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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一贺两周后才从北京回来,他到李决办公室叫李决出去抽烟,李决带他去了温室。两个人谁也没把烟拿出来,钟一贺说:“我一想到这事儿,说实在的我也不见得有多喜欢这个人,但我他妈的还是难受。”
他们都多少听到了一些研究所的后续安排。研究所帮余子飞解决了户口和入学问题,他随时可以转学到北京。困扰余海洋数月的事情以这样一种果断快速的方式解决了,虽然对价极其昂贵。
李决察觉到钟一贺要哭,他背转身去给钟一贺留足情绪释放的空间。过了一会儿他听到了一声沉闷的呜咽声。两个人都知道,会议中途离场在走廊上抽烟的时候,嬉皮笑脸凑上来的第三个人再也不会出现了。
难受的劲儿过了,钟一贺说:“余海洋没了,你小子也快走了,以后开会我是中途溜不掉了。北京那边都传开了,他们想把你调过去。”
李决很诚实地告诉他:“我还没想好,我之前交了去美国的申请。”
“这有什么需要想的?这么好的机会,排着队等也等不来,小时候人人都以为自己是故事的主角,大了才知道这个剧本根本就不由你,能被选中做主角那要天时地利的运气。你可别犯傻,普通人的人生,踏错一步也许就是踏空。”钟一贺说。
李决几乎要在这感受不到外界真实温度的温室中将一切对钟一贺托盘而出,但最终也只是点点头。
李决要去北京的消息的确已经传遍研究所,所有人见了李决都要讲一句恭喜,夸张一点的甚至要问他,是不是已经订好了去北京的机票。
在正式的文件和通知下来之前,李决打算拖一天算一天。他尽可能不去想这件事,也不去设想看到正式通知的时候要如何反应。最近下班时间一到他立刻离开办公室,家里有温度恰好的暖气、有应允承、有水分充足的水果。
周末的早上和应允承去逛附近的传统菜市场,拎着新鲜的蔬菜和鱼坐在市场的早餐摊喝粥的时候,李决感到一种非常普通的、俗气、麻痹人野心的幸福感。这一刻他既不背负任何锦绣前程,应允承也不是什么豪门宝贝,一顿早饭只用不到五块钱。他在心里想去他妈的美国北京,任何地方他都不想去,他想要而今现在。
应允承还是从涂雅欣那里听到的关于广寒一号的消息。涂雅欣语气里很是有几分遗憾,“我要是早两年毕业,应该或多或少也能在这个项目里打打杂,但错过了就是没有了,这种规模的项目不可能短时间内密集出现的。”
涂雅欣很快就要离开实验室了。她接受了去国企的结局,但在听到广寒一号的消息的时候,仍然有过挣扎。她知道项目周期长规模大,极有可能会从各大高校抽调人员。但家里给她来电话,已经开始跟她讲在北京安排好了给她相亲的同龄男生,妈妈的语气是很高兴的,一直跟她强调那个男生是北京本地人,家里在四环内有两套房。
在这个实验室,除了应允承,涂雅欣自认不输给任何人,因此这份失意只能讲给应允承听,在其他人面前她不愿意示弱,也不愿意面对这些不如她的人也许会有机会参与到广寒一号的可能。
应允承想到跟李决从沙漠回来的路上有过的对话,李决的确是个异数,大多数人都急切地想要建功立业、想在举国瞩目的事件中留下名字,只有李决把卫星升天和带小朋友看星星划等号。应允承并不觉得这两种想法是否有对错之分,只是他更欣赏李决的举重若轻。
他很耐心地开导涂雅欣:“你就当做属于你的项目还没来。就算现在你有机会参加,也不过是做做辅助工作,再耐心等等,等到下一次这样的大事发生,就到了你主导的时候了。”
涂雅欣去的国企和航空航天没有任何关系,应允承这番话也不过是画个不切实际的饼,但被人安慰,尤其是被应允承这样长得好看的异性安慰总归是很熨帖,她说:“放心吧,我自己其实想明白了,当然你要让我完全不在意也办不到,吃不到葡萄嘛,你总不能让我彻底不要谈论葡萄。我也知道就算我现在已经工作了,这项目的关键部分无论如何也轮不到我。听说这次要从这边抽三个人去北京从初期就参与核心工作。”
涂雅欣先点了两个名字,应允承认识,是研究所里很资深的研究员,其中有一个本来就是为了之前的九天项目临时借调过来。然后涂雅欣接着说:“据说还有李决,你记得吧?上次来我们这儿开会我跟你说过那个竞赛大神,他好像是这次核心团队里最年轻的。”
应允承完全不怀疑这个“据说”的真实性。涂雅欣的每一句话他都觉得理所当然,当然会选李决,如果他做项目的总指挥,他也会点李决的名,在国内,他没有见过比李决更好的研究员了,甚至他都无法保证自己三五年后可以达到李决的水平。他在实验室里跟资质平平的同事们待久了,再回想之前和李决工作的时候,以及他读过的李决的每一封邮件、发表作品都挑不出错。任何项目选中李决,李决都配得上。
但李决从来没有跟他提过这件事。应允承回想再回想,也不觉得李决有意无意透露了关于这件事的任何线索。李决最近下班时间越来越准时,两个人相处的时间比之前还要更长,做一些琐碎而无聊的事情李决也都兴趣满满的样子。
应允承没有在涂雅欣面前表现出任何不对劲,他顺着涂雅欣的话说:“李决很厉害啊,这个项目不选他才是损失。”
涂雅欣有点意外地看他一眼:“我还以为你不会对谁感到服气。”
李决晚上开会,到家比平时晚一点,下午发了消息告诉应允承,应允承没有回复。到家的时候看到应允承盘腿坐在沙发前的地上,手里摆弄的是李决的烟盒。他不抽烟,只是把李决的烟的爆珠都捏开了,李决问他:“有心事?”
