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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幕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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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距离浈阳一百多里外的中宿峡,被拦江亢的航船,已经堆满了水面,一些发动叛乱的军卒,已经开始成建制的登船向下游行去。

    另一些叛军,则在江边逆流而上,打算夺取位于上游的要冲浈阳峡的水陆关。

    而在距离清远镇南方不远的连山郡城连州老城中,也成为了清远兵变的又一个牺牲品。

    云骑尉兼山前都旅帅的陈子河,满嘴都是苦涩的味道行进在街头上,看着那些轻车熟路的转变身份,暂时变成强人和兵匪,有组织拷问和搜掠官吏豪门富户的同袍们。

    哪怕昔日那些曾经高高在上、作威作福的存在,哭天喊地或是苦苦哀求的样子,以及从他们家中和库房里,搬出来大筐大筐的钱和成捆的绢帛,却丝毫没有任何扬眉吐气的快意和舒畅。

    但他无力改变这一切,只能有些绝望的被大势裹挟着,自暴自弃的将事情搅扰的更大,任由他们打开一个有一个的府库,或是从那些高高在上的权贵口中,靠逼出更多财货隐藏的地方,然后对着里面琳琅满目的收获,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大碗的喝酒,大块的吃肉,大声的喧哗将这座郡城,变成一处哭泣与欢笑并存的城市

    只有当他看到那些兴高采烈的兵卒,将手伸向那些姿色尚好的女眷之时,才会出手制止和喝斥,作为最后一点坚持和底限。

    这是一场狂欢的盛宴,也是一场注定没有将来,绝望的盛宴,哪怕长久的安逸太平,让广府的官僚体系,已经变得有些麻木迟钝,,

    但是这场发生在广府外围的,最终将变成他们同仇敌忾的切肤之痛,在自家产业和利益受损的共同厉害之下,放下纷争和矛盾、积怨和嫌隙,爆发出无比惊人的敬业和效率来。

    然后就是海陆大军围剿的局面,他们所能预见到最好的结果,就是士官和军官以逆乱罪都被处刑,剩下的兵卒无论裹挟与否,充作外岛上的矿山中,与那些生番奴为伍,在常年不见天日的矿洞里,劳作到咽下最后一口气。

    清远军第二镇,虽然只是一个以地名,来称谓的二线序列,但是它的前身,可是赫赫有名的时代风云之一,不过但凡时代也有落幕的时候,风云跌宕也变成某种人口口相传中,逐渐淡忘的过眼云烟,

    只是当它重新出现在世人的关注中,却是作为叛逆者的身份。

    这时一个超编的大镇,足足有数千人,再加上从属的家眷亲族更要翻上两番,但是只有两千人的员额,还不能拿到足数,此外还有在清远军内部,按照亲疏远近的优先序列,延迟两三个月后,才能拿到。

    因此第二镇的很多将士,都在当地想办法另谋生计,起码清远算是东江的水路要冲,只要啃出力,并不缺少糊口的机会,军将们也只能漠视其成,因为这里是军中的失意人和倒霉鬼,以及不讨人喜欢的北伐激进派,扎堆流放的地方。

    除了因为每年因为霉雨,而拿出来晾晒的龙纹旗,谁又能想到这只地方镇军的前身,在永嘉大进军中光彩夺目的天下劲旅。

    他们曾经是正定帝的御龙卫和殿前军,与现今的小京兆首山宫中的那些名为御龙卫和殿前班,却充斥着用来镀金的豪门勋贵子弟的光鲜人柱子不同。

    他们曾经代表了南北热血之士和青年俊杰的精锐,也是战场上令人闻风丧胆的恶鬼修罗,转战大江南北,席卷黄河东西,耀武扬威在西京的朱雀大街阅兵,将战旗插在皇城大内的承天门上,而让各路联军莫敢正视的存在。

