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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县尊怕是都等不及要赐教了,谢员外,你就不要绕来绕去了。”柳长亭朝谢华盖使了一个眼色,示意谢华盖赶紧出手。他相信以夏祥的阅历和涉猎,断然不会懂得多少佛经知识,远不如一心信佛的谢华盖。
谢华盖拱手一笑:“如此,谢某就献丑了。夏县尊,谢某一向认为,儒家入世,道家出世,佛家也是出世,同样是出世,佛家和道家又有何不同?”
夏祥为之一愣,谢华盖所问的问题,千百年来一直争论不休,从来没有一个让所有人都信服的结论出来。向来儒家推崇积极入世的为国为民之道,反对道家的谈玄说妙和佛家的出家为僧、不事生产。只是道家追求的是出世,是长生不老,是羽化登仙,才不屑于和儒家书生争论为国为民之道。而佛家更是与世无争,以不争为胜,也不与儒家辩论。
不过谢华盖问的是道家和佛家出世的不同,夏祥自幼便受佛经熏陶,因母亲信佛,后李鼎善又带了许多道家书籍,再者认识曹殊隽后,又听他讲了不少道家之理,这个问题还真难不倒他:“儒家求君子,道家求逍遥,佛家求自在。儒家弃小人,道家弃造作,佛家弃烦恼。儒家讲入世,道家讲出世,佛家也讲出世,但佛家的出世和道家的出世大不相同。道家出世是求个人洒脱,佛家出世是以出世之心行入世之事,是救世。”
谢华盖脸色一变,夏祥寥寥数语便将儒家、道家和佛家的精髓讲得一清二楚,枉他读了十多年佛经,也没有如此深刻的领悟。
柳长亭也是为之一惊,没想到夏祥如此年轻却有如此认知,当真让人震惊不已。
谢华盖不肯就此认输,又问:“那么谢某再请问夏县尊,夏县尊更推崇哪一家?”
夏祥才不会上当,儒、道、佛三家,三足鼎立,缺一不可,过于推崇哪一家,都会失去应有的平衡,且从大唐到大夏,风气一样的是,文人都有一个佛家或是道家友人,若是没有,便是学问不够。
唐时,出家是一件极其严格并且要经过重重考核的难事,许多人想要出家,却往往考核不过关。当时出家考试比进士考试还要难上几分,所以当时的出家人都堪称大师,光是凭学问就足以傲视世人。
大夏虽不如唐时对出家僧人的考核如此之难,却也有一套相当考究的考试程序,不亚于科举考试。
夏祥端坐在主位之上,淡淡地说道:“儒家表现于礼,道家表现于真,佛家表现于戒,在家则注重礼节,在外则讲究真诚,为官当心怀戒律。在本官看来,儒为表,道为骨,佛为心,缺一不可,就和人的精气神一样,精虚不能化气,气虚不能化神,三者相辅相成,不分高下。”
夏祥的回答滴水不漏,谢华盖暗暗佩服,点头说道:“受教了,夏县尊所讲的道理,让谢某受益匪浅。谢某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夏县尊,佛家讲公门之中好修行,是什么道理?”
“为官之人,代天子牧民,一道政令可以让万民温饱,也可以让万民涂炭,只在发心之间。若是真心为百姓着想,政令所到之处,万民欢愉。若是为了一己之私,想借机中饱私囊,不顾万民生死,就是天大的过错了。”
谢华盖脸上带笑,言语却是夹枪带棒:“那么谢某敢问夏县尊,新法所到之处,是万民欢愉还是民不聊生?”
又落到了新法之上。夏祥心想,柳、谢二人果然来者不善,二人自恃有崔府尊撑腰,接手了粮仓和种粮生意,所想的不是替官府分忧,替百姓解愁,恐怕是想怎样大赚一笔。他脸色微冷,漠然说道:“新法的本意自然是为万民着想,只是各地官府执行之时,多有猫儿腻,有不良商人想从中获取巨利,也有一些官吏借机盘剥百姓,中饱私囊。层层剥削之后,原本是造福于百姓的新法却成为祸害百姓的恶法,是新法之过还是谁之错?”
谢华盖脸色大变,听出了夏祥话里话外的敲打之意,想说什么,柳长亭悄然一拉他的衣袖,将他拉到一边。柳长亭向前一步说道:“夏县尊,柳某和谢员外今日除了拜会夏县尊之外,还有一件要事要办……”
“接手徐员外和马员外粮仓和种粮生意之事?”夏祥恢复了淡然的神色,微微一笑,“本官已经派人经手交割了。不过徐员外和马员外并不愿意交出现有的粮仓和种粮,还得请你二位另起炉灶。”
“为何如此?”柳长亭原本以为夏祥既然亲口答应了崔府尊,事情就很好办了,他和谢华盖过来,一为试探夏祥的底细,二为直接接手粮仓和种粮生意,不想试探底细不成,反被夏祥反手一击,险些招架不住,不由得心中恼怒。
更让柳长亭没有想到的是,原本以为可以轻松到手的粮仓和种粮生意,却又节外生枝,徐望山和马清源竟然保留了原有的粮仓和
种粮,并不直接转手,岂不是说,他要重建粮仓,重新买进种粮,要再投入一大笔钱才行?他原本还想借崔府尊之名,再加上他和谢华盖咄咄逼人的气势,让夏祥畏惧他二人的威势,好让夏祥向徐望山和马清源施压,让徐望山和马清源退让,以极低的价格将粮仓和剩余的种粮转让给他和谢华盖。
谢华盖也急了:“夏县尊不能出尔反尔?明明已经答应了崔府尊,怎么又后悔了?”
