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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静已经先回到家,在客厅沙发上坐着看手机,张逸茹进门,跟她打了个招呼,便一头扎进自己屋子里去,啪的一声关上门。
张伟拎许多菜走在后面,满心忧惧,抬不起头。
“买那么多菜干嘛,我都点外卖了。”庄静没好气地埋怨。
“不还有明天吗,明天就省事儿了。”张伟心虚地应。
“噢,我忘记给你说了,明天舅姥爷九十大寿,他们在白家大院请客,杨飞帆请我们过去,你要是有事,不去也行。”庄静冷冷地接着说。
以往庄静家亲戚办喜事,张伟能不去就不去,理由总找得到,久而久之庄静不在意,那边亲戚说不定不把他当一家人也是有的,对他说只是例行告之,不去也行就是这个意思。
“去,反正没什么事儿。”张伟嘴里重重地念叨,确保庄静听见了,拎着菜去厨房,走几步停下,回头问庄静,“你外卖点多久了?”
“这不周五吗,晚点儿能有多奇怪?”庄静抢白,仿佛张伟的问话隐含着责备,她反呛回来。
是啊,周五城里人往长安外赶,路上拥堵得厉害,外卖到得格外慢,这是个常识。
“你都点什么了?”张伟又问,不自觉的低声下气。
“炸鸡,双菌牛柳,逸茹说她馋德大西的虾仁滑蛋饭,还加个牛排。”庄静目不转睛盯着手机,头也不抬地答。
不用说,炸鸡是张伟的,双菌牛柳是庄静的,算上张逸茹的牛排套餐,差不多构成这个家庭的等级阶梯。
“我想吃点儿饭。”张伟嘀咕着说,这是某种倔强;扭头回厨房,打米蒸饭,顺便在冰箱里捡些零碎材料收在一起,做个水煮肉片。
一会儿,外卖按门铃,一堆还温热的大盒小盒摆上桌,张伟的饭菜差几分钟也好了,手忙脚乱地端上桌,还真是丰盛的一桌。
庄静一边吃饭,歪头,盯着手机划,张逸茹差不多,有pad玩儿;以往张伟不觉得有什么,他也盯着电视看,一家人各忙各的,今天他连电视也没开,看着这桌上,格外碍眼。
“吃饭就好好吃饭,别盯着手机看行吗?”他对母女俩说,心里陡然一慌,不知道她们在看什么,自己在担心她们刷到某个内容吗,这是拦截的动作吗,拦得住一时,拦不住一世。
“好好吃你的饭。”庄静毫不以为意,淡淡地说。
张逸茹来了精神,用勺子指着她爹,学着她妈的语气,“好好吃你的饭。”
做个鬼脸,扭过头去还是盯着pad看。
“那个,明天去舅姥爷那儿,送点儿啥礼物好啊?”张伟找话说,还是没话找话。
“三哥上回送我爸的那箱黄酒,直接捎过去也能行,我们家能送啥?”庄静抬眼瞟了一眼张伟,还是冷冰冰的。
“要不我车里有送客户的水蜜桃,也挺好的。”张伟觉得给九十岁的老背背送黄酒实在离谱,无事献殷勤地举荐。
“也行。”庄静眉毛不抬,毫不在意。
“爸妈,你姐,你弟,也都去啊?”张伟接着问,心里有些毛毛的。
“你都去,他们能不去?”庄静反诘。
“我是挺怕见……你妈的。”张伟说了半截停下,心想,我都在说些什么啊。
庄静没说话,看着张伟,宛如在狐疑地问,今天你怎么那么多话?
“茹茹,这周你们考试了吗?”张伟忙扭过头去问张逸茹。
张逸茹不耐烦地白了他一眼,“没有,下周也没有。”
话又给聊死了,张伟下意识地夹了一筷子水煮肉片给张逸茹,换来她一摔筷子,生气地说:“爸,我说过,我不能吃辣椒了,脸上长了好多痘痘呢!”
往天张伟能给张逸茹吼回去,但今天不行。
接下里三个人闷闷地吃完晚餐,庄静收拾桌子扫地,张伟刷锅洗碗,和平常没什么不同。
平常张逸茹不在家,周末回来了也没什么不同,像个来酒店住的客人一样,跟服务员没几句话说,躲在自己屋里不出来。
张伟花了些时间来接受这一点,按部就班地磨蹭到晚上十一点,洗澡,睡觉。
庄静和他,像两颗相斥的球,轨迹飘忽不定,但绝不接触,稍微近些以后各自立即离得远些,既不说话,也无对视,混若对方不在。
躺下,闭上眼不久,张伟又站在高楼外,大地像在抖动一样,要把他摇落下来,他手酸脚软,肝胆俱裂,啊的一声醒来。
夜已经深了,万籁俱寂,他坐在床上,看着身旁安睡的庄静,觉得她被自己吵醒了,但假装还睡着。
翻过去躺一会儿,张伟想起另一件事来,心脏另一种扑簌的跳法,下床,拿起手机,摸黑在壁橱里捡一条毯子,到客厅沙发坐下,厚毯子披在身上。
激活手机屏幕,打开手机银行,指纹锁通过,账户余额上的数字又显现在屏幕上。
9831.84元。
先前不是错觉,还是这个他此刻不该有的余额,看上去也不会突然少掉。
这数字有何意义?他想,还有些迷糊。
没什么意义,这是我希望把先前的余额数字换了位数,就变成这样了;仅此而已。
还可以这样?那我……可以这样吗?他飞快地想了个完全不同的数字。
一个小目标,他在屏幕上按了一下。
屏幕闪烁。
100009831.84元。
张伟脑子里晕眩了一下,像有许多五彩的烟花在大脑皮层上爆炸,大概一秒钟云深不知处,随即醒觉了来,意识到这是在自家客厅里,灯关着,只有冰箱压缩机在不眠地工作,凌晨三点四十七分。
我的手机脱网了吗,这是个单机游戏吗,我用编译器改的数字?他想,我这是怎么办到的,这部手机的脑-机接口在哪里?
