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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巷稍静,万家烛火点亮京城,炊烟伴风遂入半空四散。
沈澜打开宅院大门,一股粥香迎面而来,她低头笑了笑,收了收杂乱的情绪直奔正厅。
进门时,谭儿正往桌山摆着清粥,心情很好的样子。
看来柳言还没回来。
也好。
她直至现在也没想好该以怎样的情绪面对他。
“老远便闻到了,不愧是谭儿的手艺。”论煮粥,还得是谭儿,在沈家时,她只要生病,谭儿一定会亲手为她煮粥,一来二去竟也是把煮粥练成了手艺,让她去以此谋生都不为过。
谭儿惊喜的抬起头:“小姐回来啦,虽然早上风寒已经好了,但安全些,今日还是喝的清淡些的好。”
沈澜点头捧起清粥喝了一口,暖呼呼:“谭儿,今早我忘了问,昨日你发生了什么。”
她闻言拢起眉头,插着腰抱怨道:“我也不清楚,昨日我一个人在家,刚给院子里清扫干净打算进自己房里好好睡一觉,刚打开房门,房顶上就恰好飞下来一个人,那人长的黑黑的还有点吓人,我看着觉得还挺眼熟的,一定在哪里见过!”
谭儿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回忆:“但他进门的方式太过奇怪,不在外叩门,而是翻墙,可不就是贼?刚想喊人,他就冲上来,马上捂住了我的嘴,把我拖进屋子里,然后给我抛了那种粉末,我就昏过去了。”
她也不管沈澜有没有回应,自顾自的说道:“姑爷还是得多让他在家呆呆,不然别人不知道这个家是有男人的,就挑着我们两个女流之辈欺负。”
沈澜的眸子黯淡了几分,谭儿不知,让她们陷入危难的也正是柳言。
“不过我也想不通,他的目的是什么,是贼的话,家里的东西我数了一遍,一样都没缺过,是专程过来杀我?但我寻思着,我也没到被人记下来然后找人追杀我的那种地位啊。”
“小姐,还好你不在家,不然你长得如此好看,那贼人见色起意可就不好了。”谭儿边说着,边取下沈澜还未来得及取下的发带,一袭黑亮如珠的碎发披散在肩上“小姐,发钗。”
沈澜消化了刚刚谭儿说的那些话,面色有些沉重,迟缓的从袖中掏出惯用的发钗,望着那个镶嵌着珠宝的发钗,她愣了愣,又放回袖中,从侧边拿出那支木钗递给谭儿。
“啊?”谭儿接过木钗,捏着左看右看有些迟疑“小姐,它是不是有些太素了。”
“无事,就用它吧,我很喜欢。”
谭儿挽起松散的发尾三两下定好了单螺。
“你没事便好。”沈澜找不到其他言语来回复这件事,此事她无法和谭儿一起咒骂那个贼人然后揣测到底是何人所为。
“小姐就这么算了?”外头天色渐暗,谭儿取了火折子把蜡烛点燃“要不要告诉老爷一声,让他派些人来,或者是禀告官府。”
既已知道事情大概,此事便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我们也没损失什么,多半是他们闯错了人家吧,算了。”瓷勺饮完最后一口粥,也未听谭儿后来碎碎念的什么,转身离开。
微风拂过正堂前的树叶,引得树叶沙沙作响,像在歌舞又像在奏乐。
月光倾泻,树下美人缀着月影,犹如神亲临人间。
沈澜伸手接住了恰好被风吹落的叶片,收拢到眼前。
已经有许久未曾翻看书了。
她小心的捏着叶片,缓步走向屋门口。
门是合着的。
她在门口犹豫了一会,犹豫的从袖口掏出火折子,凑近轻轻一吹,燃起星火。
进了门,有些急切的把蜡烛点着,而后屋子亮堂了起来。
扑闪着水灵的眼睛,踩着小碎步转了圈身子,确认四下无人,她才安下心来。
她理了理被褥,外头有细碎的声音传来,想来是谭儿清理好要回房了。
快到发俸禄的时候了,原仅有的五两用去了三两买首饰,现如今只有二两银子了,等到发了俸禄便是有七两,不知李高先前说过的给她涨俸禄是涨多少,就先当它五两好了。
只要吃食不那么考究,这些钱应当也算够用,谭儿即使说是可以不要俸禄,但她哪能真的不给呢,这于理不合。
柳言行踪不定,少有归家,他既然做了那份差事,多半银两是够他喝酒玩乐的。
那他吃喝到底要花多少银两呢。
沈澜钻进被子里,闭上眸子,没一会又睁开,竟是不能入梦。
她侧身,望着烛火左右晃动。
既然他只是为了谋生干那份差事,只要她能够养活他就可以了吧,那样他就不必再去干那样的活儿了。
