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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尚早,侯府十分安静。
把常往的几个地方转了个遍,仍不见季翎的身影。木九黎的目光落在一墙之隔外枝叶茂盛的梧桐树上。
一种莫名的直觉告诉她,该往那里去。
绕了个大圈才绕到梧桐树前。站在几步之外,木九黎忽地有些紧张,昨日的尴尬还没完全散去。
她看着手上的缎带,深吸一口气,往梧桐树走去。
枝叶苍劲,绿意婆娑,这颗梧桐树不算太高,木九黎抬头,在绿色间瞅见了坐在枝桠间的藏青色身影。
木九黎不由想起了玉珈山上她第一次遇到季翎的场景。也是这样,一个树上,一个树下。
摇了摇树干,木九黎唤道:“季翎。”
“嗯?”树上传来的声音有些飘忽。
“你在这做什么?”
“看日出。”
木九黎望向天空,天际隐隐露出一点醺红,像是清透黎光里染上一点胭脂。
太阳就要出来了。
“你怎么在这?”
“……我来找你。”
“找我做什么?”
“你昨日没有换绷带。”
“就为了这个?”
“季翎,大夫说了每日都要绷带,否则对伤势不利。”对于季翎不在乎的语气有些不满,木九黎加重语气。
“若是我不想换呢?”
“不行,一定要换。”木九黎语气有些急,停了下,她又道:“你自己换不大方便,我帮你。”
稍稍的静默后,树上传来一声轻笑,还有一阵低语。
“该不该放进心里,多么可笑的问题,我居然想了一个晚上。纵是不该,也已经闯进来了。”
“什么?”
声音太低,木九黎没听清。
回答她的是一阵吱呀声,伴随着数片簌簌而下的落叶,藏青衫的少年落在了身前,弯起的桃花眼里笑意清明又灼亮。
“初次见面,在下灵珈宫弟子季翎,不知姑娘名姓?”
太过熟悉的动作与言语,像是回溯了时光,站在玉珈山郁郁葱葱的林间,木九黎有些恍惚,不自觉地遵循着记忆开口:“九黎,无姓。”
时间像是短暂地凝滞。
季翎蓦然挑眉笑道:“那木九黎是谁?”
醒过神来,木九黎耳尖有些烫,又有些恼,干脆道:“不认识。”
“是么?这可如何是好,她方才说帮我包扎伤口的,”季翎敛眸,眉目带忧:“看来我得去找她。”
“欸!”
木九黎忙扯住作势要走的季翎,张张嘴却不知要说什么,耳尖愈发红了。
季翎脸上笑意又起,眼见着九黎真要恼了,他侧身把右手臂呈到她眼前,神色无辜:“呀,我认出来了,你就是她。”
……
木九黎低头专心摆弄绷带,不去看那双总莫名让她耳朵温度身高的眼睛。
一圈圈解开季翎手上的绷带,再将手中的雪缎缠上去,木九黎心情也轻快起来,这雪缎是弈拿出来的仙物,定能让季翎的伤在试仙大会第二轮开始前痊愈。
太阳已经在空中完全露出脸来,带着清晨水气的阳光洒在两人身上。
季翎看着眼前低着头神色专注的为他包扎的九黎,初阳将她嘴角的一丝笑意勾出,美如黎光。
不论是八年前的小女孩,还是现在窈窕初成的少女。不论他是冷眼拒之,还是笑着疏远。
她总是这样,不管不顾理直气壮,像是从来看不到他设的阻碍,直直闯到他身边,闯到他心里。她将他的防线打乱,将他的视线占满,却仍懵懵懂懂不自知。
这样,未免太不公平。
季翎勾起嘴角。既然他已经不再挣扎,就不会放任她逍遥下去。
最后一个结就要打好,木九黎心中欢愉之时,耳边蓦然有温热的气息靠近,季翎微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九黎,泠消散的那个早上,你在安城城楼上问我的话,你还记得吗?”
木九黎怔了怔,点头。
“我记不太清了,你再问一遍可好?”
“……所谓的爱到底是什么东西呢?可以让花树牺牲一切去救一个人,也可以让宁玦不顾一切地出逃。爱到底是一样好东西,还是一样坏东西呢……”
木九黎越说声音越小,她往后退了退,拉开两人之间近得让她浑身不自在的距离。
她抬起眼,正撞入季翎微微挑起的桃花眼,光华流灼诱人心。
“九黎,你可知,想要了解一样东西,最好的办法就是,亲自去体验它。”
“……啊?”
“那时我说所谓情爱不碰为妙,长安君却说这些东西不是想不碰就能不碰的。我承认,他说的没错。”
“哦……”木九黎依旧茫然。
季翎勾勾唇,向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重新拉近。
“我一直以为自己足够了解自己,足够冷静足够理智,可是,九黎,遇见你之后,这些都被你推翻了。”
“我没有……”木九黎不自觉地向后又退了一步。眼前的季翎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气势,不迫人,却让她莫名的心慌。
“之前你问我齐城的时候为什么忽然疏远你,现在我回答你,”季翎再次向前一步,眼眸深深望进木九黎眼里:“因为你扰乱了我的心,而我不喜欢失控的感觉。”
“……嗯?”
