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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86年——
兖州,泰山郡。
孙坚正在山地间徒步逃亡。
兖州、青州、豫州、徐州四地,由于均处于平原,出产、气候、地形等特征亦大致相同,故而时常被共同提起,称为“中原四州”。
而这“中原四州”的“行政区划”或者说疆域,在地形图上也是彼此相邻,互相之间的边界呈一个较为扭曲怪异的“十”字,这个“十”字的四角,分别是泰山、济南、下邳和谯县。
此“四不管”地带,自然有诸多盗匪出没,所以除非急事赶路,或者有足够的护卫随行,一般的商队和旅人是不会从这里通过的。
基于同样的理由,小规模的部队从此处悄悄通过,避过沿途郡县,隐秘前往司隶,重新汇合后直扑洛阳的计划听起来也十分可行。
可行才怪啊!
丢盔卸甲,只余贴身皮甲的孙坚也跑得气喘吁吁,他现在只想把当初那个认为此计划可行的自己抽上一顿。
不,其实计划本身是可行的,但被执行计划的人给搅乱了而已。
发现“追兵”暂时消失不见,孙坚停下脚步,在一片小树林旁稍作喘息,同时开始回想自己究竟是怎么落到这步田地的。
记得当时……
“轰隆!!”
没等他思绪发散,身旁的树林便发出炸裂般的爆响,三骑无论人马皆身着漆黑重甲的骑兵撞断沿途树木冲了出来。
“啐,阴魂不散……”孙坚看也不看,转身便逃。
质问这些骑兵“为什么追我”或者尝试反击都是毫无意义的行为,首先,他们只管沿途追捕,根本不对任何话语作出回应,其次,这一小队骑兵的重甲保证了他们无法被很快解决,只要稍作耽搁,就会有更多同样装束的骑士赶来支援。
至于束手就擒……嘿!他孙文台可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
孙坚矫健地穿过一片骑兵很难展开速度的乱石,趁他们绕过石堆时钻进了另一片树林。
虽然这些不知名的骑兵可以凭借冲击力破坏沿途的障碍,但本身仍然属于骑兵,在山地间无法全速奔驰的缺点不可能完全消失,只要逃的足够远,他们终究会因为要保护他们的主人而撤退的。
……如果他们的主人没打算斩尽杀绝的话。
听者后面漆黑骑兵撞断树木的声音,孙坚在抱怨附近为何没有足以拦下他们的巨木树林的同时,也终于有机会回想这件事的始末了。
————
臧霸那家伙,终究还是对自己战胜他而有所不满,在入京勤王的具体做法上事事持和自己相反的观点。
勤王,或者说清君侧,就是朱儁最终告知这批徐州文武的起兵理由,而且他还拿出了皇帝写下的密诏,诏书中称他被十常侍暗害,已无法理事,请朱儁在外地悄悄募兵勤王,将十常侍一网打尽云云。
这诏书内容……听起来颇为可疑,即使以孙坚的见识,也知十常侍原本便是灵帝的爪牙,而此密诏无疑是说皇帝被自己用了半辈子的工具咬了手。
不过,无论如何,勤王这个理由本身是挑不出毛病的,而“王越放任行刺十常侍的凶手逃离洛阳,证明‘剑圣’对他培养出来的那些宦官已经失望”,听起来也很有道理。
至于孙坚和臧霸的观点矛盾之处,则在于这一行动中的“风格”。
孙坚因为觉得“这诏书有点可疑”,所以希望行事留些余地,如果沿途遇到旅人或商队,随便编个理由混过去即可,但臧霸似乎对那诏书深信不疑,表示既然皇帝发的是密诏,又要求秘密行事,那么得知此事的任何人都得扣下,执意要走的便杀之以绝后患。
真正可以决断此事的朱儁并未做出决断,于是此事的参与者们就此展开了一场辩论,其中陈登和糜竺因为事不关己而保持中立,陶谦、曹豹、曹宏支持臧霸的看法,而张昭、王朗和赵昱坚决反对。
陶谦道:“大丈夫当扫除天下,安室一屋乎?”
张昭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陶谦道:“勿以恶小而为之!”
张昭道:“勿以善小而不为!”
围观的武将们表示,他们明明说法一致,到底是如何吵起来的?
最终,这些文人谁也没能说服谁,孙坚和臧霸决定各自按照自己的行事风格来行动。
结果就是,臧霸遇到了一支从青州赶往豫州的队伍,看样子是个富家翁和他的子侄护卫们,臧霸想要把他们扣下,对方自然不肯,于是转而下令把他们先捉起来再说。
正常来说,两千人——化整为零时最终决定每支队伍的数目——对付几百人是毫无难度的,那些普随行的护卫们也确实不是他们这些为“勤王”而严格训练近两年的精锐的对手。
但其中一个护卫见势不妙,朝天放出一支响箭之后,这批黑甲骑兵便如决堤的洪水一般从那支“富家翁”的后方涌了过来,臧霸和他的人马连个泡都没冒就被彻底冲散。
那些重甲骑兵四处追杀臧霸及其手下时……孙坚领着人出现了。
池鱼之殃说的就是这种情形吧!