而应允承开口说的话没有给李决留任何缓冲的余地:“涂雅欣跟我说你要去北京做广寒项目。”
要直接跟李决摊牌是应允承在跟涂雅欣聊完天之后很快决定的。他无疑计较李决隐瞒他的原因是什么,但他不喜欢心中有了疑问却不去寻求答案。
李决预料过应允承会来问他这件事,但没预料过是现在,而且是这样一种直接的问话。
他不说话,应允承就接着讲:“我跟江斯映讨论过,该不该直接来问你,她劝我不要问,至少不要这么直接地问,她说你没告诉我自然是有你的原因。她不知道我喜欢的人和我一个性别,还跟我说问得太直接会吓跑小姑娘。但我想男人和男人之间总不会有这么多顾虑。”
李决在沙发上坐下来,应允承还坐在地上,只是转了身体抬头看着他。应允承抬头看人的时候一向是天真柔和的眼神,而李决今天才知道,原来这眼神也可以很锋利。
李决在这样的眼神里反而沉静下来。他不会哄人,但却擅长势均力敌的谈判。他说:“我先纠正一点,不是我“要”去北京,所里的确可能安排我去北京,但现在没有正式的通知下来,我也没有答应过任何人。我之前没有告诉你,也是因为我不打算听这个安排。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所以一直没讲,我申请了秋季去美国交流的名额。”
应允承本来只是想要问清楚去北京这一件事,现在李决却把去美国的事情也一并坦白,怔愣的人反而变成应允承。
他没想过李决会打算去美国。
美国的学校其实已经在给他发邮件,离开学还有半年多的时间,他需要开始处理疫苗、签证、体检,这些在西北都没有办法操作,他只能标好待办事项,但拖一天算一天。收到邮件的时候他也需要面对要和李决分割两地的现实,他不敢想李决去美国交流的事,最多只想过平时他有假期可以飞回来,而李决也许可以趁他春假的时候去美国玩。应允承从小学开始参加夏令营去美国,对东西两岸的风景都了如指掌,本来甚至规划好了如果李决去要怎么带着李决观光,但随即又想到李决的出入境证件有严格管控,李决要去一趟美国并不容易。
但现在李决明明白白跟他说了,他一直在找去美国的机会,不是去一个春假,是去一个学期,甚至还要长。然后应允承知道了李决现在面临的是什么,他打定了主意要去美国,本来是件皆大欢喜的大事,连徐晋洋都提醒过他好多次他需要补充一些海外教育背景,但偏偏这个时候广寒项目启动了,而广寒项目也相中李决。
明明都是好事,但撞到一起,却令李决两难。
“江斯映说你一定有理由,原来江斯映是对的,”应允承说,他低下头去,手里还攥着一支烟,他无意识地把烟丝一点点抽出来,又跟李决说:“我只是不喜欢外面所有人都知道你的事,涂雅欣讲的一板一眼,但我完全不知道。现在我知道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不用考虑我,你选美国还是选北京对我来说没有差别,我的心意是不会变的,你只需要选对更好的那个选项。”
李决却问他:“应允承,你有没有想过,你其实可以选江斯映,甚至可以选涂雅欣。”
李决和应允承相处,总感觉站在一个漂亮泡泡里飘在半空,眼见的一切都很美,但每一刻都担心泡泡要碎。而今天应允承先开了一个口子,李决于是抓住机会问出这些平时没有勇气问的问题。
他没数应允承今天提了多少次江斯映或者涂雅欣。他应该是受了徐进明那番话的影响,应允承一提到她们,他总是忍不住想应允承是有可能喜欢上她们的。和他不一样,应允承并不是完全不能和异性恋爱,而应允承刚刚告诉他,应该要选更好的那个选项,如果把他和涂雅欣、江斯映排在一起,李决相信自己肯定不是更好的那个。
应允承回答地很快,半点犹豫没有:“我分得清楚,喜欢谁是道主观题,不是做选择。你不能因为我和江斯映谈过恋爱,就总觉得我可以做另外的选择。”
他并不是在两份喜欢中掂了掂轻重然后选择了李决。李决以为江斯映是他的备选项,但他也许早就令江斯映彻底失望了。
下午跟江斯映聊天的时候,他隐约表露出了一点任何城市他都愿意跟着恋人去的意思。江斯映提醒他说:“你可别犯蠢,该干嘛干嘛,再喜欢也不能把自己前途搭进去。”
过了一会儿又发过来一句话:“你是真的真的真的很喜欢她吧?”