木九黎愈发茫然,也愈发心慌,低头避开季翎的眼睛。想再往后退,却一脚撞在了树身上。
退无可退。
季翎一声轻笑:“现在知道退了?我给过你退的机会,你没要,我也不想再给了。”
“……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季翎嘴角笑意上扬,微一俯身凑到木九黎耳边。
“意思就是,九黎,我喜欢上你了。”
清而低柔的声音,却像是狂风携着烈火滚过,将木九黎的脑海烧成了一片空白。她怔怔抬头去看季翎,那双极漂亮的眼睛也在看着她,墨色深深,桃华灼灼。瞬间她就重新低下了头。
等她终于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脸和耳朵一齐红了个透。像是有无数根刺从地底拔出绕在她四周,她傻傻站着,一动也不敢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
“你是打算让我们一起在这站到天黑吗?”季翎有些无奈。
木九黎张张嘴又闭上,哑然半晌,终于讷讷开口:“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想象过无数种回答,唯独没想过这种。季翎默了片刻,轻轻笑起来。
“就说你是喜欢我,还是不喜欢我。”
又是一段风止云沉的静默。
木九黎终于整理好心绪,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直视着季翎。
“季翎,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一个人,所以我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你……你对我比一般人重要,是我很在意的同伴。但我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不是喜欢,所以……我没办法回答你……”
季翎默然盯着木九黎不知所措扯着衣袖的手,片刻后,伸手将她的手指轻轻掰开,解救出被蹂躏的衣袖,脸上笑意如清风拂乱尘,眼眸里灼华渐柔。
“没关系,不用着急,你可以慢慢体会,慢慢想。想清楚了别忘了告诉我。”
浅浅淡淡像是说着一件简单随意的事。
木九黎怔然点头。
“日出也看了,话也说了,我打算回房小睡一觉,”走到几步外,季翎回头笑道:“你还要站在这么?”
木九黎呆了呆,忙加快脚步追了上去。两人一齐往回走去。
木九黎侧头看了季翎一眼,又迅速转回头。
她不知道她喜不喜欢季翎,但她知道,纵然偶有莫名的不自在,她仍是乐意跟他呆在一起的。
走到一半,木九黎突然想起什么。
“季翎,昨日你与二师姐……”
“我刚才不也在你耳边讲话了么?说起来,我还抱过你,背过你,也不见你多么在意。”
木九黎再一次红了耳朵,不说话了。
季翎的嘴角悄悄上扬。
***
曾经的燃月公主宫,如今的凰女殿。
处处透着火色的华美大殿里,一桌分毫未动的精致点心前,身着繁复黑色祭司服的云夜站起身。
“既无要事,云夜告辞。”
云夜的声音偏柔,极好听,语气却和他的人一样冷寂。
“站住!”
“凰女殿下还有何事。”
楚燃月走到云夜身前,紧紧盯着地方的眼眸:“云夜,我之所以执意将凰女大典提前,就是因为天下只有烨皇玉玺和凰女令可以请动祭司。现在,我命令你,留在这里。”
云夜苍白俊秀的面容上没有一丝波动。
“凰女殿下日日滥用凰女令,身为琉璃台之主,我有权不从。”
黑色的衣摆从红衣边擦过,楚燃月蓦然扯住云夜的袖子。
“夜,我再问你一遍,你当真不认我了么……”
“公主殿下!”
殿外忽传来喊声,有丫鬟正在走近。
楚燃月咬咬牙,松开了手,退到两步之外,对着进来的丫鬟冷声道:“大呼小叫的,何事?”
丫鬟抖了抖,将手中小瓷瓶呈上。
“公……凰女殿下,这是长安君让我呈给殿下的,还有,季公子托长安君转告殿下,他已做了选择,他选择随心。”
云夜的目光在小瓷瓶上停了一瞬,漠然向外走去。
楚燃月眸中现出一丝慌乱:“云夜!这瓶琉璃露我并不是随意予人,是……”
“殿下不必解释,与我无关。”
没有一点起伏的声音,黑色身影不紧不慢地走向殿外,渐渐消失在楚燃月的视线里。
她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依然是盛色凌艳的模样。
“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奴婢告退。”丫鬟急忙退了出去。
殿内,楚燃月看着手中瓷瓶,口里轻喃着:“选择随心,随心……”像是说出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她渐渐笑出声来。
大殿外,满腹心事的丫鬟拉住另一个丫鬟,低声道:“你绝不觉得云夜祭司很像以前公主身边的夜煞大人。”
另一个丫鬟嗤笑一声:“虽然我没见过夜煞的真容,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祭司大人是多么高贵圣洁的人,夜煞又是做什么的,怎么可以相提并论!”
丫鬟无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