时值太平盛世,偶有细碎暗流,但哪有人不想过安稳平静的生活,他们奔波的不过是活下去的依仗。
世人并非不能区分是非曲直,而是从暗面中他能够从中获利纵使人深陷其中。
靠屠戮谋取利益的行径,比那些利益上的勾心斗角恶劣的多,那是该坠入地狱的魔才有的行径。
世间黎明百姓众多,万众皆是不同,皆有同伴与家人,一个普通百姓的消失,不会像天子殒命那般世人皆知,但剥夺走一个活生生的灵魂,何其残忍,甚至可以说是丧心病狂。
柳言想谋求生路而嗜杀,也是罪大恶极的。
他与爹真的好像。
她真的不喜欢那样的人,但却都是亲近之人,一个是至亲,一个是相公。
爹从前也不这样,只是做点小本买卖,后来做的大了,认识的人非富即贵,有买卖昆仑奴者找上他,欲诱导其入伙,他犹豫再三终是去尝试了。
爹靠着多年买卖货物认识了不少达官显贵,卖昆仑奴便顺利了不少,多半是被些贵人买了做家里的仆役,
昆仑奴是从边境来的,皮肤黝黑,像是其他地域的人,那时她年幼,记住的事情甚少,只知道地牢里那些最初的昆仑奴皆是衣衫褴褛来的,他们被关进去也没有反抗,像是自愿的那般。
但那时确实爹只是做了个中间人,为他们沟通罢了,手还没有伸长,但后来爹就变了。
爹感受到了利益。
买卖昆仑奴并不触犯朝廷律法,只是会遭人诟病罢了,所以他开始暗中做起这个买卖,自己接触昆仑奴的引入,然后再到卖出去,皆是由他自己来做。
确实,沈家在此事中牟利甚多,直接在商贾中称甲等了。
接踵而来的欲想趋炎附势的人颇多,爹在那时候感受到了地位带来的好处。
这是个不幸的开始,昆仑奴是有限的,他的欲望无限,他惧怕因无此销路而会造成沈家不能独霸京城,所以他便开始另寻他路。
一错再错终究只能是万劫不复。
他寻的路是抢人,抢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那时她才记事不久,娘的屋子离后院进,她跑去娘的屋子时总能听到哀嚎声,她虽不理解,但却惧怕那些声音,那时偶尔夜里传来的声音,常能把她从梦中惊醒,亦或是成为她梦中的鬼魅。
后来种种本不至于发生,但爹那时陷入欲望沼泽,豺狼成性,几乎到了六亲不认的地步…
柳言的狠戾和偏执和当初的爹像极了。
但柳言陷入还不算深,或许在此时机,能有机会把他拉出深渊。
也许一切还可以挽回。
娘倾尽一切欲挽回疯魔了的爹,但却把自己搭进了万丈深渊。
柳言还是年少时,还没有到不可挽留的地步,她有一定把握能够挽救他。
就这般吧,既已是要余生相伴之人。
沈澜拧了拧眉,眼底的悲凉渐渐浮现出来,接而合上眼,掩住那刻悲凉。
她本就从心底不喜欢那类人,大可以什么都不管,任由其自身自灭,任由其被千夫所指,恶积祸盈。
记忆错杂入了脑海。
睫毛微颤,从闭合的眸子中滑落了两道晶莹的泪珠。
记忆中她正事年幼时,因贪玩而摔了腿,想去娘的屋子寻她,便一路搀扶着墙面踉跄的走到娘面前。
娘倒在地上。
她问娘,为什么爹欺负娘。
娘抹掉嘴边的血水,笑着把她抱到膝上。
娘说是自己做错了事。
幼时她还懵懂,听到原因只觉得生气,怒着让她离开爹别回来了。
娘说:世代家传,皆是要求女子忠夫,娘要听你外祖父外祖母的话。
东宫。
“何事要同孤说?”李承半撑着脑袋,显得有几分困意。
“二殿下说镯子已经找到了,还望太子放心,也多谢太子费心。”太监半合着手举过头顶行礼,恭敬的传递着口讯。
李承闻言抬眸,犹豫片刻才摆手:“孤知道了,退下吧。”
“老奴告退。”
待太监一走,太子妃才从屏障后出来。
她坐到一旁,倒了一壶茶水,壶盖轻擦杯壁:“如此一来,殿下今晚应当能睡着了。”
李承抬眸望向她,带着些笑意:“何出此言?”
“殿下烦闷一天了,臣妾还能看不出来不成。”她笑着望向他,语气有些无奈又有些撒娇。
“嗯。”他垂眸掩住恼意“要不是母后耽误了孤办事,孤早就办妥了,何来刚刚一直愁着如何跟符卿解释。”
“殿下。”太子妃抬手微抿一口茶水“母后的眼线是否太多了,殿下干什么她都知晓。当然臣妾只是说说自己的想法,如若殿下觉得有所冒犯,臣妾认错!”
她放下瓷杯,眨着无辜的眼睛,乍一看像是刚刚说的话与她皆无关。
李承面色不变,藏在袖中的手闻言后却渐渐握紧。
是啊。
她言之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