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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翊约估着时辰, 目光在烁望宫正殿里兜转一圈——将宁姝搬来烁望宫是正确的,非但距离紫宸殿近些,这主殿的隔间也十分方便。
方才戴庸先进来打点的清楚,将原本摆放在主殿的瓷器俱都收到一旁隔间的多宝阁中。除了那几盏微不足道的茶器, 方才也一并被换成了铜器, 少了那些聒噪。
但戴庸并不是知道宁姝能听见瓷器说话,反而是怕方才那宫女惹得皇上不悦。
他也以为皇上素来不爱瓷器, 只想着如何能让皇上和宁嫔娘娘快些捅破窗户纸, 便禁不住将场面做的让皇上心情舒畅些。
荀翊想都不用想, 便知道倘若此刻秘葵等瓷在, 宁姝能听到些什么东西。
他如今已经不想再让任何人打扰了。
“朕不知说这些,可否消除姝姝的心结?”荀翊握着宁姝的手,以指腹轻轻摩挲。
他的手并不像表面看的那般光洁, 虎口、指腹等处皆有老茧。
宁姝知道这些痕迹来之并不简单。
荀翊的年纪并不大,扣去年幼时期的那份挣扎,他甚至要付出更多的心血在这些上, 用来弥补曾经失去的时光。
可就是这样的人,却也好好的长大了。
宁姝想着,又凑上去亲了下荀翊的脸庞。
“嗯?”荀翊嘴角一直翘着,今晚少有往日平淡的表情。
宁姝给了荀翊一个大大的拥抱, 朱红色的裙裾和黛蓝色的衣袍搅在一处, 就像上元节那家家户户门口挂着的灯火。
“就是想抱抱你。”宁姝抱着荀翊不松手,但也有些不好意思,头埋在他的肩上低声说道。
这么好的皇上, 值得人好好对他呀。
“皇上为什么不恨那些欺负过你的人呢?”宁姝问道。
如果换做是她,可能就早已经在凶残暴戾的后宫里销声匿迹了,哪里还给她机会黑化?
“以前是恨的。”荀翊一字一句地说道,他的声音向来认真,如今却因为宁姝在旁多了一份柔软,“当日也有人对我说过,人心,要狠一些。因为有了慈悲和怜悯,亦或者是自大和鄙夷,才会留下后患。要比芥辣更冲,比姜蒜更辣才行、才能活下去。他们想让你流泪,你便要让他们流血,他们想让你留伤,你便要让他们挫骨扬灰。”
宁姝:可以,这非常暴君。
“可是”,荀翊在宁姝看不见的地方,轻扫了她一眼,说道:“在我最为挣扎的时候,也有个人对我说了其他。她说,世道是会变好的,人也不是只有坏人,并不能因为自己周围都是这般的人就粗暴地对待自己,那样的话,自己与这些人又有什么差别?”
宁姝点了点头:“这个人说的很对,是不是什么绝代高僧之类的?”
荀翊抬头看她,掩藏着笑意问道:“姝姝想要见她?”
“那倒不是特别想,就是觉得这个人和我想的差不多。”宁姝回道。
这段话其实是宁姝说给自己听的,她在方来到这个世界时也受到了很多苛待,难能保留住一颗一如既往的心。
于这一点上,她和荀翊是一样的。
也正是因为两人在这样的时空以这样的方式相见,或许对彼此都是冥冥中注定的一场救赎与解脱。
“但是很难。”宁姝拉了拉荀翊的衣领,“很难的。”
对她来说尚且容易,她只需要面对那么几个人,不要想着对她们落黑手便是。但对于荀翊来说,这要有多难?他所承担的恶意要比宁姝多上成千上百倍,甚至更多。
“所以我还是想谢谢他,谢谢他和皇上曾经这么说。”宁姝软绵绵的说道。
毕竟兴许如果没有人这么对他说过,那现在可能就是另一个荀翊了。
她觉得,现在的皇上就很好。
“以后总有机会见到的。”荀翊轻刮了下她的鼻子,“姝姝还记得我叫什么吗?”