江斯映仍然不知道应允承的另一半是同性。应允承并不急于在这个时候纠正她,只是很郑重地回复了一个“是”。
然后应允承看到对话框上好几次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但却并没有收到新的消息。
江斯映那边还是清早,本来还忍着睡意很积极地给应允承出谋划策,看到这个“是”字的时候却再也没法儿继续对话。和应允承分开的时候,她并没有觉得放不下,两个人认识廿年,不做情侣也一样有充足的由头在对方生活中出入,她当时痛快接受了不再做应允承女友这件事。应允承回国没多久她和现在的男友开始交往,男友对她好,男女之情里的那种暧昧缠绕情绪起伏,她之前和应允承在一起的时候体会不到,甚至事后回想起来,应允承连“喜欢”都没正式说过一句。
当初他们分开的导火索也无非是应允承不肯留在英国念书。江斯映还和他们共同好友讨论过,应允承这种人不懂得将就和退让,和他在一起难免辛苦。而江斯映现在知道了,应允承可以毫无原则地退让,前提是对方是他真心喜欢的人。她还没有见过应允承现在的爱人,但此刻她已经开始嫉妒,从小无数漂亮女生追着跑的应允承,竟然也有了这样珍视的另一半。
李决打断他:“你总该学会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李决,”应允承的声音难得地强硬:“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应允承在李决面前总是柔和听话,李决有时候会忘记他其实根本不是娇花。生来就要戴王冠的人,并不是没有脾气,现在应允承跟他说:“我把谁放在第一位是我自己的事,任何后果我都愿意买单。从小到大所有人都跟我说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其实我知道。对我来说去美国念书还是不念书了陪你去北京,做个喜欢你的同性恋还是和门当户对的江斯映谈恋爱,不管每个选择背后的代价如何,我都选得起。”
应允承并不是当局者迷,其实他看得非常清楚,如果两个人必须要为了能够在同一座城市生活而做牺牲,李决放弃广寒的代价和他不去美国念书的代价是不一样的。他的选择,无论对错,总有家人来为他兜底,哪怕现在他真的执意要去北京,长辈可能会失望,但他们也会帮他找到非常好的出路。
“李决,我们根本就不需要做这么极端的选择。你去北京做大事,我去美国念书,我很聪明的,书可以很快念完,中间有假期我就飞北京去看你。少见几次面并不会让我们分开。”
李决有时候会假设,如果和应允承之间的一切可以从头来过,他会不会选一开始就答应徐晋洋、会不会再让自己第一次见面就心动、会不会跟着应允承去了太平山上。
现在李决知道了,重来一遍他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在别的地方,他哪里见过这样底气十足、不管不顾的爱呢?应允承是这样地会蛊惑人,带着他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应允承贴近李决的耳边,是耳语,但也霸道得像命令:“你不要担心我,去做你想做的,我会有办法去找你的。”
说完这句话他咬住李决颈侧的一小块皮肤,李决本来张口要制止,应允承先用眼神制住他,低头看一眼李决颈上那一块已经明显发红的皮肤,再抬头望着李决,那眼神里的确是命令了:“明天穿高领。”
李决一直没法儿说话,因为应允承的嘴顺着他的脖颈一路往下,手上也在动作,在李决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应允承已经退到他腿间已经含住他的性器。应允承不懂技巧,但口腔温暖湿润,无辜而挑衅的眼神和李决对上,李决就觉得快要爆炸。
应允承是很记仇的,等到感觉李决就快要高潮的时候,他却从李决双腿间起身抬头问:“现在愿意承认了吗?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同性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