“本官哪里反悔了?”夏祥一拂衣袖,一脸不悦,“本官答应崔府尊由你二人接手粮仓和种粮生意,却并没有替徐望山和马清源答应让他们转让手中的粮仓和种粮,何况本官也无权命令他们。”
“夏县尊,可否请来徐员外和马员外?柳某想和他二人当面说个清楚。”柳长亭不死心,他认为如果徐望山和马清源在此,他有把握说服二人。
“柳员外就这么想见徐某?”柳长亭话音刚落,门外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随后又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想见徐某容易得很,哪里还用劳驾夏县尊来请,你回头看看……”
柳长亭和谢华盖同时回头——门外一行数人,当前一人,明眸皓齿,顾盼生辉,是一个绝色小娘子。后面二人,一个人高马大,身强体壮,一个瘦弱黝黑,中等身材。
正是连若涵、徐望山和马清源三人。许和光却不在其中,他在办理完交割手续之后,又直接去了府衙。县衙许多人都说,许和光明是真定县的县丞,实际上却是真定府的推官。
“阁下就是徐员外?”谢华盖上下打量徐望山几眼,目光从连若涵身上一扫而过,虽惊艳于连若涵的美貌,却并不认识她是何许人,心思就放在了徐望山身上,“在下谢华盖……”
徐望山哈哈一笑,大手一挥:“谢员外就不要假装不认识徐某了,在崔府尊的宴会上,你我有过一面之缘。”
说实话,谢华盖上次和徐望山有过一面之缘,也记住了徐望山的长相,毕竟徐望山是真定数一数二的富商,只是他故作不认识徐望山,是有意高人一等。
“是吗?当时人多眼杂,恕谢某眼拙,再有记性不好,记不得了。”谢华盖冲徐望山叉手一礼,“谢华盖见过徐员外。”
随后,他又和马清源见礼。马清源并不多说什么,只是一双眼睛在他和柳长亭身上多停留了片刻,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柳长亭随后和徐望山、马清源见礼,最后才和连若涵见礼。
“这位是?”柳长亭朝连若涵随意一礼,“莫不是夏县尊的家眷吧?”
夏祥呵呵一笑:“这位是连小娘子,若说是本官的家眷,也并无不可,本官待她如妹妹。”
此话大有深意,柳长亭不由得眼皮跳动几下,心思大动,就算是夏祥的亲妹妹又能如何?他柳长亭看上的女子,哪一个最后不是乖乖就范?
柳长亭第一眼见到连若涵时,就眼前大亮,被连若涵绝美的风姿以及漠然的神情所折服。虽说他家中妻妾成群,但和连若涵一比,家里的莺莺燕燕都不过是路边花草,远不如连若涵高贵如明月、清澈如山泉。
若能和如此女子相拥而眠,才算没有白活,柳长亭心痒难止,若不是夏祥在场,他说不定早上前向连若涵调笑一番了。
不过……小不忍而乱大谋,既然夏祥称连若涵为妹妹,还是小心行事为好,眼下粮仓和种粮生意为大,谈妥此事之后,再寻机拿下连若涵也不晚。柳长亭虽是知道好景常在,也能猜到好景常在背后必有背景,但他一来富可敌国,二来身后也有靠山,区区一个女子,不管是用钱还是用强,到手之后,谁还能拿他怎样?
连若涵是何许人也,早就注意到了柳长亭色眯眯的眼神,她见多了形形色色对她心怀不轨的高官权贵,柳长亭是其中身份最低下最卑微的一个,是以她全然没有将他放在心上。
几人落座,夏祥直接点题:“既然柳员外、谢员外、徐员外和马员外都在,粮仓和种粮的事情,就当面说个清楚为好。”
谢华盖按捺不住心中的不解和不满:“徐员外,你和马员外的粮仓和种粮生意折价转让给谢某和柳员外,你可得一笔银子,谢某也不用再费心费力建造粮仓买进种粮,两全其美的事情,何乐而不为?”
徐望山打了个哈哈,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对文玩核桃,在手中转来转去,目光却落到了谢华盖的佛珠上:“谢员外信佛?”
谢华盖扬了扬手中的佛珠:“闲来无事,念念佛吃吃素,可得心安。徐员外的核桃也不错,平常也爱玩文玩?”
