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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海鲸骑2_第二十一章 水母

作者:马伯庸,驰骋,暗号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推荐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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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噗通——”

    建文扶着甲板,看见腾格斯在半空收起飞鱼翅,像块炮弹似地坠入大海,在海中消失不见了。

    刚刚他们绕岛一周,均没有看到那透明的罩子有什么入口,寻找暗门、机关更是一无所获。因此腾格斯才自告奋勇,要下去看看这岛是否有什么入口。

    建文留在船上观察着透明罩子笼罩中的神秘岛,它的表面仍然泛出诡异的皎皎月光,如果仔细观察,这罩子本身还流动着一些斑驳的彩色。

    若说这岛里面是得天独厚,倒也不假,但这层透明罩子毕竟阻绝了外面的空气。

    之前在海淘斋的时候,他见过番邦人士卖一种琉璃瓶里的小鱼,里面有水草,说把瓶口封好了,见光便能活,但买回来发现也活不了多久,还是需要摔碎瓶子把鱼救回。

    所以,哈罗德在里面活下来本身不算稀奇,毕竟他是个博物学家;真要细细揣度,更为可疑的反而是岛中这些人平日怎么生存?看来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航路能与岛内连通。建文这样想着,突然听到船下水声响动,原来是腾格斯憋气半天冒出头来。

    “怎么样?能看到入口吗?”建文连忙问道。

    “东海的水比南洋的冷多了,还黑得很!俺再憋口气看看。”

    “可要当心——”建文一句话还没说完,腾格斯就又翻下了水面。

    建文缩回船舷后面,想到这奇怪的岛屿可能几个月来都没变过地方,便掏出手头的几幅海图,仔细查看上面的标记。这些标记都是历代海客用生命换来的,上面有长着牛角的鲸鱼,有日本附近的黑风暴,有几处迷魂阵似的礁石带,本来就已经千奇百怪,加之海客们私下刊印流转,简直是一幅幅真假莫辨的海上志怪大全。但就是这样杂糅的海图,也没有一处是标着什么透明罩子下的岛屿的。

    “难道是最近几个月才形成的?那哈罗德这家伙到底是怎么进去的?”

    建文正思索着,忽然看见腾格斯再次从水底冒头,只见他把手使劲按在水面,虽然一发力就“腾”地从水面飞了出来,但飞得晃晃悠悠的,感觉不是很好受。果然落到甲板上抬起头来时,左边脸上肿了好大一块,好像被马蜂蛰过一样。

    建文吃了一惊,凑上前询问:“喂!腾格斯!怎么回事?”

    肿着脸的腾格斯连比划带喊:“一个大海的皮!”

    腾格斯嘴肿着,说话含含糊糊。建文往他脸上啪啪轻拍两下,想让他清醒点,可他这一拍不要紧,腾格斯脸上更肿了,现在像个南瓜一样,脸皮撑得半是透明,几乎可以看见里面的牙。他也不能答话,只是苦着脸摇头不已。

    建文心想糟了,海藏珠突然失效,怕是救得太急没发挥好?还想再试的时候腾格斯却赶忙甩开他,抓过水袋漱了漱口,“呸”地吐了出来,好不容易才顺好呼吸。

    建文深吸一口气,再次伸手:“没事没事,再让我试一次。”

    腾格斯好像有点怕,摇着肿脸离开船舷往后退。建文哪里给他机会,伸手抓住他手腕,凝神屏息,睁大眼睛瞪着腾格斯的腮帮子。他看着腾格斯“哎呦,哎呦”连声叫唤,仍不放松,还好这次眼看肿消了很多。腾格斯嘴皮翕动,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

    “海蜇皮。好大一个海蜇皮!”

    海蜇皮?建文努力从脑海中寻找这个熟悉的词,好像之前在七杀船上这么说过……接着就一愣:“你是说水母吗?”

    腾格斯苦着脸剧烈点头。

    “你是说水下有个大水母,挡着你不让过去?”

