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抛却历史资料的介绍和影视演绎,萧玖第一次观看到千年之前古时候人们举办的婚礼。
两地路途遥远,送亲队伍于前一日到达驿站。
黄昏时分,谢昱穿着爵允服,高冠博带,外面再套了一件浅降色的“裳”,带了一众身穿“玄端”的遂从,驾着黑漆车马前往驿站迎亲。
一路上,前方有人举着火把带路,等到了驿站门前,谢昱递上大雁为礼,后又是各种礼节走下来,等终于接到新娘上车,萧玖已是在一旁站的脚都麻了。
“唉……”跟着大部队回程的两小只,苦哈哈的跟在谢昱马车外走。
车帘掀开一道隙缝,从里面泄出一声轻笑,谢昱:“非要跟来看热闹,现在热闹看到了,滋味儿如何?”
虽说今天是谢昱的大好日子,不好愁眉苦脸的,但偷偷的面对自家大师兄,乐施还是忍不住苦道:“大师兄,您就别打趣我了!”
转而,他目光控诉的投向一旁的萧玖,“还不都是小师弟!他非要跟着来,我这个做师兄的有什么办法?”
……
想更多的了解这个时代的萧玖,视线飘移了一下,同样压低了声音回道:“小六师兄,虽然老师让你照看我,但你也不用跟我这么紧啊。”
“你还说!”乐施只觉后牙槽有些发痒,看萧玖的目光更火热了,“今天人这么多,你一个七岁小孩儿出了谢家万一随行的人没注意,把你弄丢了怎么办?遇到坏人把你拐了呢?!”
萧玖:……
突然有自己当了一回熊孩子的赶脚。
“我会武,而且这城中的路,我都认识。”
“就你能耐!”
乐施不雅的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瞧你这小胳膊小腿儿的,打的过谁啊?随便一个壮汉就把你给抱走了。你要是丢了,我上哪儿赔给老师一个小弟子啊?”
说着,他不耐的扯了扯衣领,好似浑身痒痒。
因今日出席谢昱婚宴,所以乐施穿的很是正式,光腰间的佩饰就有三种,一身裳红正装的少年郎看着唇红齿白的,阳光俊朗的不行。
偏他平时野惯了,这身衣服穿上身,活像包笋子似的,直让他浑身难受。
“你们俩儿啊……”
谢昱无奈的摇摇头,后放下车帘。
看着一脸皱巴巴的表情的小师兄,萧玖心里好笑又无奈,也不与他争辩什么,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小声提醒道,“小六师兄,你别动了,周围人都看着呢。”
扭着脖子扯衣领的乐施,闻言一顿,装作无意的打量四周,看前后的人都在好好的走路,小声嘀咕了一句,“哪儿有人看我,你又瞎说。”
但经萧玖提醒完,他倒是乖乖的不再左抓右挠了,想来还是怕真被人看去不雅的行为,丢脸。
萧玖日常纵容他小师兄的傲娇,对乐施的话不置一词。
进了谢家府宅,又是一连串流程走下来。
萧玖和乐施坐在一旁休息。
乐施一边剥着橘子,一边看他大师兄拜来拜去,听着唱词之人的指示行礼,悠悠一叹,“这成婚可真不容易啊……”
清清楚楚的看到乐施眼里的同情,萧玖:“……小六师兄,你早晚也有这一天的。”
乐施:……
他一噎,把剥下的橘皮扔在案上,没好气的对萧玖道:“你不也一样!”
好吧,我们都一样,还是别互相伤害了。
不过一会儿,在谢昱携新婚妻子拜完高堂后,新人转入后堂。
乐施奇了一声,“诶?大师兄怎么娶两个妻子啊?”
“哎呀!”
小小的痛呼一声,青溪先生不轻不重的拍了下他的脑袋。
青溪先生半眯着眼,“看来,老夫回去得教教你们周礼了。”
“啊?”乐施蒙。
萧玖从旁打圆场,将掉到案上的橘子拾起放入乐施手中,不急不徐的说明道:“方才师兄身旁站着的那个,一身纯衣玄色着边华服的人才是师嫂,至于另外一个,是跟着陪嫁过来的媵室。”
?
