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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荼来杀他,说明妖族以为系统是类似于傀儡、星阵这样的法宝。若他们知道系统在苏如晦的脑子里,只怕苏如晦会面临比囚在仙人洞还要更可怕的命运。按着这帮妖物凶残的性子,说不定会把他的脑袋剖开寻找系统。
系统道:【很抱歉,“天人必死”是这个世界的核心法则。就像苹果一定是向下坠落,而不是向天上飞,鸭子是嘎嘎叫而不是汪汪吠,秘术者一旦登顶“天人境”,一定会被法则抹杀。】
苏如晦并不怪它,很显然,他爹自己也明白登临天人境的后果。那个家伙本能够通过压制境界规避这必死的结局,可是为了复仇,他毅然选择了这条不归的道路。这一刻苏如晦终于理解了那个男人,苦修十年,跋涉万里,他的血性不在于斤斤计较“面首”、“无用之辈”的骂名,而在于这万里赴死的孤勇。
只可惜,苏如晦再也等不到那自风雪夜归的人了。
那我呢?苏如晦问系统,若我登顶天人境,你也会杀了我么?
系统说:【这个法则对你不适用。】
为什么?
【“天人必死”被触发必须满足以下两项判定条件:第一,对象是“天人境”;第二,对象的种族从属于世界种族集合。当我进行判定时,我会从击杀对象的背景数据中抽取他的种族从属,如果对象从属于人、妖、猫、狗等各类种族,同时符合“天人境”的第一项击杀条件,法则就会将其击杀。比如苏观雨,他的种族是“人”。】
什么意思?苏如晦纳闷了,你的“世界种族集合”不包括“超一品肉傀儡”?所以即使我达到天人境,也不符合你的第二项判定条件?
【不,“世界种族集合”包括这个世界所有种族,也包括“超一品肉傀儡”。但是根据我的数据检视,你的种族信息不仅仅有超一品肉傀儡,有一项信息尚未解锁。】
苏如晦明白了,他现在权限不够,没法儿解锁这个秘密情报。
【是的,加油做任务吧宿主!】
一时半会儿没法儿升级权限,苏如晦不再搭理系统,蹲下身与神荼面对面,道:“好了,现在告诉我,你们到底要用什么法子图谋人间?”
神荼不吭声了。
“其实不难猜,”苏如晦抱着臂道,“多年来,想必你们一直想法子渗透秘宗,在秘宗安插了无数内鬼。你们首先指派族胞替换秘宗武官,可惜你们的变形暴露于人前,你们的族胞被秘宗捕杀。但这并非你们唯一的路径,也并非你们最重要的路径。我阿舅辖制天下多年,四十八州早有不臣之心。你们找了世家结盟,云州江氏便是其中之一。我说的对是不对?”
神荼用两爪捂住嘴,一副打死不开口的架势。
一旁的桑持玉默默开启了读心秘术。
苏如晦继续娓娓道来:“妖族袭击流民营地,意在煽动黑街和秘宗的矛盾。你们想要黑街当你们的马前卒,在大朝议上刺杀我阿舅。我阿舅一死,秘宗分崩离析,人间动荡,你们便可乘虚而入。不过有一点儿我想不明白,你自己也说,你们的王城距离人间太远,大军无法长途跋涉长驱南下,更何况还有雪境长城这道屏障。当然,你们可以打开无相法门潜入人间。可即便是朝圣境法门秘术者,开一次门最多维持十息左右的时间,一日最多开五次门,更别说朝圣境以下的秘术者,一天开个三四次就要吐血了,万万不可能让数万大军皆从法门通过。这个问题,你们打算怎么解决?”
神荼哼哼唧唧道:“我不知道。殿下说我脑子不好使,评级为乙以上的机密都不会让我知晓。就算我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不过临死之前,能让我吃一顿你做的红焖肉么?”他说着话,口水哗啦啦地流。
苏如晦捕捉到一个重要的词儿,“殿下?”
神荼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干脆将脑袋埋进了雪地。可他的心绪却暴露了答案,桑持玉在神荼庞杂的心神中看见了那个头罩烧饼纸袋的家伙。
桑持玉念出了他的名字,“白若耶?”
