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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城上空有闪电划过,大雨在随后紧跟着闪电而至,在六月的夜里,竟然起了呼呼的北风。从地势上看,北冕城堡依山傍水,处于北冕国天下之中的位置,水路陆路都发达。西北阆风岩流淌下来的正是这片土地的母亲河——渭河,渭河流域发源于墨峦峰,穿阆风岩而过,流经北冕城,火烈岛和榄岗城以及岩榄北堤,经西南狮岗城注入东海。北冕城堡地势易守难攻,背靠北冕国的神山,墨峦峰,主峰高五千仞,险峻不可攀。组成墨峦山系的还有神禹山,神禹山与墨峦峰地表相接处有一谷底,正是北冕城人人耳闻,却不得进的禁地——墨峦府地,传言,墨峦府地洞底产黑色玉石,府地之内受玉膏润泽,集天地之灵气,可媲美王母的瑶池。神禹山地势占据高点,北冕国的王城就坐落于此。
天一黑,雨重新集聚起来,此时,下得酣畅淋漓。家家户户都挂着丧幡,在没有月亮的雨夜,白色的丧幡也被染成了黑色,它们被雨水浇打着,也都无精打采的悬着,不时被风挑衅的手无礼的拍两下。北冕城堡内传出宫人们悲恸的哭声,这悲伤来自北冕国的王后——索加王后。五日前,苍龙七年,七月十七日,索加王后驾崩。
还没有入夜,东方的天边已如浓稠的墨砚,深得化不开,申时一刻的北冕城像死水一般沉寂,持续了一天的雨,似乎也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开始有气无力地滴滴答答着,时断时续……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从远处看,只能看到有一团东西闪进了北落狮门,身着黑衣的男子眉头拧了一下,拇指轻弹了三下,他习惯这样发出信号,来者三人。树梢被风一吹,轻晃了两下,簌簌答答地落下一些雨水,那团速度像黑云一般的东西忽然停住了,一行三人都警惕地抬头向四周望了望,有人的气息,在黑暗中闪着六只眼睛的光,眼神迅速交流了一下,都在说着相同的话,这气息不是来自守城的侍卫。树梢上也有同样一双闪光的眼睛,他正旁观着这一切。这几天,北落狮门都被前来刺探嫡王子消息的刺客快要踏破了,经常在进出城门时,能遇到穿着同样一身黑衣、只露出两只眼睛的同行。月亮被云层遮住了一个边角,轻风吹过,黑云刮走后,月亮重新跳出来,是轮满月,挂在墨峦峰上方,仿佛悬在山顶的一轮银盘,闪着银色的清辉,对着地面耀武扬威,月光顿时让三个黑衣人现出原形,从头到脚都黑黝黝的一身黑衣泛着光,眨眼间,已经消失不见了。男子心中暗自惊叹,自己在北冕城十年,还从未见过有如此身手的黑衣人。
西南狮岗城的雨还在肆无忌惮地下着,下的到处都湿漉漉的,屋子里的一切都潮湿一片。大雨落在黑色的琉璃瓦上,溅起一层白色的纱雾,在雨雾中信安王府像一幅水墨画,屋外有雷电闪过,划出一道白光,透过窗户,划过屋里一张冷峻的脸,雨珠像帘子一样遮在窗户上,男子轻咳一声,示意下人开门,两个黑衣人弓起的身子,轻轻一跃从屋顶落到了小院里,若不是这声咳嗽,下人们都不知道有人来了。
黑衣人匆忙进了正屋,密信也被雨打湿了一半。
“世子,没有大殿下的任何消息。”黑衣人垂低脑袋,只露出两只眼睛。
“江波殿那边呢?”男子低声问道。
“如往常一样,只有宫人,前后共来了五批黑衣人,人数三十一人,都是生面孔。”
“京城之中的人一如既往地关心着缘遥王子的下落啊!”男子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查清是什么人了吗?”男子的声音变得凌厉,棕色的眸子里透着孤傲,闪电划过,一如他眼神里的隐藏的锋芒。
“已经在查,还没有任何消息,看招式,像是西夷人。”黑衣人说这话时,眉头皱了一下。
男子的鼻孔轻轻叹出一口气,一副忧心的样子,面无表情的一张脸此刻被闪电映成了金黄的暖色。
“四日之后便是索加王后出灵之日,作为嫡子,缘遥定会出现。”
仔细看,他额头竟有细小的汗水。在这个稍微带着凉意的雨天,竟然满面汗珠。有雨水从窗外飘进来,打湿了桌子,被风一扬,飘起的雨丝落到男子的衣服上,青色上衣有零零碎碎的雨滴。黑衣人走后,男子对着身旁的侍童吩咐道。
“明日去一趟监察司,邓汉炎要回京了。”
昨夜下了一整晚的雨,今日太阳耀武扬威地挂在天边,像驼着房子的蜗牛,慢吞吞地向上爬着,暑气也无精打采地舔着大地上的生灵们。汗水沿着人们脸颊悄悄凝结成汗珠,一不留意快速地滚到了青衣上。一眼看过去,一行十人都着青衣,身型也都差不多,唯独站在最前面的男子不同。他着一件银灰色锦衣,身型约六尺,人群中尤为显眼,他已经一动不动站了半个时辰,有青衣男子横冲直撞的跑来,他的络腮胡子飞起,宽大的身躯灵活地避开集市上的行人。