还是……这就是我银行卡里的数字,凡是我想到的,都变作了现实?
张伟用力掐了一下大腿,毫不意外的疼,立即想到这并不可靠,如果是做梦,梦本身会确保疼痛感在自己忍受的阈值下,人并不会被自己掐醒。
他想到了别的验证方式,飞快点了几个按钮,手机发出呼的一声,信息上行的确认提示音,随即咔哒一声响,一条短信占据了屏幕。
“【长金银行】张伟先生,您尾号6518的储蓄账户于10月18日03时54分扣还个人住房贷款本息10590.33元,本月贷款金额已还清。”
张伟心脏砰砰跳了好几下,这条每个月都会收到的短信证明他的手机并未脱网运行,而是好好地联着网,并且已经真实不虚地扣掉了要到下周六才扣的住房贷款。
首先这意味着本月手头现金大大宽裕,等14日工资发下来,他已经好些年没这么手头宽裕过,钱像发疯一样投奔各自的去处,留在手边的,日常只有几百千把块钱;其次——他返回到银行余额界面。
99999241.51元。
这个数字看起来好像比100009831.84还要大似的,张伟迷醉地盯着那么多个9不肯移开,整个身子宛如胀大,血管突突地跳,心里想的念头是,我能提前把整套房子的银行欠款全结清,甚至还能保留最前面两个9不变,这意味着……
其实也不怎么多,他迷乱地想,如果后来宇全上市,我的股票市值会比这还多十倍,不,三十倍。
宇全当然没上市,不止没上市,差不多十年前就收摊结业了,欠了一屁股债,现在记得它的人除了债主之外,就剩他们几个老员工了;同期的竞争对手红光传播做到上市了,和他们的投资额差不多大,还晚一年成立,现在市值三百多亿。
这当然是瞎比,张伟知道,但他账户上现在躺着99999241.51元,这也是……真的。
我想要……他在心里又想了个数字,十位数,手指在屏幕上敲了敲,那数字立即显示在手机屏幕当中。
全国首富不首富什么的不敢说,据说有钱人的现金并不多,账面上现金总归是我最多了吧?张伟脸上发僵,戏谑地想。
要是金额超过长金银行的流动现金会怎么样?他进一步想,这像是个黑盒测试项目似的。
在动手输入十二位数之前,他把这件事的逻辑具体地想了想,必须有哪些事发生,这件事才会跟着发生,立即惊悚地想到,一点儿也不难想到,如果这成为真的,大概用不着一分钟,银行的安全系统就会触发警报,锁定冻结罪责,值班负责人打电话给某个部门,执勤的负责人想了一分钟,下达命令,一支小分队快速出动,按数据发出的位置,将这栋楼围个水泄不通了。
这特喵的就是纸面财富啊,或许有个顶级黑客在帮我,但钱进的是我的账号,我能和国家对抗吗?真要对抗上,我还有命花哪怕一分钱吗?
别乱来,李峰那神秘莫测的表情,发出的告诫此时洪钟大吕一样在他耳边响起,让他牙齿碰撞,打起寒战。
张伟叹了口气,手指敲了敲屏幕,回到9831.84元。
不对,我才提交,而且确认了一笔一万多的还款,他如梦初醒地想起,能把那一万多重新提回来吗?
敲了敲屏幕,9831.84元不变。
这个数字事实上也不对,他头一回改变银行余额前是多少来着?1389.84,还是1983.84来着,或者是1893.84?他想不起来。
这犹豫不决加上他没法把已经还掉的款项追回来,以及星期天必要有一笔三千块钱转给张逸茹,几个因素加起来,总而言之,就这样吧。
就维持9831.84元不变,反正就算我大概偷了一万八千多,待薪水发现来,悄悄地还上差不多,那些钱……不就等于提前借出的钱,谁也没吃亏,他自欺欺人地想。
这没什么,不会有大规模的银行系统内检,不会触发银安事件,没有安全部队悄没声息地包围这栋楼,抓捕一个通天大盗,在这凄清的深秋夜里,每个人都好好地各自安歇,在忙碌一天快开始前抓紧时间多睡一会儿。
躺在沙发上,闭上眼之前,张伟兴奋又疲惫地想,真的,就在几分钟前,我账户上有九十多亿现金,那是真的有,甚至我想敲出九千多亿,幸好手下留情。
手下留情,划掉,是“别乱来”。
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回到问题的原点,李峰说的神明附体,到底是哪个神明,究竟为何事?我要为这个付出什么代价,真正得到什么?
如果这是个交易,我该要些什么,才算不负如来不负卿,对得起我付出的?
如来和卿划掉,是不负神明不负我自己,张伟有些痴着地想,钱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东西,万事万物都有价钱,没有钱办不到的事。有了钱,就有了一切,有钱的人是这个世界的活神仙,除了生老病死这一条之外,可仙岛缥缈难寻,终究是虚妄,而钱是实实在在的,是看得见,摸得着,科学可证伪的。
为了钱,我愿意做任何事,我会做任何事;就连和栗晓琳再好上,不是真的还爱她,也不是为了报复,是为了钱,为了业绩和提成,对我这个年龄的人,没有比钱更实在的东西。
我都准备好了,尽管放马过来吧。
他沉迷地想,不论出价的那个人是谁,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