看乐施还懵逼着,萧玖继续说道:“诸侯王室联姻,除了聘一人为正妻,所嫁一方,还需另备三名妾室作为陪嫁,称为媵。谢氏虽为传承百年的世家大族,但到底非王室中人,所以媵室只需准备一到两名才合乎礼制规格。”
哦……原来如此。
乐施恍然大悟的点点头。
旁边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哈哈哈哈,若是超出了礼制规格呢小娃娃?”
萧玖三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须发半白的黑衣老者闲适的盘腿坐于小案之后,满面红光,双目炯炯有神,手臂孔武有力,看其仪态便知对方是武将。
萧玖和对方隔桌相望,打量完对方后,从容的端起酒盏,遥遥一敬,“自然是不如何。”
老人很给面子的端起面前的酒盏,出声问:“什么是不如何?那难道不是一种错,是错何以不罚?”
这话……
萧玖再去看对方的座次,嗯,看位置的排序应是与谢家交情颇深才对,怎么这话听着倒像是来找茬儿的?
再看对方一脸笑意,眼中那逗趣的兴味儿简直叫萧玖不能再眼熟,他头痛了一瞬,已想好应对的姿态。
“礼,不过是用来约束人的言行举止的,起的是一个教化万民之用。心怀敬意,又何必计较这一丝一毫的错漏得失呢,反之,心中无礼,就是一言一行极尽规范,亦是无用。”
“这么说,只要心中怀有礼仪敬意,就能做到言行无忌?”
这分明是在偷换概念,用萧玖的话来反驳他自身,要真是一般孩子怕是立马着急慌神,但萧玖可是个伪小孩儿。
他回答的从容不迫,“真正有礼之人,自然表里如一。老将军何必逗我呢?”
老人爆出一阵大笑,爽快的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小子,你敬我的酒还没喝呢。”
“我敬您酒,您喝了,那么我喝不喝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这是哪来的歪理?
老将军瞪大了眼,脱口而出道:“你不喝,你敬我做什么?!”
萧玖:“我不敬您,您便不喝酒了?”
这话问的好,他还真不会不喝。
老将军被萧玖问的噎住,这可真是跟他先前堵萧玖的话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老将军说不上是气是恼,怒瞪萧玖:“哼!小小年纪,牙尖嘴利!”
“谢老将军夸奖。”
萧玖远远的朝他一颔首,脸上挂着真心诚意般的谢意。
又是一梗的老将军足足顿住了两秒,才略显郁闷的将注意力转向一旁看好戏的青溪先生,“齐宁远,你也不管管你这弟子?”
青溪先生一派风轻云淡之姿,慢悠悠的品着盅中酒,闻言,眼皮儿也不掀的回了一句,“我弟子好端端的,管他什么?”
老将军被这师徒二人给气得不说话了,懒得搭理他们。
恰在此时,端坐于上首的谢氏家主开口了,笑道:“德英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作弄人家小孩,奈何人家不上当,你还反告起状来了,哈哈。”
看得出来,谢家主与这老将军还有青溪先生之间是相熟的,因此才不客气的拿萧玖开玩笑。
现下三人聊上了,倒是很快便将萧玖忘在一边了。
酒宴之上,众人推杯换盏,气氛热闹而喧嚣,但与他们这些孩童来说却是不合群的。
庭院之中,吃饱了的两人悠闲的散着步,乐施:“小九,你说大师兄哪去了,怎么到现在也不见人?”
“我们去找找吧?”他提议。
……
萧玖默默无语,选择跳过这个话题,“小六师兄,你知道酒宴上和我说话的那位老人是谁吗?”
对方想了想,后半是认真半是不敢确定的道:“应该是黄老将军。我听谢伯父喊他德英,德英乃是齐国上将军黄珹之字,再看其年岁,也对的上,想来应该是对方无误了。”
“齐国上将军?”
