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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法还有一个特点, 甚是古怪:一旦咒印结成,锁定对象, 就非打入对象体内不可,即使徐行之及时出手打死了那鬼修,咒印依然会落在九枝灯身上。
唯有替他受了这下,九枝灯才有可能躲过一劫。
九枝灯喉头微哽,愧悔难当:“师兄,我不该这般大意……”
“现在说这话有什么用?”徐行之咬紧牙关,紧抓住九枝灯的肩膀,低喘不绝,唇边亦隐隐生出绛紫色来,“脱衣服作甚?把衣裳给我穿好。”
孟重光抑制不住情绪, 掌心生出淡淡光华来:“师兄, 你好好在这里躺着, 我这就替你将符咒……”
徐行之挣起半副身子来,一巴掌拍开孟重光的手:“让周北南知道我因为这种小喽啰受伤?我非被他嘲笑一辈子不可!”
九枝灯身体一震, 似有所悟, 咬唇不语。
孟重光死死咬紧牙关:“师兄难道丝毫不顾惜自己身体的吗?”
徐行之却一反常态,难得这般坚决:“哪来那么多废话?把衣服帮我穿上!都给我记住了,谁都不许对旁人说起我受伤的事情, 这事儿揭过去便算了!”
方才祭坛炸裂之声在这幽闭空间内算得上震天撼地, 徐行之刚刚系好腰带, 周北南便带着一名丹阳峰弟子自一条通路中闪出来:“……刚才是什么声音?”
徐行之勉力靠在一块稍大的祭坛石边, 翘着二郎腿道:“鬼族的蛊虫忘记带走了,吓老子一跳。”
周北南哈哈大笑:“徐行之,你神鬼都不惧,怎就怕虫子怕成这样?”
徐行之朝后仰靠着,不屑道:“你周大少要是小时候病昏过去的时候差点被蚂蚁分着吃了,指不定比我更怕。”
周北南并不愿叫徐行之想起自己童年之事,轻咳一声,稍稍将笑容敛起,岔开话题:“你脸色怎么不大好?”
徐行之反问:“你不觉得这里怪冷的吗?”
周北南鄙夷道:“你真虚。”
徐行之随手捡了块石头去砸周北南:“滚滚滚。有跟我打嘴仗的工夫,不如去瞧瞧看还有没有什么漏网之鱼。”
一番搜寻后,一行人确认这些作乱的鬼修无一幸免,尽数被剿,尸体共计三十七具,被温雪尘几道灵符封印,付之一炬,叫他们的魂灵干干净净地投胎去也。
……没人发现其中少了一具尸首。
白马尖深山坳处。
刚刚出手伤了徐行之的鬼修尸首被拖曳至山间。
天色已昏,数条藤蔓从潮湿的密林深处窸窣爬出,如游蛇一般将那具鬼修尸体缠绕、扎紧,捆成了一只粽子。
随后,藤蔓表面开始泛起雪白的细碎泡沫,那死人鬼修起先是没了皮肤,很快又在烧灼中露出了支离的白骨。
不出一刻钟,他就被销毁得连骨头都不剩。
躯体消亡之后,一抹光亮从藤蔓间徐徐升起。
那是每个人都会有的魂核。身死之后,魂魄若在,就能靠此转世。
而一根藤蔓疾电迅雷似的射·出,将那已飘飞到半空的魂核擒住,喀地一声,捏了个粉身碎骨。
徐行之既有意隐瞒伤势,自然无人瞧出端倪来,回程的一路上照旧笑闹,就连向来细心的元如昼都没能察觉到分毫异常。
回到风陵山,向师父与师叔复命述职归来,徐行之已冷得失去了知觉,但他神志还在,撑着走回自己的居室时,还不忘跟几个相熟的师弟打声招呼。
将门一阖,徐行之便觉精疲力竭。
他屋后有一塘常年滚热的温泉沐池,徐行之一边解衣,一边缓步朝那池子走去,一路上留下了泄地的白袍,横挂的腰带,以及踢飞的锦履。
走至池边,他抖着手从悬挂在池边的一只葫芦里倒出几颗药丹,没细数有多少,将丹药统统抛入池中。
池水立时变为乳白,热浪翻滚,药香袭人。
徐行之一头扎了进去,泡在其中,任药泉蒸透全身。
然而大概是由于治疗的时间延宕太长,在泉水中泡了整整一个时辰的徐行之再爬出来时,身上仍是寒津津的,骨缝都冷得发痛。
他暗骂一声见鬼,自知自己这身体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了,索性囫囵擦去身上水渍,光着身子走了出去。
滚热的药泉泡久了,徐行之脑袋有些昏沉,因此他回房后根本没注意到被自己扔了一地的衣物都好端端挂回了衣钩之上。
……直到他看清自己的睡榻之上趴了一只乖巧可人的大团子。
那人扯着自己的被子,把自己裹成了一只毛茸茸的软球。
徐行之一看便猜到这是谁了。
……毕竟大白日的敢登堂入室、还敢掀他被褥的人并不多。
他一把扯过架上原本挂着的睡袍,将自己包裹起来:“重光?”