————
“轰轰轰!”
漆黑的骑兵再次撞破小树林冲了出来,喘息了没多久的孙坚不得不再次逃走,但……
“可恶……自蹈死路么?”翻过又一座丘陵,其后却并非孙坚预想的树林或另一座丘陵,而是一片坡度逐渐平缓,毫无起伏的平地,更远处甚至能看到片片农田和村落。
“看来不经意间已经接近哪个州府的郡县了,如果能冲进村落自然算是成功逃走,但这异常适合骑兵冲锋的缓坡上只有寥寥几块难以阻挡他们的石头,”孙坚一边奔跑一边想道:“如果没有遵从朱儁那‘化整为零’,到洛阳再‘化零为整’的奇策的话,现在至少能有几个帮手。”
黄盖、程普,甚至祖茂,在这种情形下都帮得上忙,嗯,好像还有个谁……
“你们,不能,通过。”
伴随着某个低沉嘶哑,但在孙坚听来却异常亲切的低喝响起,一匹黑马从斜刺里冲来,直接拦在那三名刚刚攀上丘陵,准备发动冲锋的骑兵面前。
对!是周泰!
由于他并非自己“带去的部将”所以朱儁并没有分配给他人手,再加上他本人也着黑甲骑黑马,虽然比那些黑色重甲骑士要更“瘦弱”一些,但冒充对方的士兵毫无问题。
见有人突兀拦路,其中一名黑甲骑兵下意识地挥动斩马刀便砍,而周泰等的便是这一刻,随着“咔锵”一声脆响,那柄弧刀“宵”在刹那间出鞘又归鞘,随即,一道悄然出现的暗红色弧光将三名骑兵一穿而过,令他们保持着策马举刀的姿势“定”在原地。
“幼平……”孙坚停步,正打算说什么,却见周泰拨转马头就朝他奔来并伸手。
“主公,速逃。”
“什……”没等孙坚质疑“那三个追兵不是解决了吗”,就见那丘陵的山棱之上,冒出了装束与被定住的三骑一模一样的数百人来。
“还真看得起我啊!”孙坚抓住周泰的手纵身上马和他双骑,同时异常不满地叫道。
“需要,保密,才会,捉拿。”周泰道。
这可真是现世报,孙坚稍微一想便清楚了原委,很明显,那位“富家翁”的行踪也是需要保密的,他原本也想息事宁人,但臧霸的乱来直接让双方都选择了动武。
而现在的问题是……打不过他们。
轰轰轰——
数百骑兵杂而不乱地从丘陵顶端冲下,完全是一副要捉拿孙坚这个头领的架势,而被孙坚和周泰双骑的黑马虽然有些神骏而没有被压垮,但速度无论如何也是上不去的。
“属下,牵制。”又跑了数十步后,周泰眼见双方的距离正在高速缩短,于是放开了缰绳,抬手握住腰间的弧刀刀柄,作势欲起:“主公,入村。”
“不准!”孙坚一把将他按了回去:“如果你想一口气‘定’这么多人马,毫无疑问会死,而我们即便被捉到也只是有点丢人而已。”
“主辱,臣死。”周泰不敢在颠簸的马背上与孙坚角力,只是坚持道。
“呸,我不知道父亲是怎么教你的,这条给我扔了!”孙坚怒道:“你敢跳下去,就不是我孙家之人!”
“……遵命。”
“——我没想打断你们君臣相得,但麻烦往我这里拐一下哦~”
孙坚和周泰即使在争执时,也在策马前冲,此时忽然听到有孩童的声音在路旁响起,循声望去时,那片之前远远望去空无一人的几处碎石之间正站着一名脸庞稍长,面目有些熟悉的少年。
孙坚来不及细想,立刻抓住刚刚被周泰放开的缰绳向那里一带。
轰轰轰——!
数百漆黑的骑兵一冲而过,而后略显疑惑地四下散开,搜索一番,毫无所得,最终在那距离尚远的村落中村民的指指点点下,悻悻然原路返回。
“孙将军,”几个碎石堆之间,被一众骑兵完全无视的少年向仍然保持着警惕看着那些骑兵的孙坚拱手行礼道:“家父得知将军经过,特地在左近设宴接风,还望赏光。”
“诸葛……瑾?”
“正是小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