神荼猛地拔出脑袋,圆睁着眼问:“你怎么知道?”
桑持玉淡淡道:“尔等妖族本有七十二部族,苏观雨屠灭了大半,如今只剩十一部族。这个‘白若耶’是罗浮王之子,也是雪狐一族最后的血胤。”
苏如晦看了看桑持玉,又看了看神荼。神荼表情惊讶,看来桑持玉所言都是真的。可是桑持玉打小生活在人间,怎么知道妖族这么多事儿?电光火石间,苏如晦想起了苏垢的秘术——“读心”。那日苏垢忽然一命呜呼,他还道这小妖怪死得好快。如今看来,必定是那时假扮成苏玉的桑持玉吸了它的精血。
苏如晦展颜而笑,悠悠道:“神荼,休要瞒我们,我们知道的事儿可比你想象的多。”
神荼惊讶了半晌,又平静了,懒懒地翻起肚皮晒太阳。
“小孩儿,不要在我这儿费工夫了。我知道的东西不多,殿下如今的身份是什么,模样是什么,是男是女,我通通不知道。我只知道他要杀你,所以我就来了。”神荼望着茫茫天穹,“你母亲死了,苏观雨死了,以后还会死很多很多人。苏如晦,你如果想活,就待在雪境,不要回人间。”
苏如晦仰头看桑持玉,桑持玉轻轻摇了摇头。
神荼的确什么都不知道,读心读出的有用信息,唯有那个戴着滑稽纸袋的家伙。桑持玉在雪地里画出油纸袋的模样,苏如晦端详着这油纸袋,找不出头绪。只好等回边都见了师姐,把这事儿报给她,让她去查查买烧饼的顾客。
夕阳西下,眼看着天要黑,苏如晦用小指头勾了勾桑持玉的手,“桑哥,原来我爹死在妖族王城,我好难过,要亲亲,要抱抱。”
周围人来人往,极乐坊的混混扛着锄头挖沟渠,大悲殿的僧侣吭哧吭哧清理积雪。苏如晦的话儿一出,立时引来了一些人的注目。苏如晦是个没皮没脸的,桑持玉却端庄得很。苏如晦也就是说说,习惯性地调戏他,没指望他真的亲自己。谁知桑持玉拥住他,右手按住他的后脑勺,轻轻碰了碰他的嘴唇。苏如晦又一次闻到桑持玉身上雪粒子似的凉飕飕的味道,虽然冰冷,却无端地让人安心。
两人的嘴唇分开,桑持玉还抱着苏如晦。
苏如晦小声说:“其实我没那么难过。”
“我知道。”桑持玉沉稳的声音响在耳畔。
“那你还亲我?”苏如晦左右看了看,“这里很多人欸,他们都在看咱俩。”
“不用管他们。”桑持玉说。
“你变了,”苏如晦说,“你脸皮变厚了。”
“嗯,跟你学的。”
放屁,苏如晦暗暗发笑,这厮以前那样端正守礼都是装的。他是妖,他守个屁的礼。
“你要不要问问神荼关于你父母的事儿?他知道的或许比苏垢还多。”苏如晦道。
桑持玉摇摇头,“没有必要。”
苏如晦侧脸看了看他,不禁思忖,这小子连自己父母的事儿都不好奇么?
神荼仰头看着这两人,用爪子扒拉他们的裤腿,“你们抱在一起做什么?觉得冷么?凡人真是脆弱,若是入了隆冬,你们还受得住么?”
桑持玉问苏如晦:“你要养这只狗?”
神荼抗议,“我是狼!”他盯着桑持玉的下巴看了半晌,道,“啊,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天把我送去狗……”
桑持玉冰凉沁骨的目光落在神荼身上,神荼索索落落打了个寒噤,两爪捂住了嘴。
苏如晦道:“养啊,养它当侍卫,给我看大门。”
“你有我。”桑持玉说。
“那一会儿你跟我回边都?”苏如晦笑眯眯道,“天快黑了,我师姐的人该来接我了。”
桑持玉沉默了一瞬,道:“抱歉。”
苏如晦一愣,问道:“为什么?你不愿意跟我回边都?”