一张汗津津的漂亮小脸儿从被子里冒了出来。
他声音又软又甜,像是街面上卖的三文钱一斤的麦芽糖:“……师兄,我给你暖被窝儿呢。”
徐行之乐出了声来,走过去把他逮出来:“谁叫你上我的床的?”
“师兄手好凉。”没想到孟重光根本不接他的话茬,拢过他的手贴在唇边,呵了两下气,“我给师兄暖暖。”
徐行之愣了愣,面皮竟然隐隐发了些热,把手抽了回来:“……少给我来这套啊。走走走,回你屋里睡去。”
孟重光说:“我不走。”
徐行之去拽他的胳膊:“起来。若是师叔去弟子殿内查房……”
话音未落,孟重光竟一把擒住了徐行之的手腕,发力猛拽,反身一压,把徐行之生生压倒在了床上!
徐行之不知道那向来孱弱、风吹就倒的身体是哪儿来的气力。或许是自己刚刚中咒、身体略虚的缘故,他竟是被压制得半分挣扎不得,哪怕把手腕从孟重光手中解放出来也做不到。
另一只纤细漂亮的手趁势盖上了徐行之的眼睛,隔绝了室内的烛火光芒。
徐行之使尽气力,却纹丝难动,只觉得身上横压了一座泰山,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孟重光的声音稳当当地从上方传来,一如既往地温软,甚至听不出他有在用力。
他蛮不讲理地提出了要求:“从今天开始我要搬进师兄的房里。”
他说:“我要看着师兄,不能让师兄再受伤。”
他又说:“我以前以为师兄什么都能做到,是我太过懈怠。这次是我不察,害了师兄。我保证,以后这样的事情都不会发生了。”
徐行之渐渐不再试图挣开孟重光,也将他的话听了进去。
孟重光自顾自念叨了半晌,却发现徐行之一动不动,不由慌神,立时从徐行之身上爬下去,撒开了手:“……师兄?”
徐行之默不作声地爬起身来,活动一番颈肩,又将腰部以上已然散乱的睡袍整好,站起身来。
孟重光慌乱之下,手脚并用地膝行到床边去拉他的腰带:“师兄,你理理我……”
一拉之下,徐行之差点被孟重光当场剥光:“哎哎哎,撒手。”
孟重光带着一点软软的小鼻音,委屈道:“师兄……”
徐行之仰天叹了一声:“……你以为我要去哪儿?我去弟子殿把你的被褥抱过来!”
孟重光眼睛一亮,立刻乖乖松手,跪坐在床上:“真的?”
“我一个人住这种宽敞的大殿,着实无聊得慌。”徐行之说,“你搬来住,我还有个能聊天解闷儿的。”
孟重光兴奋得两腮通红,赤着脚就要下地:“师兄身体有恙,我去搬。”
徐行之将他一把摁回了被窝:“我去。师叔那里总要有个交代,你去说,师叔难道会轻易放你来?”
言罢,他轻敲了敲孟重光的额头,“……呆在这儿,乖乖给我暖被窝。”
这话一出口,徐行之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但一时间又难以分辨是哪里出了问题。
……就像他不清楚自己怎么就稀里糊涂地答应了孟重光这么无礼的要求。
他只觉得这么些年相处下来,同孟重光在白日里一刻不离,在晚上居于一所,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
他很快换好了出行用的衣裳,打屏风后转过来,一边系腰带一边道:“你先睡下,不必等我。”
孟重光拱在徐行之的被子里,小声乖巧道:“师兄,窗外月光太亮,重光睡不着。”
徐行之无奈,扬起手来,结起法阵,那扇圆窗外立时凝起一团浓雾。
他像是用这扇雾障做了个笼子,把月亮套在其中,也将月光软化成一团毛茸茸的轻光。
“这样可以了吗?”徐行之问。
孟重光轻轻点头,把被子拉着盖住半张脸,嘟嘟囔囔地说:“……师兄殿外的月光都比其他地方来得好看。”
“嘴甜。”徐行之笑话他。
待徐行之即将出门时,孟重光又在后头叮嘱:“多添两件衣裳再去。”
徐行之说:“用不着。”
刚一开门,迎面的一阵入骨秋风就吹得徐行之打了个冷颤,他只觉掌心和脚心凉到钻心,只得立即关门,寻了一件镶着风毛的外袍,再推门走出。
将门扉细心掩好,徐行之却没有在第一时间往弟子殿去。
他绕过缠抱着主殿的幔带回廊,多行了几步,果然在窗下看到了抱膝而坐、瘦削又冷淡的九枝灯。
他面前摆着十数样瓶罐,看起来都是用来治疗寒毒的丹药。他坐在自己殿外的窗下,从屋内隐隐透出的暖光从他头上越过,冷色的月光则将他的影子拖得老长。
……他难得地在发呆,甚至对徐行之的到来无知无觉。
而徐行之早在被孟重光压在床上时,便觉出殿外还有第三个人的气息。
看九枝灯这副模样,若是自己不出来寻他,他怕是要在外头坐到天亮,也不肯敲响殿门。
……这两个孩子真是一个赛一个的不省心。
徐行之紧了紧胸前的系带,出声唤他:“……小灯。”
周北南率先拍板:“自然是四面合围,直攻进去。”
曲驰摇头:“不妥。我们并不知道里面藏了多少鬼修,贸然攻入,若是遭遇大股强敌,我等全身而退倒是没有问题,这些弟子又该怎么办?”
