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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五楼前,一辆马车疾驰而过,穿过闹市,朝东而去,而后在忠义将军府门前停了下来。
卫府有丧,门庭清冷,挂满丧布却不设灵堂,只因卫氏家主和长子尸骨还未接回来。
阿笙在车架之上端坐着,她神色微敛。
前往通州之前,她须得先探一探卫琏的虚实。
江淮一面之后,阿笙与卫琏并无接触,她亦不知这位卫小公子是否还记得那时的一面之缘,但裴钰当初以航渡引护他返回帝京,这份情他该念才是。
阿笙不知卫琏究竟是否已然投靠皇帝,今日这卫府之门,踏得凶险。
未久,仆从于车外低声,道:“姑娘,请。”
阿笙下了车驾,看了一眼那忠义将军府的牌匾,而后踏入卫府。
此时一名世家之人正巧从内走出,掌事相送,几番感激慰问。
“卫小公子可还好?”
阿笙上前率先做的是慰问。
那掌事得门房提醒才知晓阿笙的身份,既然是窦氏来人,怠慢不得,掌事亲自将人迎了进去,在正堂请阿笙稍候。
阿笙端坐客座,抬头便见卫府堂上所挂画作,高堂之上悬挂的是一副《百马图》,听闻是先帝亲自所作,赐予卫氏先家主。
卫氏三代忠勇,将家中儿郎尽数送到了南边的战场,一门英烈,几乎都是马革裹尸的下场。
先帝曾言,卫氏功勋已然是赐无可赐。
卫家家主知晓卫氏功勋过盛,为免将来子嗣被盛名所累,因此辞谢了先帝欲封异姓王的打算,只给后人留下了忠义侯之封。
阿笙曾经听先生讲过,卫氏是大义之家,卫氏一门守的是百姓的家国天下,而非高官厚禄。
这样的人家在如今这世道当真是少了。
此时院外来人,阿笙起身,但见那个纤瘦的少年脸色几分憔悴,他身着素服,府门未挂丧布,但他心中已然蒙哀。
见着阿笙前来,卫琏抱拳见礼。
“江上一别,卫小公子别来无恙。”
卫琏面色疲惫,却还是勾了勾唇角,“却不想笙姑娘竟然是窦氏之女。”
“华清斋广纳天下生徒,我不过是其中的沧海一粟罢了。”
卫琏听她刻意提到华清斋,心下会意,故屏退了庭前守着的仆从,看着阿笙道:“我知笙姑娘与九公子相识,今日前来的目的不妨直言。”
阿笙见他此番举动,心下已经知晓卫琏的态度,他还记得那日江上,百艘航渡引护他之事。
阿笙直言道:“卫公子此番通州之行,可还有别的目的?”
卫琏看着眼前这个与自己年岁差不多的女娘,沉了沉眉目。江淮之时,他便知此女聪慧,今日能亲自上府门提问此事,当是心下已经笃定。
见他并不开口,便是默认了阿笙这话。
“可否告知,姑娘是如何得知此事?”
皇帝暗谕,辛内官亲传口谕,此事除了卫琏,当无人知晓。
“猜的。”
卫琏愕然,却见阿笙收了玩笑,“是卫公子这点兵的阵仗让我有所怀疑。”
朝廷并未公布卫氏此次南下带兵真实数量,因此未动仓部粮库,而是让窦氏为通州之行临时调集粮草,窦府能知此事亦不算难。
“父兄身亡的消息传回帝京之后,圣上虽派人来慰问,但却未提镇南军帅印归处,卫氏镇守南境数十年,他便想这般简单将我满门的性命落到一堆金银之上。”
卫琏提及此事,却是垂了眉目,他置于身侧的手不由拽紧了身上的素服。
阿笙见他如此模样,不由感叹,少年未成却保护不再,忽然被拉到这名利权势的角斗场中,任人拿捏。
卫氏执掌镇南军多年,军心臣服,岂是一方帅印能够彻底左右的?皇帝如此刻意的行为,便是等着卫琏自行踏入这场谋划中。
阿笙看着卫琏,心下不忍,不由开口道:“卫小公子可去过前线?”
闻此,卫琏摇了摇头,“我自小身子孱弱,家中不曾让我去过边关。”
“我在地字阶学习的时候,先生曾说镇南军骁勇善战,其原因一半在于卫家练兵有方,一半在于军士彻底臣服主帅。”
阿笙刻意敛了敛眉目,语带柔软,问道:“卫公子,若是你,要掌控这二十万大军,是想要那一方死物,还是想要卫氏的儿郎?”
卫琏听出阿笙这话中有话,他细细端倪,眉目不由皱起。
“你的意思是皇帝故意以帅印激我?”
“卫公子聪慧。”
阿笙抬眼,眼中却是一片波澜不惊,“卫氏统帅镇南军三十余载,卫家主与大子又刚死于非命,若皇帝此刻不给任何交代便收回帅印,能否让镇南军的军心臣服?”