“公子,已经找遍了,没有龙龟玉石。”他压低了嗓子,在锦衣男子耳边说道,声音依旧不小,惹来身后的青衣男子都拉长了耳朵把好奇的目光递了过来。
“再等等。”锦衣男子面无表情,仍纹丝不动地站着。
“公子,再不启程,要误了回京的时辰了。”他的声音比方才还要大,仿佛他才是说了算的那个人。
身后的青衣男子们额头布满了汗珠,他们略显失望的耷拉下脑袋,监察司前变得静悄悄一片。直到另外三个穿青衣的男子出现,他们的脑袋才又精神奕奕地抬起。三人先后都在锦衣男子耳边低语了几句后就退到了身后,说了什么都没有听到。锦衣男子紧绷的肩膀弯了一点,过了许久他才下令。
“出发。”
一声令下,一行十五人齐刷刷的跳上马,锦衣男子冲在最前面,刚出狮岗城,已经将身后的人甩开了,他下意识的勒了一下马。有三三两两的雨滴落下来。他抬头看了看阴云密布的天边,回京的心情越发沉重。
雨下的三心二意,它们竭尽所能,却总是只能落下几滴,风也不甘示弱地加入进来,二人像斗法一样,风压低嗓子,一声嘶吼,将雨集聚起来的力量一下子吹散了,罩在天空一角的黑云被刮走,天空露出了它真正的颜色。能看到路上多了一个背影,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着,走得比风还急。越来越近时方能看到,她戴着斗笠,身上披了一件蓑衣,即使这样,看上去仍显单薄,像是用来吓唬山雀的稻草人。风变大了,山间的树像涨了气的肚皮,在风的鼓舞下呼声震耳,顽皮的风把她身上的蓑衣吹翻了,淋过雨的蓑衣像具尸体一样,重重地摔到地上。
“吓死老子了。”
银铃一般的声音,像山涧间落下的潭水一样清脆,既发泄对蓑衣不听指挥的愤懑,也在表明自己是老子的身份,掩耳盗铃式的壮胆。铃儿已经在这条山路走了两个时辰了,黑云将她的视线阻挡在自己身体周围,她越发对这处山路生出了恐惧之心。黑云消散后,能见度也高了,铃儿仰头向四周望了望,低头又看到了地上的蓑衣,这时,她胆子也壮了,没好气地踢了一脚,腿一腾空,脚底却滑了,身体失去了重心,沿着湿滑的山路滚了下去。也不知滚了多远,她像一条咸鱼一样,拦腰挂在了一丛灌木上。
“啊呀!”铃儿有气无力地呻吟了一声,怨愤的声音中带着娇气,她顾不上察看自己的身体有没有受伤,先摸了摸腰间的袋子。
“还好还好,你还在。”铃儿手捂在腰间,放心地长吁出一口气。她抱了抱自己的胳膊,全身的骨骼仿佛要散掉一般,她既不敢太用力,也不能不用力,借着胳膊上的一点儿力气,她重新站了起来,看着脚底下的灌木丛,她的脸色比灌木还要黑,龇牙咧嘴地瞪了它们一眼,心中的怒气窜上头,眉心间立刻拧成一个疙瘩。
“老子差点儿死在你手上。”她边拍打身上的泥土,一串银铃般的声音在骂着。“如若我死了,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突然,她那毛毛躁躁的手停在大腿上不动了,再仔细听,她听到了刀剑砰砰的交齿声。
“有人吗,有人在吗?”铃儿试着喊了两声,没有人回应。树梢被微风一吹,发出沙哑的低鸣声,仿佛是对她问话的回答,风从身后刮过,好像有人在背后拍了拍她的肩膀,把她本来就不大的胆子都吓破了。她摇了摇头,让自己不去想,眼睛都不敢睁,抱着头往前跑去,那刀剑声怎么也挥不掉,不仅跟在她的身后,还在她的前后左右,她既不敢管也没有心思管,一旦发生跟掉脑袋有关的事,她一向跑得比谁都快。脚底被绊了一下,一个跟头栽倒在地上,抬起头时才看清绊倒她的是个死人。
“啊。啊。啊。”
连续的三声啊,像是什么奇怪的法术,将眼前二十几个人都冻住,他们都用同样惊诧的眼光看着她,随即就恢复了拿刀之人该有的平静。
“我,我,我什么都没看到。”齐刷刷银色的刀剑,吓得她舌头打了结,她双手捂住眼睛,努力吞咽着口水,才将一句话结结巴巴地从嗓子眼里挤出。
这赤裸裸的装聋作哑让眼前这些拿刀的汉子停顿了几秒钟,似乎他们也对自己所做之事生出了羞愧之心。用刀的本能战胜了良知,一股杀气扑面而来,一身高五尺,黑纱遮面的男子像拉满的弓一样迅速扑向她,铃儿看到两条又黑又粗的眉毛,眼睛像鹅卵石一样大,眼珠很黑,透过指缝,她看到举过头顶的掌心,她后退了两步,已经来不及转身,她的心都要跳出来了,能听到左右心室在扑通扑通地你拥我挤,似乎谁都不想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