萧玖脚步一顿。
“是啊,齐国总共只有两位上将军,一位黄老将军,另一位便是齐王表舅赵将军了。”
乐施毫不在意的说完,看萧玖一幅若有所思的模样,疑惑的碰了一下他的胳膊,“怎么了,在想什么?”
萧玖表情恢复如常,摇了摇头,“没想什么,只是觉得这黄老将军……性格怪直爽的。”
“哈哈哈哈……”乐施憋不住笑出声来,对萧玖道:“你直接说他捉弄你不就得了,还装什么呀?这儿又没有外人。”
萧玖:……
“小六师兄,我真的没生气,也不在意。”
乐施慢慢的收住了笑,努力做出一幅认真的表情,“好,我知道……”
萧玖:不,我觉得你好像对我产生了某种误解……
正待二人还想再说的时候,后方传来一声呼喊叫住了两人。
“萧小郎君?萧小郎君请留步!”
嗯?
两人转过身,只见几个穿着曲裾华服的少年快步追来,从高到矮,年岁不一,足有五六人。
“诸位,有事?”
几人相互看了看,最年长的一个少年率先与萧玖见了一礼,未语先笑,“萧小郎君的老师是青溪先生?”
“……是。”
“试才在席上,我等见萧小郎君谈吐不凡,连黄老将军亦有赞之,心中着实敬仰。不知萧小郎君可是广平萧家郎君?”
……
足足过了两秒,萧玖才回过味儿来,对方这是找他社交来了???
而且似乎还误解了什么。
“我非广平萧家之人。”萧玖淡淡的解释了一句。
“?”对方一愣,不由的露出几分疑惑的表情,“那是……?”
不是广平萧家,还能有哪个萧氏之族?
萧玖答道:“我亦姓萧。”
一人问:“敢问令尊是……?”
萧玖:“我亦不知。”
?!
“那你家中亲族几何?”换句话说,就是问萧玖家中还有什么人。
萧玖:“唯兄妹二人矣。”
啊?!
几人彻底呆住。
有人急道:“那你祖上是谁?”
问这话的是个年纪看起来与萧玖一般大的小少年。
萧玖从容的站着,两手拢于袖中,不咸不淡的回答道:“不知。自我拜入老师门下前,便是一介孤稚,自然不知父母为谁,祖宗何人。”
“诸位,可还有问题否?”
萧玖淡淡问,眼眸清澈明亮。
现场足足沉默了几息,一行追来的少年全都顿在原地,面面相窥,面上的迟疑、难堪、还有点不自觉流露出的厌弃。
“想来诸位的问题是问完了,即如此,那在下便先告辞了。”
萧玖浅浅一笑,说完,颔首风轻云淡的转身离去。
还没走出几步远,便听身后响起的议论声。
“还以为是萧氏哪位小郎,没想却是个庶民,真是白费我唇舌!”
“是矣,这种人怎配得黄老将军多看一眼?”
“也不知他是怎么拜入青溪先生门下的,当真是好运!”
“怪只怪我们来之前没弄清楚,这可真是……”
丢脸丢大发了!
一行人背向而去,乐施听见背后七嘴八舌的声音,气愤想转身找他们理论,奈何被萧玖死死拉着,快步拽离了此地。
“小九!你拉着我做什么,没听他们说话有多难听啊!”
转过小道,一处墙下。
环顾四望此处除了他二人,四周再无旁人,萧玖这才放开乐施的手,淡声回道:“听到了啊。”
“你不生气?!”
他听到这话都要气死了,何况萧玖这个当事人,但反常的是,萧玖还当真看不出一丝气愤之色来。
“我为何要生气?”萧玖抬头反问,一双眸子直视着乐施,眼中平静无波,什么都没有。
“不相干的人,说些不相干的话,我便要为之生气?你是在说我气量小,还是在高看那些人在我心中的分量?”
如今春寒刚过,夜里的风犹带着一丝凉气,萧玖神色淡淡的拢了拢衣领,感觉到了一丝冷来,又接着道:“你若真冲了上去,与他们发生口角,扰乱了大师兄的婚宴,我才真的要生气。”
乐施一愣,在原地纠结了两秒,才低下声来开口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他们、他们也说的太过分了!明明先找上来的人是他们,最后还……还……”
还嘲笑萧玖是个庶民!
