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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听听你的故事,你是谁,为什么叫涯落这个名字,明华把你由一张纸片吹口气变成了人,你这一会儿功夫,已经长大了好几岁,这是怎么回事?”
张伟连番地问,既然涯落说自己的命令他无有不遵的,那他也该如实回答;对于明华和整件事,他知道一些,也几乎什么都不知,或许可从涯落这里侧面了解一些作为佐证。
他坐在广开宫右边阙台角上的凉椅上,头顶罩着棵许多果子垂下的大树,果子似柠檬而不是,香气扑鼻。
“殿主见问,涯落无有不说的,只要涯落知道。”涯落站在张伟近旁,拱手下揖,恭敬地说。
“那好,就从你是谁这件事说起,你为什么叫涯落?”张伟问。
涯落想了一想,“涯落这名字是明王给起的,明王没赐名字之前,涯落没名字,是只洪荒花果山上偷偷修行的小狐狸,历经了百年修行,勉强渡劫不死,脱去兽蜕,得以脱去畜生道,有了人形,拜在明王的门墙下学道,蒙他垂青,起了这个名字,涯落也不知道这名字有什么深意。”
张伟本来预备听一个曲折得多的故事,谁料涯落几十个字便说完,准确地落在了今时此处,也合情合理,差不多等于什么也没说,除了他是个得道的狐狸外,这也没法证实,心中不免失望。
“狐狸,兽类,真可以修道成仙么,是否它们修行成仙后,位阶要低于人类修行成仙的情况?”张伟问。
涯落正思索,还没开口作答,张伟先打了他自己两个嘴巴,这不是他关心的问题,他关心这干嘛,是前面一下扑了个空后心中潦草,瞎问的,“不,不用回答这个,这不重要。”
“是。”涯落含笑,等着张伟接着问别的。
真正重要的是什么?张伟也实在是有些迷糊,似乎想到一些,却总是没法清晰地问出来。
“你称呼明华为明王,这是为何啊?”张伟也是胡乱碰,东试一下,西试一下。
“明王是花果山上自家弟子和部属对他的敬称,明王本姓明,名华,是一只大鹏,生而为神仙,法力深厚,是花果山上七贤之一,排行第三。”涯落答,舔了舔嘴唇。
“他说洪荒沦陷,就连花果山也不免,你们有多少……人随他来到了这里?”张伟接续问,想到,他是一张纸片吹化的人形。
“涯落不知道。涯落饿了。”涯落轻而易举地结束了这个问题,脸上的愁容更深,愁容下面,像偷藏着笑。
张伟恨不能手里有块牛肉干,可以在涯落露出这个神情后投喂他一块,食物在份量效益比上,没有牛肉干更适合的。
“你对这里了解多少?兜率宫,广开殿。”他沉吟着说,忽然心中一亮,想到自己真正想知道的是什么,仍是不动声色。
“涯落也还在慢慢地了解。”涯落令张伟意外地打开一道缝,隐隐有光线透出。
“哦?”张伟掩不住急切地问。
“兜率宫不是一座宫,而是明王汲取人间的灵气,精心架构起的一座宫城,内含九重宫殿,每一重宫殿里都放置了明王由人间各处搜集来的邪灵,各有邪处,而且会生长变化。第一重是机杼殿,殿主已经闯过了。广开是第二重,殿主要通过这里的试炼,证明自己体魄提升,才能前往下一重,挑战姑碧殿。这便是涯落所知道的。”涯落恭敬地说。
张伟边听,边细致地揣摩这涯落说的每句话,和明华说的大体一致,就算有不同,也出入不大。
“殿里那块石头有多重,明王说它是打开姑碧殿门的钥匙,那么大一块石头为钥匙,锁该有多大,这很怪,不是么?以及,我要在十秒钟内穿过那块空地,我试过了,那根本不可能。”他问道,半是请教,半是试探。
“明王既然说那石头是把钥匙,那就是把钥匙。”涯落先说半句,后半句避而不答,停一下,似乎在倾听什么,“殿主还是要勤加修炼才是,不然始终会被阻挡在这里。”
“殿里那些宝物,当然都不是真的,而是仿品,对吧?”张伟心中惴惴地问,甚至这也是虚晃一枪,“明王带我看了右边厢房的宝物,却没到我去左边,那里有什么?”
