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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知我者莫若胤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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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还没亮,我被硬生生饿醒了。屋里没有点灯,我摸摸索索想要下榻寻点吃食,不想十四被闹醒了,含糊问:“是不是饿了?”

    我忍不住一笑,知我者莫若胤祯。

    他坐起身,从床头小屉中取了火折子,点亮油灯,光着脚下床拿了衣服给我,问:“爷让白芷留了两盒点心,一盒藕粉桂花糖糕,一盒螃蟹小饺儿,你想吃哪个?”

    我一面穿着衣,一面光着脚就跑,地上铺了厚厚的毛毯,所以并不冷。

    我道:“有什么吃什么,你信不信?我现在能吞下一头牛!”

    行宫一切从简,奴才们都集中睡在低等院落里,只两个守夜的嬷嬷睡在廊下。我点燃了四羊角宫灯,蹑手蹑脚的从她们身边走过,来到小厨房,从柜子里找吃的。

    十四双手抱胸,倚在门柱上,灯火时明时暗,只有一双眼睛亮如指路的繁星。他道:“你倒还记得。”

    我找出藕粉桂花糖糕,抱在怀里就开吃,道:“记得什么?”

    十四抹去我唇角的末屑,道:“这里。”我环顾一圈,恍然惊觉,难怪自己熟门熟路,原来...这儿是我与十四度蜜月的地方。

    我喜道:“这里便是玉泉山行宫?”

    我只知道此次要驻跸玉泉山,却并不记得自己曾经来过。

    十四轻轻一笑,从我怀里捡了一块糖糕细细嚼着,道:“亏你主管诸事,竟连要住的地方都不知道。”又道:“要不要出去逛逛?”

    多少年过去,我依然记得当年的星光。

    我像个小孩似的丢开食盒,大大的张开双臂。十四眉心一扭,道:“干嘛?”我仿佛瞬间回到了十八岁,撒娇道:“背我,咱们去看星星。”

    那时我刚刚从昏迷中醒来,腿脚不便,十四总是背着我。

    他的背同他的肩膀、他的胸膛一样,又宽阔又厚实,无论出于何种境地,都能使我心安。

    十四蹲在我面前,我扑到他身上,他没个防备,差点就摔了下去。他道:“蔷薇,你比二十年前重了。”我一手提着灯笼,一手紧紧箍住他的脖颈,道:“是你老了!”

    两人禁不住一齐大笑。

    是的,二十年过去,我重了,他也老了。

    所幸的是,我还在,他也还在,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了。

    星光如梦境一般美丽,秋夜风凉,我躲在十四的脖颈里,道:“还记得咱们到山顶上看流星吗?”我不知道他的表情,只觉他在黑暗里呼了一口,道:“一辈子都忘不了。”

    听了他的话,我安然的歪在他身上,甚至连星光也懒得再看,只是乘着这微凉的风,闻着这熟悉的气息,细细咀嚼着他刚才的话,一丝一丝的揉碎这迷人的深夜。

    十四噘着笑意,慢吞吞道:“那日你许的愿望我也都记着:十四要长命百岁,十四要健健康康,十四要永远也看不上别的女人,十四要永远在我身边...”他柔柔一笑,笑声融进风里,吹出去好远好远。他喃喃道:“你的愿望都实现了。”

    我几乎要睡过去了,他的背是如此的温暖,如此的宽阔,如此的令我迷恋。

    翌日,随意用了早餐,便伺驾往西边儿围场打猎。我是女子,年纪又稍长,故而并未同男人们一般冲在前头。熹妃指了几个妃嫔陪驾,位阶都很低,我与她们候在帐篷里,闲话吃酒,倒轻松自在。一时号角声起,奔腾的马蹄声如有千军万马,年轻妃嫔们没见过如此阵仗,极是新奇,便都站到高处,远远眺望。

    如此到午时,雍正打猎回来,往御帐里歇息。十四也回了帐篷,我忙给他拭汗换衣,见他没有战利品,不由笑道:“怎么?一个都没打到?”

    十四灌了两杯茶,喘气道:“皇上没有拉弓。”

    按照围猎的规矩,号角响后,由皇帝拉开第一弓,底下人才开始打猎。

    我不由慢了手上动作,道:“为何?”十四摇摇头,沉思道:“或许是想起什么。”又笑道:“你想不想骑马?爷带你去骑马好不好?现在想想,爷竟从未好好带你骑过马。”

    有奴才进帐篷摆开点心,宫里没有用午膳的习惯,只用茶点捱饿。

    我没想过要打猎,便道:“我没有骑装,而且许多年没骑过,有点害怕。”十四拉了拉我的手,道:“你笨啊,爷又不是让你一个人骑...”他压了压声音,道:“爷抱着你骑。”

    下午雍正一直呆在帐篷,令苏培盛传话:“万岁爷累了,你们自行打猎罢。”