桑持玉摸摸他的脑瓜子,却没说话。
苏如晦从桑持玉的怀里挣出来,拧着长眉道:“到底为什么啊桑持玉?你这几天待在哪儿,为什么瞒着我?你别骗我,我都知道了,你压根没在大悲殿睡过。”苏如晦上上下下打量他,“你是不是在外头有野男人,瞒着我不能说?”
桑持玉一言不发,眼神平淡,他知道苏如晦在激他说实话。
“你不告诉我你这几天在哪儿,我也不告诉你项圈的事儿。”苏如晦威胁道。
“无妨。”桑持玉又摸了摸他的脑袋瓜。
这厮油盐不进,若桑持玉打定主意当个锯嘴葫芦,谁也不能撬开他的嘴。苏如晦没辙了,“你这么放心我一个人待在边都?”
“边都很安全。”桑持玉按着苏如晦的肩膀,将他拧转了一个方向。
苏如晦对面,一扇无相法门打开,江雪芽麾下的术士恭恭敬敬向他作揖。
“去吧。”桑持玉说。
“桑持玉,”苏如晦闷声道,“你好像不会不舍得我。”
他嗓音低落,眉目也耷拉着,不似故意激桑持玉,似乎是真的这么认为了。苏如晦心里头的确憋着一股怨气,他想不明白,桑持玉为何不愿意同他回边都?他们俩才刚刚把话儿说明白,桑持玉竟舍得同他分离不见面么?若两情相悦,不是应该无时无刻都黏在一块儿么?
桑持玉微微蹙眉,“不要乱想。”
苏如晦看了他一眼,背好挎包,望着无相法门慢吞吞走过去。那垂头丧气的模样,活像被抛弃的小狗,浑身上下散发着股阴郁的怨气。
苏如晦走到无相法门跟前,又回头看了桑持玉一眼。桑持玉立在雪地中,高挑的身条似雪松一样挺拔,他的脸庞像被霜风吹走了颜色,冷白如玉璧。这么好看的人儿,打小就像个仙童,云端坠下来的人儿似的。可惜就是冷了点儿,高高挂在天上,让人亲近不得。
苏如晦突然跑回来,紧紧抱住他,道:“我舍不得你。”
桑持玉垂目看他,“你可以不回去。”
“算了吧,”苏如晦霜打的茄子似的,“我师姐的命令我不敢不听,她发起飙来可吓人了。宝宝还在家,我得回去喂它,总吃小鱼干对它身体不好。”苏如晦不无幽怨地问,“你什么时候来找我?”
桑持玉思考了一会儿,道:“我尽快。”
这答了跟没答似的,苏如晦没脾气了,臊眉耷眼地离开。
踏进无相法门,眼前光景变换,再回头,已是夜幕下的边都,城头寂静无声,空荡荡大街积满落雪,桑持玉不见踪影。
苏如晦问系统:我是不是对他太好了?他都不珍惜我。
【桑持玉是半妖,可以被项圈控制,建议宿主给他戴项圈,在他的腹肌上滴蜡烛油。】
苏如晦:“……”
这个垃圾系统好猥琐。
得了吧。他踢着石子儿,掏出罗盘看了看。他离开该有一会儿了吧,桑持玉竟连个讯息都不传过来。也罢,苏如晦暗暗地想,若桑持玉今晚子时之前仍没个信儿,这混蛋就等着打光棍吧。苏如晦气得牙痒痒,他这么聪明贤惠又有钱的好男人,桑持玉打着灯笼也找不着!
另一边,桑持玉目送苏如晦自无相法门离开,扭头唤来阿难。
“开法门,通往边都南大街。”桑持玉道。
阿难摸不着头脑,问:“桑公子,方才苏……桑夫人去的地儿不就是边都么?您怎么不一块儿过去?”