那边才是他真正好奇的地方,越是看不着,越是好奇。
“殿主,涯落饿了,饿坏了。”涯落眉眼耷拉,声音微弱下去,身体甚至有些微微战抖似的。
每到要害,他就来这套,一而再,再而三,张伟算是看明白了。
他确信自己绝无可能这时候出去给他买来吃食的可能性,忍住恻隐之心,直直地看着涯落,看他变得萎靡不振,几乎要像根面条那样瘫软在地上,又在某一刻恢复了活力,腰板挺直,精神回到身上。
“殿主,涯落饿了。”他甚至又再说了一遍,比前次响亮得多。
“下次我来,给你多带些经饿的东西。”张伟说,比如说,一百斤牛肉干,可以慢慢地投喂。
涯落点头,眼神中掩不住对张伟不肯这就走,给他带来食物的失望,乃至……恨意。
“我想花果山当时有许多狐狸,它们生老病死,后来也有,现在还有,更替许多代,它们没成为你,你作为你,不同于它们的故事是什么?”张伟问,始终对这个耿耿于怀。
有没有一朵花对它是重要的,因为她而与别的狐狸迥然不同?
涯落脸变色,下意识退后一步,“慕道的狐狸不少,修炼的也不少,坚韧如涯落的,只有涯落而已。”
张伟看在眼中,当然知道涯落作为少说也几百岁的神仙,身上当然故事和曲折不少,只是不肯对自己说,箭射不进,水泼不进,自己是个凡人,再机智也不过是十几年职场的一点经验,怎么斗得过几百年的老狐狸,死了继续盘问下去的心。
“不如我向你讨教几招。”
他说,起身去到殿室内,在暖阁旁边的兵器房中,取那根早就相中的长棍,据明华的说法,是金箍棒的仿品。
棍约莫两米长,比他个子搞出一截,分三段,两端包金,中间是铜的原色,表面镌刻许多花纹,手摸上去,有微微的割肤之感。
拿在手中沉甸甸的,一入手,有股下坠的力量,几乎脱手,砸到脚背上,他忙运起力气握住,有种不知谁掌握住谁,谁在使谁的森然之感。
稍微舞动两下,果然就像使过许多种棍法一般,谙熟无比,不几下融会贯通,怎么使都有分数,心中大喜,俨然已经有了相当的进境。
反手握棍,背在后面,走路有风,像此刻自己便是猴王,来到外面阙台,站在涯落面前。
涯落不知从何处也取了把弯刀提在手中,刀长约一米,前段弯成个圆月一般,表面泛起水一样的冷光,望之令人彻骨生寒。
“殿主,你尽管放心,涯落刀上有分寸,绝不会伤着你半分,但也不会有意让你,那就失了切磋的涵义。”他挥舞几下弯刀,俨然一派宗师的风度。
张伟点头,不免紧张,眼前情境和他做梦时跟热苏斯对阵时仿佛相似,那一阵他败得彻底,此刻呢?
两人相对站着,相距两三米之间,各站住步数,手中兵器换了几个姿势,在攻守之间试探,切换。
张伟双手握着长棍,胸中棍法接战套路熟练,随手都是一番,但不消出手便知道,手臂上力气不足;不惟手臂上力气不足,腰、腿上的力也全都不足,贸然地奋力出手,和丢下棍子,张开双手迎敌没区别。
那也不是赤手空拳的敌人,而是一把挥舞起来势大力沉的弯刀,只怕劈上自己,会如纸片一样分成两片。
虽然涯落说他刀上有分寸,绝不会伤着自己,虽然。
“殿主,这也是一种切磋,比的是想法,不必真的出招。”涯落开口,手中弯刀划出一圈,圆刃向下,刀背向着孙伟。
张伟听过这个说法,在脑子里的交手,原来这一点洪荒与人间无不同,想了又想,始终还是做不到丢下棍子说改日再战,双臂奋起全身力气,抡起铜棍,朝涯落头顶斜劈下来。
这下用了全部气力,棍头抡圆处,带起呜嗡的啸叫,宛如棍子有了生命,反过来抡起张伟,摆尾一样飞起,煞是得劲。
涯落一直盯着张伟手中棍子,见棍子抡到顶处,劲已经使老,脚下向前蹚出一步,一手握刀柄,一手托着刀刃,举起来挡向棍子。
铛昂。
一声巨响。
弯刀岿然不动,棍子由张伟手中飞出去,足有十几米高,落在几十米外。
张伟也摔出几米,瘫倒在地,双臂不属于自己似的,抬不起来,虎口震裂,心里却是明白的,又气又急。
涯落放下弯刀,跑过来扶起张伟,“殿主,得罪了,都是涯落不好。”
张伟能说什么,这算是不伤自己半分吗?自己给他带来那么多吃的,嘴巴上一口一个殿主,动手时却这样硬刚,就没有轻轻接下的法子么?老狐狸对自己口头尊敬极了,其实怀着冷漠的心肠。
其实只会更坏。
他叹了口气,问,“涯落,依你之见,我还差多少才能及得上你?”
涯落脸上堆笑,抬手,大拇指和食指捻在一起,只露出一丝细缝来,“依涯落看,殿主只差这么一丁点,就胜过涯落了。”
大音希声,谄媚到了极点,也就不令人生厌,张伟傻乎乎地笑,觉得自己就快相信了这样逢迎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