    腾格斯又苦着脸,摇起头来。

    “哎?”建文奇道,“那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腾格斯捂着腮帮子,拼命地向那大透明罩子指指点点。

    建文在一瞬间好像听懂了腾格斯想要说什么,但他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此时青龙船突然大幅地摆荡起来,在他们身后,那座透明罩子的岛屿突然平稳地在水面上浮游起来。建文跑到船舷旁,现在的太阳已经足够光明,他能看到水下的奇景——

    在岛下,竟有数根长几十丈的白色半透明触手摆来摆去,有的几乎要触到海底,有的甚至已经蔓延到青龙船的下方,而这些触手竟和水母触手长得别无二致。再看连着这些触手的顶部,哪里是什么透明罩子,分明就是一个水母的大脑袋。

    正如腾格斯在水下观察到的那样,这浮游在海上,不受风吹浪打的神秘岛屿,竟然是生长在一个大水母脑袋里的!

    这岛本身就大,罩在外面的水母头更是巨大无匹。单论个头,当初在佛岛召唤出的海王也不及这只水母十一,这个水母的触手最细处也有两抱粗,再加上这个大海蜇头,建文简直不知它是如何支撑自己的脑袋不塌下来的。

    随着海上的阳光逐渐充沛,那水母也似乎变得精神很多,时不时在海面上升腾,露出一张巨口吞吐海水,头下摆动的裙边掀起巨大的波浪,把青龙船顶起来又按下。

    “会浮在水面的水母,还真是头一次见。”建文奇道。

    “这嗲伙!到底是吃什么挡这么大的!”腾格斯含混地喊。王狼见青龙船周围漂着那些触手,也嗷嗷嚎叫起来,一边叫着一边望向腾格斯,显然这东西已经超过了它的认知能力。

    那水母却暂时定了下来,也不上前来

    ,建文正不知该不该逃,岛的边缘处,哈罗德提着一盏宫灯又出现了。现在他正伏在水母内壁海面的一处礁石上,衬衫袖子随着他的步伐而晃荡个不停。

    “哈罗德!”建文和腾格斯见水母没有什么攻击的意图,转而向哈罗德的方向高喊。

    此时日光不高不低,正好将青龙船的的投影胖胖地照在水母头上。那水母头内五光十色的流动斑点好像有生命似的,在阴影处汇成一团。

    再看哈罗德,他在水母头里面,手指着那块斑点,手心里好像在算着什么。过了一会,他三步并两步跑到水母内壁旁,瞪大眼睛看,终于把视线聚焦到了建文这里。

    “哈罗德!”建文用力招招手,里面的哈罗德也招招手,显然兴奋至极。

    “他能看见咱们了!”建文向腾格斯说。

    眼看哈罗德奋臂打着招呼,好像是让建文他们进入这个水母之岛,建文疑道:“但怎么才能进到里面呢?”

    哈罗德蹦了两蹦,指了指自己脚下,又做了一个进食的动作。

    建文朝船底看去,那水母岛下方极深处的洋底,竟是一片支离破碎,什么珊瑚礁、石块横七竖八到处都是,显然是被触手击打所致。

    “要被它吃进去吗……”建文看向挥舞的触手,又看向哈罗德期待的眼神。

    那水母随着波浪翻动,建文估量了一下青龙船和水母开口的大小,进去的问题倒也不大。水母岛内里也有海面,显然是和外界的大海相连的,在里面涨起又落下。

    那水母还在伸着触肢,有时卷起周遭东西,有时把东西放下,就好像抓周的幼孩一般。腾格斯大骇:“乖乖不得了,要是被这家伙卷上,青龙船非得断成两截不可。”

    建文朝哈罗德做了几个手势,虽然不是准确的旗语,但大致能表达“你怎么不出来”的意思。哈罗德连连摆手,好像颇有什么难言之隐,非得建文他们进去才能解决。

    真是个惹事精!建文只能劝自己,至少这家伙不会害人。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拍拍青龙船的船舷:“又是布袋口,又是旋风的,现在又多了个大水母……青龙啊青龙,咱们可真是倒霉,总赶上这请君入瓮的差事。”

    青龙船朝水母的巨口前进,它四周透明的触手长短不一,但看来总有百十根之多,里面又影影绰绰的,好像有什么黑色的脏器一般。有一些触手好像发觉了青龙船的存在,便分开海水包围过来。

    建文小心命令青龙船在触手内左躲右躲,眼看将要接近水母大张的口洞时,剩下的那些触手却抽动起海面来,每抽一下都绽放出巨大的电光。

    青龙船被电光劈了几下,在船身上留下巨大的黏液拖痕,拖痕又在数息之间变成烧灼的痕迹,令建文心疼不已。与此同时,他脚下还出现一种麻麻的感觉,沿着脊梁骨一路传到天灵盖。