    又在在西军东进的大破灭中决死断后,背负这正定帝的遗念,保护着最后的骨血,一路逃归到南朝最后一点北伐精华的残余。

    在第一代人得到了奖赏和封赠之后,就分化瓦解了,毕竟他们是正定帝的御龙卫和殿前军,而不是南海梁氏幕府执政的,虽然都是一笔写不出两个的梁氏同宗。

    但是作为回归的精锐,在草创之初的南朝,还是得到应有的重视,比如虽然失去了昔日的军号,但是他们还是被编在针对北地的一线序列中。

    比如他们一度被编为伴随水师和船团的海兵队,参加了多次深入内陆的攻略,所谓战功赫赫,威名远扬

    但是随着又一任幕府当主专重内政的保守化,他们再次被抛入某种边缘化中,然后驻地和防区也在五路招讨行司中轮转,而逐渐变得面目全非。

    如此反复数次之后,长泰年间终于得到一位主战派枢密使的看重。不但大量优先拨开甲械,编入大批南投的北人,而充实扩编成为一只新军号永兴军。

    然后他们刚刚调拨出岭外,南朝再次发生权力更替,主战派的枢密使,不得不黯然去位,在外藩岭内郁郁病死,这只失去防区的新编之师,也不得不另谋出路。

    于是被拆分和一再缩编,最后沦为地对方二流序列的某只从属,派驻到广府的外围地区,当然从击败政敌的那些上位者来说,这未尝不是一种宽大和恩典。

    虽然是安排在沿江的富庶地区,更是靠近广府所在的畿内,但是未尝也是一种变相的遏制和消磨,用市井生活的纷杂靡靡之气,瓦解这只老牌劲旅的残余传统。

    但是这种勉强度日的日常,也没能持续多久,数日前,据说是第二镇出身的一名校尉,试图利用例行御前观揽的机会,暴起冲到大驾前,意图劫夺南朝的天子,

    然后是大清洗和集体流放的传闻,

    于是呼他们的天,一下子塌了下来,消息传来之后,除了那些心灰若死的老军将,几乎所有人都自发聚集到了校场,

    然后遇到气汹汹带着少量亲兵来弹压的军使大人,于是事情就自然而然的发生了。

    而在他们动起来之后,得益于军使大人实在太过“众望所归”的日常所为,其他三镇的大多数军将,也被击破和袭夺之后,底下的兵卒们自愿或是不自愿的,加入到这场动乱中去,然后滚雪球一般的壮大。

    事实上,陈子河也认识这名军将,他叫钟觉潜,是上一代的通家之好,也是当代几名好容易考入广府武学的二镇子弟中翘楚,年纪轻轻就以优等考绩受校尉衔,进入流内品,一度被寄予厚望。

    作为选中参加观览代表的他,曾经私下表示过,要寻机扣帝阙上血书,以打动天子和幕府,改变这种每况愈下的现状。

    但是显然他这种激进的做法,并没能突破和触动到体制内,用重重权力罗织上下庇护的大网,却严重伤害了兵部、枢密院,总章参事府的某些大人物的尊严和脸面。

    下狱拷逼,罗织罪名,深挖幕后指使,株连和攀咬,各种可以想象的手段,在上位者的授意下,接踵而来……

    一张告贴在空冷清寂的街道上,被吹倒了陈子河的头上,打断了思绪和惆怅,又被他一把扯下来,却是一张晓谕市民,劝募助军的捐输告……

    只是看着纸上的油墨大字,他忽然觉得有些刺眼,重重的一把揉成团,却是再次坚定了决心。

    南朝重税,且名目繁多,最重时,树上长稍和屋上添瓦,亦要收青苗、架间税,以至于景明年间广府大旱,滴雨全无,而有御史徐温,奏对与御前曰“滴雨不入,乃畏重税”的笑谈。

    其中收的最多,也最是持之以恒的,便是光复捐,或曰北捐,南朝开国伊始便已经征收,范围一度遍及大江南北,到黄河边上,然后历代范围虽然有所变迁,但是总额却是有增无减的。

    其中出力最踊跃的大头,无疑是那些南投的北人,及其后代了,但是他们捐了一代又一代,但是光复中原,依旧是一场不可及的奢望和遥想,有人绝望了,有人放弃了,还有退缩,跑到海外藩去另谋营生,重新开始。

    只有剩下他们这些不死心的孤魂野鬼,被打发或者自发聚拢在这只北人色彩的军伍周围,颇有抱团取暖的意味,却有不免犯上了某些上层人物的忌讳。

    所以从某种程度上说,他们的一线生机,却在广府。只有合力进入广府,某些人的命运,或许还有转机,哪怕是一线渺茫的希望。

    在裹挟了大量的贫民,又吸收了不少在社会底层不得志的北人之后,他负责的这一路已经壮大到至少半个军的规模,当然成色就不免鱼龙混杂了。

    这时候,亲兵为他带来了一个口信。一个他的父辈曾经受过恩德的家族,带来的一则口信,让他暂时没有拒绝的理由。

    片刻之后,他坐在临时充作会客场所的酒楼里,有些嫌恶的看着泰然自若的对方,仿佛不是在纷繁喧闹的乱军之中,而是在高雅清携的会馆之中。

    听了对方的来意之后,他第一反应是荒谬绝伦的,火烧眉头了,却依旧想得是党同伐异,勾心斗角的那些烂事和阴私手段,

    第二反应是悲哀,我辈苦苦挣扎,却依旧要成为此类苟营中人,驱使的炮灰和走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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