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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76年——
“嗯,这位……锻冶匠阁下,还未请教尊姓大名?”刘备端着茶杯向那位被他说服的铁匠问道。
这处山谷距离洛阳只有半天路程,然而洛阳城虽然没有宵禁,入夜之后城门也是不会开的,所以刘备和公孙瓒不得不在这锻冶匠的隐居之地借宿一晚。
虽然不久前还被刘备义正辞严地单方面斥责了一番,但锻冶匠因为心悦诚服而并没有如何尴尬,还取出酒肉请两人用晚餐,不过刘备尚未成年,只能以茶代酒。
此时,“陛下”特指皇帝,“殿下”多指皇亲和高官,普通人可以泛泛称为“足下”,不过此时身处锻冶匠的“房子”里,便可以称其为“阁下”。
“哪里有什么尊名……”锻冶匠摆摆手:“在下张世平,只是一介铁匠,发布委托的定是我那好友苏双,他一直劝我莫要在洛阳做生意,大概早知会发生这种事的。”
“张兄,虽然这话由刚刚劝你回去的在下来说不太合适,但你回城收拾收尾之后,便离开洛阳罢,”刘备回忆着听卢植讲过的那些大汉州府概况:“以张兄之才,凉州、并州、幽州诸多争战之地定能绽放光彩,若是不喜边塞苦寒,也可前往徐州沿海郡县,只不过那里需要对付的东夷海盗与胡人不同,定制的武器也会有所区别。”
“唔……说起来苏兄确实提过希望我前往幽州,”名叫张世平的锻冶匠思索起来。
“稍等,”一直心不在焉时不时向外看那匹白马的公孙瓒忽然想到了什么般开口:“虽然可能不大,但你那位‘苏兄’是否来自辽东?”
“正是如此,”张世平打量了一下公孙瓒:“这么说的话,这位游侠的口音与他颇有几分相似。”
“嘿!”公孙瓒两手一拍:“辽西公孙和辽东苏家可是幽州东北部最大的两个家族,只不过我家以战功起家,他们则以出产兵器、盔甲和战马而闻名。”
“这,我从未听苏兄说起,即使建议去幽州时也只是说他会鼎力……支持……”张世平说到一半便呆滞住了,似乎有种被欺骗的恼怒表情开始浮现。
“我猜,你一定不曾问过这位苏双,他的家世如何,只是根据他表现出来的特质以及平时言语间透露出来的消息自行推论而已,可是如此?”刘备见势不妙,于是插话道:“很显然他不愿意欺骗于你,但由于家族要求,也不能主动明白的说出口。”
“呵,没错……我一直以为他家是幽州的马贩子。”张世平笑着摇头。
“嗯……”刘备感受着涌出的温暖:“张兄回去之后,单刀直入地询问就是,在下可以保证,他一定言无不尽,至多会在某些问题上回答一句‘不能说’而已。”
“两位大恩,在下无以为报,只不过此地材料简陋,待回到洛阳后,定会为二位各打造一把趁手武器,”张世平端起酒爵:“在下先干为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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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张世平将隐居之地收拾妥当,将平时所用工具等物装在一架平板马车之上,同刘备和公孙瓒一起返回洛阳。
由于公孙瓒所捕捉的白马过于优秀,令一干驮马自惭形秽,速度因此下降了不少,不过经过估算,大致还是能在天黑前回到洛阳的。
“伯圭兄,我猜你应当很清楚,那匹白马是委托要求之物罢。”刘备看着公孙瓒对那匹马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最终还是开口说道。
“并非如此!”公孙瓒转头得意道:“任务委托上说的可是‘在洛阳西北发现矫健白马,请游侠尝试捕捉’,而非‘我家白马走失,请游侠捉回’,所以,这是无主之物——不对,它是我的!”
“嗯……那你准备如何向掌柜回话?”刘备看着明显不会放弃那匹马的公孙瓒,连连摇头。
“自然是直接牵给掌柜看,”公孙瓒抚着白马柔顺的鬃毛:“我会告诉他,这种好马至少值十万钱,他那区区两千钱的委托金额属于估价错误,若委托人不肯加钱,我便给他一千钱的‘任务失败罚金’把马带走了。”
为了防止自不量力的游侠乱接任务或接了不执行,大部分委托均有执行期限和失败罚金,由酒家掌柜自行斟酌确定。
“这样的话,掌柜还好,但委托人一定会十分不满……”刘备皱着眉,但一时想不到什么两全其美之策。
“我又不是玄德你这样的‘好孩子’,他恼我便恼了,”公孙瓒调笑道:“而且你看看他附加的奖励罢,《列女传》抄写副本一册,若说那委托人不是想要讨好蔡贞姬我可不信。”
《列女传》为前汉刘向所著,其中记述了自夏商以来有记录的知名女子,或倾国妖妃,或巾帼红颜,抑或绝世才女,用其原本来讨好蔡邕那位才女女儿确实再合适不过。
“不过,我似乎听说她与曹家和袁家的两名嫡子走得很近?”毕竟老师卢植与蔡邕熟识,偶尔漏出一些相关琐事也是理所当然。
“曹孟德的话,还算是个人物,”公孙瓒应道:“他在十常侍权势如日中天的情况下,竟敢痛殴蹇硕的叔父一顿,更妙的是,还是以张让的名义,结果引起了十常侍内部的争执,直到最近结果才出来,给了他一个调往外地做县令不痛不痒的惩罚。”