相较于“朕”,他这次用的则是“我”。
宁姝点头:“那自然是记得的。”
“你我单独在一处的时候,没有朕与臣妾,也只是你与我,荀翊与宁姝,可好?”荀翊声音柔和。
宁姝轻抿了下唇,点头应道:“好。”
她知道,自己好似一路是被荀翊牵着鼻子引导着说出这些话的,但他也给了自己选择的空间。
想到这儿,宁姝突然往后端坐,问道:“倘若方才臣妾说不喜欢皇上呢?皇上会不会也会像对待其他嫔妃一般对待臣妾?”
荀翊未曾想过这个问题,在他世界里,宁姝已经是必须要被自己握着手拉在身旁的人了。
对于自己,她是很重要的人,是非常重要的人,是不能割舍的人。他甚至不愿去想象一丝一毫没有宁姝放离开的感觉。
因为她,其实是支撑了自己这么久的那个人啊。
只是有些事情,如果不抽身站到外面去看,便再也看不明白,当局者迷。
而幸好,到了夜里他会去另一个“身躯”里,站在另一个“设计好的角度”去旁观,去倾听。
——许多事情都是提前安排好了的,包括相遇。
他有时候会冒出这样奇怪的想法。
“很多事情,都是提前安排好的,是不是?”荀翊突然开口,将心里的话问了出来,“包括我们的相遇。”
宁姝想了片刻,说道:“不是这样的。”
荀翊:“嗯?”
宁姝笑着说道:“我觉得不是这样的。因为喜欢一个人,会让人有种命中注定的感觉。”
荀翊:“那你如今有没有命中注定的感觉?”
宁姝将荀翊的手拉过来放在自己胸口,语气笃定:“有的。它今天跳了一个月的分量。”
荀翊脸上露出一种类似心满意足的表情,他笑着拉过宁姝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我也是。”
说罢,荀翊又说道:“朕很喜欢你,兴许有些自私,但并不会放姝姝你离开。你要一直陪着我,陪到我走不动的那一日,陪到……”他稍稍停顿。
莫名的,宁姝从他的笑容里感觉出一丝悲意。
宁姝只以为这是荀翊想到生死之间所流露出来的感情,并未觉得有他。她郑重地点了点头,手掌轻抚荀翊的面庞:“会一直陪着你的。”
荀翊笑笑:“陪到你所喜欢的荀翊消失的那一刻为止,就好。”
戴庸在门口站的腿都发麻了,见里面过了这么久都没个动静,倒也不像宁妃娘娘侍寝了的模样啊?
他想了想,还是在殿外小心翼翼说道:“皇上,奏折拿来了,时辰不早了。”
过了半晌,荀翊拉着怀里还抱着孔雀蓝釉罐的宁姝走出烁望宫,头也不回的对戴庸说道:“今夜回紫宸殿歇息。”
戴庸看见宁姝跟在后面,先是一愣,随即憋着笑意说道:“皇上,可要给宁妃娘娘寻个轿辇?夜里寒气重。”
荀翊低头看了宁姝一眼,柔声问道:“陪朕走走?”
宁姝点了点头:“好。”
今夜月色正好,温柔的像是一首诗。影影绰绰的从云中探出脑袋,周遭的虫鸣轻重婉转,像是奏出了一首曲子似的。
宫墙里的巷弄也不似平日那般可怖了,一盏盏的灯挑的高,是朱红色的远山与黛蓝色的深海。
“若是走的累了便告诉我。”荀翊将脚步放缓,两人互相迁就着彼此的步调。“我抱你回去。”
宁姝脸烧的通红,她自然知道在紫宸殿歇息是什么意思——自己怎么就跟着出来了?怎么就被怀里塞了个小孔雀?
她想到了很久之前瓷器们提出的问题——自己洞房的时候,难道小孔雀还在一旁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