    “安答!就是这麻麻的东西!”腾格斯叫道,原来他刚刚就是吃了这鞭打的亏。

    “小心点,莫被它劈到!”建文按向玉玺,想使青龙船爆发出金色的光膜,阻挡触手的攻击。但任凭他怎么使力,光膜就只是弱弱的一层。

    “好像是在黑风暴里用脱力了!”建文刚刚喊了一声,“刺啦”一声巨响过后,青龙船的主帆桅杆又被抽出一道裂缝,船身颠覆不止不说,反而往后退了十几丈。

    “糟了,这样没法过去啊……”

    建文心中正焦急着,突然在脑中听到另一声长吟。接着,主桅杆的滑车骨碌碌转动,本来落下的帆突然升了起来。那帆上本有一个金色的抹香鲸痕迹,现在金光大作,连同青龙船微弱的光膜也变得强烈起来,好像还隐隐成了一头长鲸的形状。

    “是海王啊!”腾格斯朝建文大喊。建文激动不已,那抹香鲸正是佛岛下的怪物“海王”的一部分,想来是水母劈中风帆,激怒了这鲸神本尊,才要助力青龙斗它一斗。

    果然,金光炽盛的青龙船下风声大作,长鲸激起一道白虹般的水柱,生生辟出一条航道。那水母的触手吃它一惊,纷纷蜷缩回去,眼看那口洞也要闭上,整个要沉回海下去了。

    “青龙!就是现在!”

    水柱散尽,水雾在夕阳下映出七彩的霓虹光芒。青龙船像乘着这条彩虹之桥一般,在水母即将关闭口洞的一刹那开了进去。那一瞬间,建文觉得自己被一种暗紫色的液体包围了。

    建文从月光中睁开眼,发现自己是浮在一片暗紫色的池沼上。月光耀目,他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从指缝中看到一个圆圆的天穹,才确认自己已经到了水母岛的内部。

    腾格斯落在了旁边,四仰八叉地躺在池沼上哼哼,王狼在沼面打着狗刨,正试图游向腾格斯,看来是想把他拽到岸边。青龙船歪歪地停在沼边,姑且算是靠岸了——全员安全抵达。

    这池子方圆不过一亩地那么大,但建文向岸边游得相当吃力,他在池子里游了一会,摸到一根绳子。顺着绳子望去,站在岸边指挥几个人把他拽离池沼的,可不就是金发碧眼的哈罗德?

    “建文阁下,腾格斯阁下,你们可算进来了,咱家等得比哑巴吃黄连还苦!霍,好大一条狗。”

    哈罗德一现身,就在岸上絮叨起来。建文登上岸后,王狼也拖着腾格斯上来了。他们围住哈罗德上下打量一番,这家伙不仅不像是刚经历过什么海难

    的人,反而白净精神了不少。他的中文还是不太顺利,但建文怎么看怎么觉得他是满脸堆笑,反倒是那几个青年男女的脸色才像是吃了黄连般难看,看来也是忍了哈罗德许久。

    “好你个哈罗德,在这里活得倒滋润。”建文朝四周望了望。

    旁边的几个青年男女凑过来,好奇地打量建文。这几个人一身素白衣物在月光中映得发亮,仪态高古,也不像是大明打扮。哈罗德大声道:“此几位乃咱家新交的神仙眷侣。”

    建文听到他用的这词,顿觉牙齿一酸,缩了缩脖子。当头一个男青年长长作揖:“这仙岛千年来很少有外人进入,不想还能遇到这位羌人。”

    “羌人?”建文听他们语句怪异,还动辄百年千年的乱说,心下大惑。“各位在此居住多久了?”

    “寒暑无尽,大概千余载了。”白衣人仍道,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

    建文撇撇嘴。他拉着哈罗德低声道:“这些人自称是古人?”