阿笙缓了缓语气,未免让自己显得过于咄咄逼人。
“这帅印由你亲手交上去那才是天下归心,如今他拿着迟早得给你的东西,去与你换杀人的条件,这无本的买卖咱们这位圣上做得最娴熟。”
卫琏眸色振动,又听阿笙道:“若你此行未能击杀裴钰,他便拿着理由,让你心甘情愿交上持兵之权,若你此行成功击杀裴钰,这杀人的罪过便是你卫氏承担,更甚者,若你被裴氏之人反杀……”
阿笙顿了顿,“左右他都能做那渔翁,坐享其成。”
听闻阿笙的话,卫琏置于身前的手握紧了又松开,他抬眼看向阿笙,神色肃穆:“我知笙姑娘此行是为了九公子而来,但如今箭在弦上,你口中的那位是央国圣上,我即便知他谋划,又能如何?”
卫琏眉目紧蹙,一双瞳眸之中透着无可奈何。
“我卫氏一族除我之外还有庶子老者,我若抗旨,我这满门如何能活?”
这南方的战火却在帝京烧上了人心。
阿笙看着这样的卫琏,那种灼烧心肺的无奈,让她无比熟悉。
阿笙起身,欠了欠身,她敬的是女娘的垂首之礼,但抬首时,却目光皎皎,毫无柔弱之感,“得卫公子此言便足以。”
听闻阿笙这话,卫琏眼中生光。
他起身,抱拳道:“笙姑娘,我明日即将启程,在我抵达通州之前,若姑娘能想得法子破眼前这僵局,我当即收手,绝不恋战。”
说完,卫琏默了默,又拱手道:“今日多谢姑娘提点。”
阿笙再次见礼,随后转身离去。
公主府内,侍女手持珠帘宝盖,为庭中修剪花草的合德遮挡着今日的日头。
这小庭院里的花草都是合德亲自打理,平日里就连前院里善养花草的匠人都随意碰不得。
合德喜才,每得一位才能之人便会在这花园之中种下一株名花,细细培养。
花得养料,人得栽培。
她看了看这满庭的芬芳,不由低垂了眉目。
这些年来,她招揽才子众多,为央国朝政添了一位又一位才德之士,但其中却无一女娘能与这些男子比肩。
先帝开女子恩科,但至今就连开考的人数都凑不够。央国重女子地位这件事,倒成了装点男子朝政的噱头。
此时一名探子自外而来,躬身叩首。
合德睨了那人一眼,并未停下手中的活计,道:“如何?这几日都有谁去卫府?”
卫琏领兵替父兄收尸,众人皆感慨卫氏满门忠义,对卫琏莫不生怜悯之心,但皇帝让卫琏领兵去通州的目的,究竟有多少人看懂,这才是合德想知道的。
暗叹垂首,一一将这几日慰问之人都报与合德。
让合德有些失望的是,近日她招揽的几名高才,都未出现。
卫氏如今身处双杀之局,若能在此时给与那卫小郎君一番提点,便能施恩于卫氏,如何良机,他们竟是无人看懂。
“袁成杰也未去?”
“袁氏近日忙着次子的订亲宴,卫府带丧,怕有冲撞,袁家的人不好出入卫府。”
闻此,合德微微蹙了蹙眉。
此次华清斋的四个学生,袁成杰是她最熟悉,也是最看好的一个。
袁成杰祖父为文史阁四位阁老之一,文史阁精修典撰,掌管天下典籍,文人雅士手中能看到什么皆由文史阁决定。
而袁成杰身为袁家三代长孙,将来必然也是要进文史阁的。
但袁家书生气过重了,在武将当中威名不显,若能借机与卫氏交好,定然能为自身带来更广的路子。
可惜,袁成杰并未抓住此次机会。
“今日午时,窦氏之女倒是去过卫府。”
闻此,合德手持剪刀的手停了下来,她转身看向那暗卫,道:“说清楚,窦氏哪个女儿?”
“次女窦长笙。”
合德的神色顿了顿,窦氏与卫氏素来无交往,更何况阿笙这些时日因皇帝那则旨意几乎是深居简出,如今出现在卫氏的府上,又无长辈同行,不难猜出她究竟为何而去。
想她满堂才俊,竟没有一个比得上这窦长笙么?
念及此,合德手下剪子锋利,直接将一朵娇艳的话失手剪了下来,她见自己手误,不由深深叹了口气。
皇帝旨意过后,阿笙这名声难登大雅之堂,商贾一道或许是她最好的归宿,因而合德不得不放弃她,但她若能借此事,与卫氏拉近关系,那这镇南军……
合德将手中的剪子递给一旁候着的侍女,对那探子吩咐道:“别让帝宫知晓她去过卫府。”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