不入的小东西了,更别提那些东西此刻还在她背上乱爬。

    傅成璧噙着泪乞求他,“你帮我把它们拿出来,就在背上。我不敢动,我怕它们咬我……”

    段崇沉眉,说:“得罪。”

    他顺着后领探进手去,动作利落,没有过多的犹疑,只在她背上轻然一扫,三只黑色坚壳黑虫就被他逮住,扬到空中,翻剑齐齐斩杀。

    断成两节的虫尸落在地上,噼里啪啦的微响也吓得傅成璧尖叫一声,一头扎进段崇怀里。

    他僵在半空的手轻轻动了一下,才缓缓拢住她,轻拍着她的背,说:“没事了……没事了……”

    怀中的人哭着哭着就没了声音。段崇唤了几声也没应,低头一看才发觉她已经昏了过去。

    段崇无意识地松了一口气。明明刚才她还那么有胆量,作出一番好戏来骗展行。

    那一刻刹那的视线交接,不用言语就达成了默契。段崇在担心金铰丝对傅成璧的威胁,而傅成璧需要给他营造一个出剑的绝佳时机。

    段崇知道她聪敏,却没想到一个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在生死关头还能保持冷静,当真是胆魄过人。可若诚然胆魄过人,怎么能教几只小虫子吓成这样……

    段崇苦笑几声,小心翼翼地将傅成璧抱在怀中,往暗道门口走。

    淋淋漓漓的鲜血淌到展行的脸下,令他混混沌沌地寻到一丝神识,只是靠本能地想要爬起来。他唇上已经没有一点血色,借着刀,扶着墙壁,往外追了出去。

    长刀凛冽,如虹如电,颤颤巍巍地指着段崇的背。

    “放下……她……”展行嘴角溢出鲜血来,“把殿下还给我……”

    段崇不紧不慢地回身,说:“展行,能不能起死回生,你已经很清楚了。”

    “不可能!”展行怒喝一声,喉咙呛了口血,令他一下倒在地上。他死灰一样的眼睛里还跳跃着火星,“不可能……他不会骗我……”

    段崇神色一厉:“他?他是谁?”

    展行看着昏迷过去的傅成璧,蓦地失笑几声,笑声越来越大,绝望的泪淌了满面。

    段崇再问:“谁指使你?”

    展行拄着刀站起来,歪着头看向段崇,咧开嘴笑,齿间全是血沫。

    段崇逼近一步:“是谁?”

    展行没有说话,目光落在他身上片刻后,就转身如行尸走肉般往墓室内走去。

    “展行!”段崇喊道。

    轰地一声,石门砸入地面,瞬间裂开数道碎痕。

    也不知展行触动了甚么机关,头顶上方开始簌簌掉下灰尘来,眼见就要塌方。

    石门紧闭,段崇已无暇再去捉拿展行。他咬了咬牙,抱紧傅成璧迅速往出口处逃去。

    身后开始塌陷,尘土飞扬,越迫越紧。段崇提息纵行,施展的轻功如踏凌霄、掠长空,迅疾地跑出了暗道出口。

    荧荧火光照得段崇眼前一白,霜凉的夜风呼啸而过,他只下意识地将傅成璧抱得更紧。

    杨世忠、孟大洪在外接应:“魁君!”

    “我来……”杨世忠上前一步,他想从段崇手中接过傅成璧,被他不着痕迹地避过。

    段崇说:“展行将自己关在了墓室里,我刺过他一剑,但不能确保死亡。你去找来长公主陵的构造图,再去问那些守陵人,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出路。”

    杨世忠点头领命,却仍有些诧异。他与段崇认识多年,若段崇真起了杀心,对方必死无疑,怎么这次会让展行有生还的余地?

    不及细想此事,正见段崇往云林苑走去,忙叫住他:“此事惊动了宫里,皇上派人宣您入宫。”

    段崇脸色沉了沉,甚么也没说。

    回到云林苑,段崇将傅成璧交给虞君,令她负责将其送回武安侯府。他临了还特意嘱咐了一句:“切勿声张。”

    宫里派来宣旨的公公正坐在正位上,见了段崇来,傲慢地行了个礼。

    作者有话要说:  段崇:我tm……???

    齐禅:放屁。你就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别听他的!

    ——————

    真正的谋划在于四十九鼎,而非道法大会。emmm……!本卷大概不出三章就能结束了……

    发得车翻了,等我打磨两天再对暗号。

    啾咪啾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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