“徐某是大老粗,不过是附庸风雅罢了,哈哈。”徐望山话一说完,猛然将手中核桃用力一握,“咔嚓”一声,核桃应声裂开,他拿起核桃仁扔到了
嘴里,边吃边说,“徐某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也不懂太多大道理,却认死理,自己的东西,好也罢,坏也罢,总要留在自己手里才甘心。核桃是,粮仓和种粮也是。”
谢华盖险些没被徐望山的举动气笑,简直是暴殄天物,徐望山手中的核桃虽不是什么珍品,却也价值不菲,竟被他吃掉了,真是粗俗。关键是文玩核桃并不好吃!
柳长亭收回在连若涵身上打转的目光,冷笑一声:“徐员外想开价多少,可以明说,不用绕来绕去。”
“就是,就是,马某早先就劝徐员外,差不多就行了。谢员外和柳员外也不是外人,诚心接手粮仓和种粮生意,也是为夏县尊分忧。你的三处粮仓和我的全部种粮,折价五十万贯卖与谢员外和柳员外,我二人省心,他二人省事,夏县尊高兴,皆大欢喜。”马清源接过话头,他和柳长亭胖瘦相仿,却比柳长亭稍矮了几分,多了几分憨厚之气,少了几分飘逸之意,却更显淳朴,只不过他说话的腔调和坐姿,分明又有几分朴实的狡黠,“徐员外非想自己留下,说留下粮仓和种粮,以备饥荒年之用,哪怕是只留一个念想也行,反正他也不缺钱花,还说如果谢员外和柳员外真是一片诚心,就是四十万贯转让出去,他也愿意成人之美。”
柳长亭肺都要被气炸了,马清源的话听上去很厚道,似乎还在为他们着想,其实是狮子大张口,以他和谢华盖合算,粮仓加上里面的种粮,顶多十万贯,马清源敢要五十万,徐望山似乎还很大方,便宜十万,四十万卖给他们。
这不是卖,这是比明抢还恶劣的暗抢和诈骗!
柳长亭还没说话,谢华盖禁不住发出了一连串的冷笑。
“五万贯的粮仓和种粮,马员外和徐员外敢要价五十万贯,真以为谢某和柳员外是没有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五十万贯!夏县尊评评理,马员外和徐员外的粮仓、种粮是不是真值五十万?”谢华盖要拉夏祥下水,他猜测马清源和徐望山漫天要价的背后,是受到了夏祥的蛊惑。
夏祥不动声色地喝了一口茶,淡淡一笑:“本官不懂经营,也未曾去过粮仓,未曾见过种粮,不过本官懂得一个道理……”
夏祥故意停顿不说,连若涵闻弦歌而知雅意,接话问道:“什么道理?”
“很简单的道理……”夏祥冲连若涵微微一笑,又问柳长亭,“柳员外,你手中的扇子价值多少?”
柳长亭手中的扇子是他托人定制而成,暹罗国的象牙为骨,苏州的苏锦为面,蒲甘的白玉为坠,定州的缂丝为绳,若是只按材质计算,少说也得一百贯。只是各种材质凑齐非常不易,又是他亲手编织而成,再加上扇面上的题字是他最喜欢的名家题写的最喜欢的一首诗,价值就更无法衡量了。
连若涵心思一动,立刻猜到了夏祥心中所想,随口说道:“一百贯以上,两百贯以下。象牙扇骨虽然不错,是上品却不是绝无仅有的孤品,所以价值有限。”
柳长亭顿时涨红了脸,象牙扇是他最为心爱之物,爱不释手,形影不离,莫说两百贯了,就是两千贯两万贯,他也不会卖,何况他又不缺钱。
“若是有人肯出二十万贯,或许柳某会小小地考虑一下,哈哈。”柳长亭晃动几下扇子,得意之形溢于言表,“此乃柳某心爱之物,怎会转让?在柳某的心中,这把扇子是无价之宝。”
到了此刻马清源若还不明白夏祥和连若涵的铺垫是何意,他就太笨了,他当即哈哈一笑:“粮仓和种粮也是马某和徐员外的心爱之物……”
柳长亭被夏祥绕了一个弯,此时才明白过来夏祥是在帮马清源和徐望山圆场,不由得心中动怒,一个小小的七品知县,竟敢戏弄他,真当他是没有来历没有背景的普通商人?他冷哼一声:“柳某只不过是为马员外和徐员外着想,想是二位留着粮仓和种粮也是浪费,柳某和谢员外买来,可以为夏县尊分忧,为百姓谋福。既然马员外和徐员外坐地起价,柳某不要也罢。”
“柳员外不要意气用事,买卖本就是坐地起价、落地还钱的生意,既是生意,就要允许马员外和徐员外有想要大赚一笔的心思。”谢华盖嘿嘿一笑,捻动手中的佛珠,慢条斯理地说道,“马员外要价五十万贯,也是有意考考我们的眼力,我们应该感谢马员外对我们提高眼力的帮助。这样,马员外,一口价,五万贯!你要是点头的话,我们就银货两讫。”
徐望山咧开大嘴笑了:“谢员外真会说笑,马员外要价是五十万,徐某要价是四十万。既然谢员外开口还价了,徐某不能不给面子,三十万贯,一口价!”
柳长亭忍无可忍了,手中扇子一敲桌子:“夏县尊可是亲口答应了崔府尊由柳某和谢员外二人接手粮仓和种粮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