“若他想削减十常侍的权威,这种做法却是不妥,”刘备皱眉道:“痛快自是痛快,但很容易为朋友和家人招祸。”
“有没有招祸不大清楚,但曹操的朋友,袁绍袁本初,原本应该就近任京官,但听闻曹操被调去外地做县令,吵闹着死活要跟着,据说袁家那位三公眼睛都气绿了。”顿了顿,公孙瓒笑道:“虽然有传闻说他蠢得像只猴子,但至少是个有情有义的猴子。”
“唔……听闻曹操是西汉丞相曹参之后,莫非也有志于此?”刘备思索着。
“他有没有志我不清楚,但洛阳人尽皆知其父曹嵩原名夏侯嵩,乃是从夏侯家过继到曹腾名下的,所以,即使那曹腾是曹参的后人,与曹嵩和曹操也无任何关系。”
“伯圭兄果然见识广博。”
“若你和为兄一样多和洛阳的官宦子弟交流,也会得知这等小事。”
“不,我听伯圭兄说便好。”
“呵呵——”赶车的张世平无法参与这种世家大族之间的评论,只得保持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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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说曹操,曹操到。”
在洛阳城已经遥遥在望时,从城门延伸而来的官道上出现了一大批车仗,远远从规格上判断,大约是三公九卿的级别,再加上打出的“曹”、“袁”大旗,一路上对蔡琬、曹操、袁绍、袁术等人讨论的刘备和公孙瓒自然能猜出那车队的主人大概正是被贬到外地的曹操。
“张兄,请把马车赶离大路,最好远些。”刘备向锻冶匠说道。
“当然,这车虽然陈旧,但我还不想换掉它。”张世平赶着拉车的驮马远离了官道。
汉朝官道规格沿用秦制,大致宽五十尺(12米),乃是连接各大城市的主要通路,其中间为可供两架马车并行的“驿道”,两侧则是行人所走的“驰道”,正中虽然不禁百姓使用,但若在那里被官员车仗或者传令使者撞了,也只能自认倒霉。
“我说玄德,这种时候你可不要再去‘做好事’了,”远离官道暂时休息,等待曹袁两家车队通过时,公孙瓒看着周围的环境直皱眉。
由于百姓都在等车队通过,路旁聚集了许多人,其中便有诸多争执、斗殴、哭泣之类的事件发生。
“伯圭兄究竟把我当成何等样人?”刘备扫视着那些远近不一的百姓:“磕碰造成的争执,原因不明而哭泣的孩童,好勇斗狠而起的斗殴,因为贫穷而唉声叹气,此等情况,便是有一万个刘玄德也处理不来。”
“嗯……所以你帮助人的标准是什么?在酒家发布委托?”公孙瓒问道。
“可以这么说,”刘备点头:“但具体而言,他们得是在‘寻求帮助’,而非‘等待施舍’。”
“原来如此,我就说,玄德你总喜欢做好事,却从未见你施舍给洛阳的乞丐哪怕一钱。”公孙瓒恍然大悟。
“有底线的行善是‘仁义’,而无底线的行善则是‘自我满足’,并且不会造成任何好结果。”刘备缓缓说道:“我愿意握住那些因求助而伸出的手,但只会握住一次。”
实际上,刚到洛阳,在伯圭兄不知道的时候,自己曾经试过向乞丐布施,刘备想道,但却只收获了“那么有钱也不多给点”“穿的那么好,拿他些钱是理所当然的”“一定是图个好名声吧,这些公子哥”这种恶意满满,充斥着嫉妒、憎恶、冷漠的负面情绪回馈。
当然,这种恶意被那菩萨木像隔绝在外,又如同安慰般地赠予了他一些暖流,但当时刘备完全没有感到安慰,甚至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
“喂,玄德你看,那里有个抱小孩的妇女,那小孩似乎长了水痘的样子,”似乎察觉话题有些严肃,公孙瓒四处张望,尝试转移话题:“帮她们算不算行善?”
刘备循声望去,便见到一个身穿粗布衣裳,怀里抱着个三四岁幼童的中年女人,正尝试接近一些行人,但每每都被如临大敌地远远赶走,在她们转身时,可以依稀看到孩子和那女人脸上的点点红斑。
“嗯……”“恕我直言,刘小郎君,”刘备正想说什么,却被张世平打断了话语:“若真的是水痘,你最好不要接近,虽然气势很强,学问也很好,但看外表一定尚未成年,而水痘最易染上你这种半大小郎。”
“把我刚才的话忘掉吧,玄德,”公孙瓒也反应了过来:“若你染上这等易传染的病症,不但无法继续追随先生学习,只怕还会被赶出洛阳——那女子的丈夫应该就在附近,但也不肯靠近。”
“那么,我们只请医生为她诊治,而不接近,如何?”刘备望着再次被人赶走,立在原地发呆的女子,有些于心不忍。
“那还好,等我们回洛阳就——”公孙瓒明显松了口气。
踏踏踏——咕噜噜——“让路让路——”
此时,曹家和袁家的马车从路旁经过,马蹄和车轮以及吆喝声将公孙瓒后面的话完全淹没。
一片混乱中,刘备看到了一名身穿华贵黑裙,身披纯白连兜帽大氅,左手持绸缎折扇,右手拄一根奇型长杖的年轻女子走向那疑似感染水痘的中年妇女。
没等刘备再多看一会,那名年轻女子周身便有粉红花瓣飘落,并在下个瞬间同那抱着孩子的妇女一起消失不见。
梅林?不,那是父亲多次提过的“菩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