“那能怎么办?”周北南道,“先合围白马尖,传信给四门,叫他们再多派些人来围剿?”
温雪尘眼也不眨地道:“也不可。”
徐行之托腮:“雪尘说得有道理。”
言罢,他转向那群只待他们发号施令的弟子们,挑中一个,扬声问道,“陆御九,你们清凉谷常年研习各类阵法,鬼族掠走这么多人,又选定一座灵山藏匿,定是要借天地灵气,炼造大阵灵隐尸阵。若要炼就此阵,几日方成?”
清凉谷训规森严,上下分明,在场之人几乎没有比陆御九入内门更晚的,皆是前辈,他不敢擅自插嘴。
直到得了温雪尘默许的一颔首,他才答道:“三十六时辰整。现在距乡民被掳走已过两日有余,此时再叫同门来驰援,怕是有心无力;且若是等他们炼成灵隐尸阵,有阵法辅佐,召唤魂魄,便是如虎添翼,如鱼得水,再想加以压制,就更难了。”
徐行之不吝夸道:“这孩子很不错啊,分析得当,修习有道。”
陆御九的分析的确不错,周北南也不免多瞧了他两眼。
温雪尘的手指一下下叩击着轮椅扶手,觑着徐行之道:“你跟我们谷内弟子很熟?”
闻言,陆御九紧张地拧紧了衣摆。
徐行之却坦荡答道:“几年前在东皇祭礼的时候,我跟他有过一面之缘。他救了我风陵山弟子,讲义气,又是个聪明孩子。你多提拔提拔他,听见没温白毛?”
温雪尘碰上这号没皮没脸替别人邀功请赏的,也是无语得很,催促道:“徐行之,你若是心中有了主意就快些讲,别扯些有的没的。”
徐行之将落在身前的缥色发带勾到脑后去。
“我的确有一个办法。”他笑道,“……就是稍微有点刺激。”
温雪尘:“……你说。”
徐行之认真道:“四方突袭,从外劈山。”
周北南差点乐出声来:“这算什么办法??”
温雪尘却没有笑。他凝眉暗思片刻,说:“……似乎可行。”
曲驰也附和道:“的确可以。据我所知,鬼族画阵,必得设立祭坛,起高台,祀魂魄。现如今他们就如丧家之犬,又需得借白马尖这一山中的灵力,不可能堂而皇之在白马尖山峰上设立祭坛,只能像地鼠一样,挖通白马尖,在山中借气,设立祭坛。”
“他们不就是想画阵吗?”徐行之露出狡黠浅笑,“我们先探明他们在白马尖中挖通了几条供逃亡的通道,再集我们四人之力,从外合攻白马尖主峰——倒也不需把山劈开,只要能将他们的祭坛和绘制好的祭祀阵法震裂开,他们失了阵法,又慌了手脚,还有什么可嚣张的?”
“到时候,我们只需沿探明的通道,各个深入,瓮中捉鳖便是。”
商议结束后,小陶闲被他们安顿在了茶馆。
老板对这孩子还有几分同情,决定留他在店里做个煮茶烧水的小童,管他吃住,等他年岁稍大,能决定自己去留,老板再放他离去。
温雪尘心疾严重,不良于行,周弦便带着他及四门随行弟子,先行前往白马尖动身布阵,周北南、温雪尘紧随其后,负责结账的徐行之则是最后一个从茶馆里出来的。
他追上队伍后,第一件事就是跑去拽住曲驰的拂尘,把他拖到最后头:“曲驰曲驰,过来,我给你个好东西。”
曲驰任他拉扯着,半分不恼:“何事?”
徐行之从怀里掏出一根用纸袋盛装好的糖葫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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