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练习大概只持续了半个小时不到,两个人在配合方面交换了一下意见,就没有过多的言语交流。更多的时候是琴声交融,他们隔着一定的距离,都默不作声。
最后一遍,苏婉眉说。
这次可以关了灯弹吗,程溯忽然问。
苏婉眉没多问什么,起身关掉了教室的灯。
这会儿夕阳密布,天边出现了紫红色与玫瑰色糅合的瑰丽场景,光线却比刚才要更加阴沉一些,但在程溯眼里依旧很动人。他记得母亲以前经常拉着放学的他走在夕阳里,母子二人的温馨场景已经很久不再有,于是他也开始学会独自享受夕阳所谓阴翳的美。
很多时候他一个人独处,就是站在这样的夕阳下默默回想他和母亲在一起的那些日子,这样的环境他更熟悉,自然也发挥得更好。他闭着眼睛,想象着母亲就站在他的身侧耐心又温柔地指导着他。柔软如水沉重如钟的小提琴声没有扰乱他的思绪,反而能感觉到是两条河流的相遇,然后共同注入成为更加美妙的景色。
“这遍最好听。”苏婉眉也这样说。她放下小提琴,站在阑珊的光里。
“嗯。”程溯缓缓合上了琴盖,他尚且沉浸在琴声的余韵里,一时间有点恍惚。很少见他这样毫无攻击性的温柔表情。平日里他冷着脸,鲜有人敢闯入他的禁区,但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的时候他总是会开心一点。而在回忆起母亲的时候他就更温和一些,露出尖锐的刺的背面那些柔软的表情。
苏婉眉看着他在不甚明晰的灯光下暧昧的轮廓,不知为何觉得他好像很失落也很难过。
那天她坐在礼堂的角落里安静地阅读,对其他节目的排练说实话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她只负责把她一部分做好就行,没必要对其他与她没什么关系的事情那么上心。所以即使所有人都围过去看程溯的排练,她也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
但她承认程溯的琴弹得真的很好,甚至让专注研究竞赛题目的她有一点分心。她在琴声中抬起头悄悄打量那个正在钢琴前面端坐的男生,剑眉星目,是所有青春期女孩心里梦中情人的样子,饶是苏婉眉这种对于长相没多大概念的人也会觉得,他非常称得上帅气的。
但比起脸她更喜欢琴,她听出来这首歌是闻名遐迩的那首《爱之忧伤》,她也很喜欢这首曲子,称得上是最爱之一了。学校今年居然招了这种水平的艺术生吗,她有点惊讶,按理来说高一年级的学生达不到这样的水平,至少她摸不出程溯这潭水到底有多深。
之后她就被派来和程溯合作了,能和这样水平的演奏者合作其实让她蛮开心,但苏婉眉不是把情绪写在脸上的人,即使是奥赛颁奖典礼上,不停闪烁的闪光灯也没有晃了她的眼。
公事公办,苏婉眉知道老师不喜欢也不允许她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她自己也一向是按照生活的轨迹平稳地前行的人,但她在隐隐地期待,期待听到程溯再一次的演奏。
即便她听出来程溯语气不善,这个低年级的学弟似乎很不喜欢她,可不喜欢她的人也挺多的,她不太在乎,只希望能尽可能地把演出做好。能听到这个水平的《爱之忧伤》已经让她挺高兴的了,她不是那种渴望很多的人。
“……你,很喜欢夕阳吗?”苏婉眉问他。
按理来说她没必要也不应该问这个问题,这超出合作搭档之外了,但她就是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她的求知欲一向不在此方面旺盛。
程溯的表情她看不太清楚,但她记得程溯是沉默着点了点头的。苏婉眉自知不好再问些什么,先道了别离开了那间音乐教室,把黄昏和钢琴都留给那个背影孤独的少年。
在那个只有他们的下午,藏着许多在很多年后苏婉眉还是会时不时回味的东西,她看着少年带着些青涩的面庞,觉得自己身处在一个朦胧又柔和的梦里。