后面的话说不出口,乐施气的背对萧玖,脸色很是难看,除了为萧玖的气愤、不值、还有淡淡的委屈。
唉……
萧玖低声轻叹了一声。
“小六师兄,今年,你该有十四了吧。”
“啊。”
萧玖突然说起这么一句,叫乐施顿感莫名。
“那便算是半个大人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萧玖神色平和的凝望着他。
乐施不明,顺着他的话问下去,“什么呀?”
“意味着,你不能再做个单纯的孩子了。你不再是青山书院那个上山爬树下水摸鱼的恣意少年,你是乐家二郎,你是乐施,虽说光耀门庭之事可能轮不到你头上,但你这一生又该做些什么呢?”
夜风吹动两人的发丝,盛着萧玖的声音落在耳畔,声音轻柔的如夜里静静流淌的水,轻缓的带着种别样的音调。
萧玖看着这个陪他玩耍了两年有余的少年,面色温和而平静,那是一个长者看少年人的眼神。
“是继续享受父兄的庇佑,安安心心的在家当衣食无忧的乐家二郎,一当便是一生?那你乐施存活于世的意义又在何处?”
“朝生暮死,人生短短数十载,过了便再无重头再来之日。你想一直过这样的人生吗?”
四目相对,乐施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心底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只整个人仿佛被什么定住了一样,动也不能动。
他要过的人生?
他要过的什么样的人生?
乐施大脑空空。
墙角,响起萧玖轻缓的步伐声,他遥望着夜空中的那轮圆月,白皙的小脸儿在月光的映照下更显莹白。
“每个人自有每个人的活法,没有什么对与错。他们生为世家子弟,享受家族带来的恩荫的同时,也为家族的繁荣奔走忙碌着,这没有错。”
就像是一棵树的共生体系一般,只有家族这棵参天大树枝叶繁茂生机勃勃,他们这些树上的每一个部分才能活的好。
“何况,他们的话本身也并没有说错。我不是庶民否?我也的确是运气好才拜入老师门下的。他们认为我没有结交的价值,便背我而去,这有什么问题吗?”
他们想结交一个能给他们带来价值之人,可萧玖不符合他们预期,所以便又改变主意了,这很正常。
萧玖后徐徐道:“充其量,只能算是他们自身能力尚显不足,眼界、智慧,还有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有待提高。”
真正的聪明人,哪怕是不想与萧玖结交了,至少表面功夫也会做好,更不会在人还没走远就大刺刺的说出心里的实话。
“你倒是真够沉得住性子的,还能想到这么多。”乐施语意不明的道,然看脸色心里已是想明白过来。
轻笑一声,萧玖回头,唇边犹带着笑意,“小六师兄若是能冷静下来好好想想,也能想明白这个道理。”
“你这就是在刻意与我做表面上的奉承?”乐施挑了挑眉,这当然是玩笑话。
萧玖笑而不语,算是默认。
对方不接招,乐施也落得没意思,上前一拍萧玖的肩,郁闷道,“行啦,师兄知道了,今夜可算是让师弟给教导了一番。”
他小声嘀咕一句,“明明我才是师兄……”
两人相携而去,乐施走到一半,蓦然反应过来,一惊,“你先前是不是变着法儿夸自己呐?!”
对啊!
那些人嫌弃萧玖出身低微,不屑与之为伍,可萧玖说这是由于他们自身能力有问题……这不就是在变相说他们不懂萧玖的价值吗???
萧玖听了,反问了对方一个风马牛不及的问题,“你知道齐王祖上是干什么的吗?”
“这我哪儿知道?!”
是的,这个问题他打哪儿知道去?
答案自然是不知道。
看他一脸疑惑又莫名的表情,萧玖笑笑,什么都没说。
夜色下,一高一低的身影逐渐远去,直到很多年后,乐施才发觉,原来今夜萧玖对他说的话,他一直都未能忘却,牢牢的记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