    众人松了口气,齐声谢了恩,骑马散开。

    十四先抱我上了马,然后才翻身而上。树林里的秋风凛冽,剐人肌肤,十四用披风把我裹在怀里,只露出两只眼睛。他骑得很快,在大片的草地上狂奔,侍卫们都不知跑哪里去了,仿佛一瞬间所有人都不见了,天地间只有我与十四。

    风很大,马奔得很快,我渐渐松开了十四的披风,任由狂风划过面颊。

    十四的骑术特别好,我坐在马上感觉很平稳,一点都不觉颠簸。他道:“好久以前就想带你一个人骑马,没有外人,只有我们两个。天地那么大,我们想去哪就去哪。”

    他的大半辈子,都身不由己。

    我把额头贴到他的下巴上,道:“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他双脚一夹,马受了惊,奔跑得更快了。身后传来万马奔腾之声,我回头一看,竟有成千上万只的梅花鹿飞奔而来,它们很快将我们围绕,与我们一起奔向前方。

    尘土扬起,我忍不住尖叫,感觉自己就像是森林的一匹野鹿,欢快自由。

    不知跑了多久,夕阳垂落,映得草地一片绯红。梅花鹿群没了踪影,十四的马也越跑越慢了。我气喘吁吁,好像方才骑马费力的人是我,又好像这些年所有的怨气都没有了,心里无限的平和安静。我笑道:“十四,我想起了八爷、九爷、十三爷。”

    十四道眯眼望着远方,道:“我也是。”

    不记得是康熙几年,御驾往木兰围场狩猎,那时皇太子还没被废,几兄弟和睦亲厚,康熙带来一大帮子人,大家暗地里说说笑笑,策马而奔,不知多逍遥快活。

    而如今,竟只剩下我与十四二人。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夜里回到行宫,白芷提来一大桶鱼,说是在白日里她们没事,与几个太监在院子前的池子里捉的。可大厨房的人都是御膳房的,不知来历的东西从来不做。白芷她们没法,又舍不得放掉,就想寻个缸子养在院子里。

    我捋起袖子,问:“十四,想吃糖醋鱼吗?”

    十四在院子里与丁巍打布库,两人露出一身肌肉,把丫头们吓得直闭眼。

    他看也没看我,大声道:“你做什么都好吃。”大庭广众之下,他如此盛赞,一点不知避讳,引得丫头太监们偷偷发笑,我都脸红了!

    小厨房里的油盐酱醋备得齐齐的,我又让白芷去大厨房要了一罐子番茄酱、两碗淀粉和半碗白糖。有个随侍的太监曾在厨房里干过活,帮着我杀了鱼,又生了火。我先把淀粉加水调成糊,均匀的抹在鱼身上。等锅里的油开了,便提着鱼尾把鱼身慢慢丢了下去。待鱼皮炸酥了,就捞起放在碟中。用剩下的油爆香葱姜蒜粒,把番茄酱放入略炒,再把盐、胡椒粉和白糖、陈醋一股脑丢进去烧开,趁热浇盖到鱼身上。

    一碟酥香味美的糖醋鱼便上桌了。

    我知道底下人都嘴馋,便故意做了三条,吃不完的就全赏他们了。

    吃完饭,我与十四坐在院子里剔牙,白芷切了两盆水果,我俩凸着肚子,可一丁点儿都吃不下了。白芷难得没大没小道:“主子不吃,奴婢可端下去享口福了。”

    我笑道:“拿去吧,记得给丁侍卫送些去。”

    白芷温婉一笑,道:“出门前,玟秋可是好说歹说,让奴婢提醒着丁侍卫吃饭,生怕饿了他呢。”十四开了尊口,笑道:“你的丫头真是一个比一个厉害...”又朝白芷道:“放心,爷给你也寻个好夫婿,比玟秋家的还好。”

    一旦出了京城,好似连规矩身份都可以不要了,大家随意开着玩笑,没了尊卑。

    我望着漫天繁星,感叹道:“真想一辈子住在这里算了。”

    十四双手枕在脑后,缓缓的摇着躺椅,道:“只怕住久了,你又嫌无聊...”话还没说完,忽见丁巍急匆匆跑过来,惊慌失措道:“主子,皇上大不好了!”

    我吓得倏然起立,道:“怎么回事?”

    十四已经往外走了,丁巍满头大汗道:“皇上本在房中与荣主子吃酒,不知怎的,忽然晕厥了,御医们正在诊脉...”我打断他的话,道:“你赶快跟着爷去,有什么事叫人传话给我。”丁巍道:“微臣明白,请福晋放心。”

    行宫里顿时如沸腾了一般,四下走动的宫人来来往往,忙得脚不沾地。

    我守在小院落里,望着幕布般的夜空,静静的等待十四。

    无论发生什么,我只等十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