桑持玉不回答,阿难也没敢追问,自己摸着光脑袋想,或许这就是小夫妻的情趣吧,他当和尚的不懂。他找来大悲殿的无相法门秘术者,为桑持玉打开法门。
临走前,桑持玉瞥了眼地上的神荼,道:“看好它。”
说完,桑持玉踏进法门。
苏如晦被带到江雪芽的府邸,进了书房,江雪芽捧着手炉坐在圈椅里,泥金博山炉里熏出的袅袅烟气模糊了她的面孔。她原本明媚的脸此刻积满沉郁,那面无表情的姿态多少让人有些心惊胆战。苏如晦莫名感到一种乌云密布的压力,因问道:“师姐你心情不好?”
江雪芽睨了他一眼,冲桌案抬了抬下巴,“赶紧的,画图。”
“哦。”苏如晦坐下,执起毛笔,勾勒出黑街星阵的星图。
“我去你家了,没看见猫。”江雪芽的声音传来。
苏如晦皱了皱眉,他离开时分明将门窗关严实了,桑宝宝跑出去了么?
“我留了碗鱼干,它饿了会自己吃吧。”江雪芽说,“你吃饱了没事干,跑雪境做什么?”
“追媳妇儿呗。”
“追上了?”江雪芽侧目看他。
“追是追上了,可是他怎么也不肯跟我回边都,我就差三跪九叩请他回来了。”苏如晦拨弄通讯罗盘,过了这么久,那混蛋也没个信儿,苏如晦疑心这罗盘坏了,抠了灵石再装回去。好你个桑持玉,等着,看爷回头怎么跟你算账。苏如晦托着下巴心烦意乱,江雪芽那边气氛也低迷,苏如晦凝眉问,“师姐,你是不是遇见了什么棘手的事儿?”
江雪芽嘴角噙着嘲讽的笑,“我能遇见什么棘手的事儿?”
这状态明显不对头啊……苏如晦汗颜。
“是不是我阿舅欺负你了?要不要我帮你揍他?”苏如晦试探着询问。
“不关你事,”江雪芽敷衍他,“把你的图画完,就是帮了我大忙了。”
苏如晦知道定然是阿舅让她伤心了,唉,情爱最是难解。苏如晦自己不也困了这许多年么?
苏如晦扯了扯嘴角,“我阿舅欺负你,你还累死累活帮他办事儿。师姐,你真这么喜欢他么?”
“你不必担心我,”江雪芽对着光端详那星图,“大朝议之后,我便不帮他做事了。”
苏如晦愣了下,“你要请辞?”
“差不多吧。”
苏如晦唉声叹气,不再多言。江雪芽坐了一会儿,越坐越烦躁,索性出去遛弯。解铃还须系铃人,苏如晦看她走远了,搁下笔,打开通讯罗盘,联络澹台净。
“何事?”澹台净的声音响起。
苏如晦道:“阿舅,师姐说她大朝议之后要请辞,您自己看着办吧。”
澹台净那边沉默良久,道:“孤知道了。”
苏如晦切断联络,专心致志画图。繁复的星图在苏如晦笔下渐渐成形,有了星图,动用几百民夫连夜挖沟渠,一个晚上的工夫便能布好星阵。一个时辰之后,江雪芽溜达回来了,星图也画好了,苏如晦吹干墨,交给江雪芽。
“辛苦了。”江雪芽拍拍他的肩膀,“阿晦,你这次真帮了我大忙。”
苏如晦满脸郁闷,“要不我还是帮你打我舅一顿吧。”
江雪芽深吸了一口气,抬眼望外头的纷纷大雪,她潋滟的眸光氤氲在雪色里。她笑道:“阿晦,若有机会,来日再同你一醉方休。”
不知怎的,苏如晦在她的话儿里体会出一种无可奈何的悲意。苏如晦不知道她和澹台净之间发生了什么,自然也无法置喙。况且江雪芽本就是一个很固执的人,她决定好的事,谁也改变不了。既然江雪芽心里已经做好了决断,话说到这里,再劝就没意思了。苏如晦收起纸笔,“对了,师姐,我在雪境碰上一妖怪,他跟我说……”
苏如晦正想和江雪芽说那“油纸袋”的事儿,余光里忽然瞥见宗卷底下压着一个烧饼袋子,苏如晦一怔,略略拨开那叠宗卷,“武大郎烧饼”五个墨字映入眼帘。
作者有话要说:
神荼:敢不敢让我吃一口红焖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