    哈罗德耸耸肩,不置可否,这可让建文犯了嘀咕——自己见过鲛人,见过龟僧,但要说这帮人是活了千年的神仙,却是打死他也不信。他想起刚刚在沙滩上跑动的小孩,寻思这应该是一个在水母岛内繁衍生息的大种族,没准是专门坑骗过往商客的。

    “请教各位,平常从这里怎么出海?”建文直接问。

    没想到这帮人看看他,脸上颇不满意,有两个还翻起了白眼。许久,为首的那个白衣人缓缓道:“自先祖迁徙此仙岛以来,我们就没有出过岛。此地物产丰富,地理星辰一应俱全,我们彼此相处又和谐,为什么要出海呢?”

    建文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他猜测自己的眼神已经疑惑得接近鄙夷了。

    “他们有多少人?”他又问哈罗德。

    “五百个。”哈罗德道,“也当真是奇掉大牙,正好是男的一半,女的一半。”

    这个数字倒是让建文心下一惊,这不就是当年传说徐福寻仙带走的童男童女数目么?

    “更奇怪的还在后面,不过在此之前,咱家给你看个宝贝。”

    哈罗德这一提醒,建文恍然拍拍脑门:“对,险些忘了正事。”于是把腾格斯招呼过来。

    哈罗德从随身的口袋里左掏右掏,拿出一个透明的大骷髅头,在建文他们面前晃晃。

    建文欣喜不已,不顾岛内静谧,高声叫了出来:“是破军大哥的宝藏!”

    哈罗德点点头:“那些探险员告诉咱家,极东之国有一批应龙之民,这头骨便是他们死后留下的。咱家拿到这宝藏,就被大水母追着吸进来了,可能它也想吃掉这水晶,幸而咱家拼死护住它。”

    “真有你的!”建文拿过那个骷髅头左看右看,又对着月光照照。这东西看起来是人工打制的,并非真正的人体所化,材质像是透明的白水晶,里面黑漆漆的不知道装着什么东西。它表面又无有什么能认得出的符号文字,实在不像是什么封印了神奇力量的东西。

    “俺被蛰个半死,就是为了这个?”腾格斯在一旁伸着头,不算太好奇。

    建文却明白,之前他和腾格斯、七里的所有努力,全都是为了这块东西,虽然不知道这东西的价值在哪里,但既然破军派出去的探险者都这么说了,就可以确定这就是那件宝物没错了。

    他翻过来掉过去地看着这水晶头骨,嘴里嘟囔着“破军大哥为什么在意这东西?”整个人已经沉浸在喜悦之中。

    哈罗德看着建文手捧水晶骷髅爱不释手的样子,笑着道:“守船待鸟很容易,但你不能马上杀死它。”

    “你说什么?”建文不知他为何没头没脑地说这些话,随口应和道。

    “因为候鸟远渡大洋,累得要死,一落到咱家的船上,便再飞不动了,咱家手到擒来。”哈罗德只是自顾自地念叨,“但是咱家急着打杀,一时又吃不完,半日便风干得像蜥蜴干一般了。海蛇的血有剧毒,吃了会半身麻痹,驾不了船,但有种鲨鱼的肝脏可以解毒……”

    建文的笑容凝滞在脸上,只听哈罗德还在那叨咕着:“假若渴了,自己的尿可以蒸来喝,这些都不算啥,但有些暴风雨的夜里,咱家实在难熬,那雨实在太大了,太吓人了……”

    哈罗德的脸上挂着微笑,但建文能从话里品出,他为了拿到这个宝藏付出了多少,这死里逃生的次数怕是比两个自己还要多。他心中酸楚,上前搂住哈罗德的肩膀:“好兄弟,辛苦你了。咱们休息一阵,就想法子从这岛里出去。”

    他心想着,这次出去后,宝物可以拿回去交差了,想来小郎君也会心服口服。至于重振蓬莱的事……毕竟当时的气头一过,建文也想过是不是还有更好的方法解决,这倒可以从长计议。

    再剩下的,就是和腾格斯找宛渠人修修船,去打听下七里的消息,要忙的事情还挺多。

    但这一切都多亏了哈罗德找到宝物,心头大事总算放下一桩。眼看腾格斯也摩拳擦掌,打算趁水母再次吞咽的时候钻出去了——看来这鬼地方他也不太想多呆。

    建文和两个人看向哈罗德,想询问他如何出得了这座怪岛。后者却揉搓着自己的金发,斜眼看了看周围的那帮白衣男女青年,有些嗫喏地道:“两位莫急,所谓心急吃不了臭豆腐,这会咱们……还万万逃不掉,逃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