她后来时常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清晰地记得那个下午的风,记得那间空荡荡的教室,记得那架钢琴上覆着一层浅浅的灰。
终于在一个又一个辗转反侧的夜晚中想明白,苏婉眉之所以记得这些,都是因为那个走入她梦中的少年。
怎么说也一块排练过几次,一块练习过几次,但是程溯和苏婉眉就是熟不起来。程溯觉得苏婉眉冷淡无聊,苏婉眉觉得程溯不待见她,即使是在台下等待上场排练,两个人也只是靠在墙上互不说话,看起来像是两个被临时安排相亲的陌生人。但音乐老师和教导主任对此都很满意,音乐老师觉得他俩天作之合,教导主任觉得程溯这小男生虽然长着张花花公子坏学生的脸,但人倒是还挺正经,于是……觉得苏婉眉真的很会处理同学关系。
苏婉眉和程溯对此一无所知,他俩刚刚收到学校统一租来的演出服装。演出服装是很夸张的华丽风格,甚至程溯的燕尾服上还有闪着金色亮光的蕾丝花边,苏婉眉的拖地长裙上缀着大朵大朵的灿烂玫瑰。程溯一直以来都不喜欢这种风格,觉得很像他爸当年逼他去少年宫参加演出的手笔,但也不好抗议,只能用无语来表达自己的不满。苏婉眉倒没说什么,眼神却往表演女团舞的那几个女生那边飘,程溯注意到了她的小表情,于是问:
“你喜欢那样的?”这几天虽然没让他俩熟络起来,但是程溯多少也知道她不是那种太呆的好学生,虽然冷着脸很无聊,但逗逗看应该挺好玩的。他无端起了这样的念头,很快就付诸行动。
那几个女生普遍短衣短裤短裙,身上绑着皮带之类的装饰物,性感又张扬,属于教导主任看了头疼的类型。苏婉眉像是被抓住尾巴的猫,愣了一下,随即抬起头和程溯带着戏谑神色的眼睛对视。
“你喜欢那样的?”
苏婉眉反问他。她毫不避讳地看进程溯的眼睛里。
“当然”,程溯直视着她,“比起学姐的长裙,感觉她们会更受欢迎哦。”
“可我不在乎受不受欢迎。”
“哦——是吗?”程溯拖了个长音,看起来并不太相信苏婉眉的话。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苏婉眉哪怕裹块抹布上去想必都是掌声雷动,对这所学校的学生而言真正有吸引力的东西还是苏婉眉头顶“竞赛金奖得主”的光环,大概如果她上去面无表情的朗诵一首骆宾王的《咏鹅》,教导主任都会拉着她的手泪流满面地说一中有你这样的学生真是走运。
所以苏婉眉不可能不受欢迎,他牵着苏婉眉的手扶她走上正式演出的舞台的时候,台底下的欢呼声都快让程溯耳鸣了。
一中的公平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公平,不管你长得如何家世如何,只要你在学习成绩方面足够出类拔萃,你就是一中真正的主宰。
苏婉眉显然已经习惯了这种万人追捧场面,至少在程溯看来她那张漂亮的脸蛋始终没有出现过类似惊喜、慌张之类的表情,她行了礼,款款走到该去的位置,等待灯光暗下开始演出。
程溯的钢琴先起,接着是苏婉眉的小提琴独奏段落,在此期间他会坐在没有光的地方默默待机。这时只有一束追光落在苏婉眉身上,整个礼堂在她演奏的时候又暗又静。
程溯想其实自己不该那样说苏婉眉,就算她不是什么竞赛金奖得主,她本身也足够的有吸引力。这繁复的礼服确实缺少一点灵动的美感,可显得苏婉眉像是欧洲贵族王室里常被画家描绘的公主,且必然是以深情的笔墨勾勒,不然怎么会如此的精致漂亮。她全身上下找不到一点多余的线条,就如程溯也找不到苏婉眉的破绽,在他看来苏婉眉仿佛是个被关在八音盒里旋转的雕像,他终于明白自己对她的不爽快的根源,她完美得像个假人。
程溯微微眯起眼睛,这是他对什么东西感兴趣的标志动作。
他对完美不感兴趣,但对撕裂完美的面具很有兴趣。
毕竟,完美真的很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