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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9
对于蓟县,刘秀可以暂且不管,对于长安,刘秀却不敢放弃,这是通往天下的阶梯。邓禹的来信却让刘秀再次陷入取舍两难的困境。
邓禹没有收取长安,也没能安定三辅,甚至连刘嘉也未能招降。关中和三辅地区一日更比一日混乱,粮食被赤眉军和延岑的兵马抢走,老百姓难以为继,饥饿的人相互为食,老弱病残的人成了人们争相夺取的对象。面对这样的局面,邓禹已无能为力。
对于这样的局面,刘秀一样无可奈何。
刘秀请朝臣们商议。
卓茂道:“长安曾经是大汉的都城,如今虽然破败,依然是天下的中心,陛下还是应早日收取关中。”
“朕何尝不想,每每听到关中百姓的惨状,让人伤心泣泪,可现在洛阳哪里还有人可去平定关中?”刘秀看向群臣。
群臣面面相觑。
庞萌道:“陛下可否将东方的兵力抽调关中?”
“减少东方兵力,刘永势必坐大,幽州和南阳也会跟着壮大,只怕长安未平,东方已失。”
“陛下何不从南阳调兵,邓奉必不敢向北发展,等解决了关中,再图南方。”
“邓奉不向北,但未必不向南,何况还有秦丰集团,南阳是通往南方的门户,一旦失去,南方将不可复得。”
有人道:“臣以为现在长安混乱,各方势力强大,目前就算调集重兵,只怕也是徒劳无益。还不如我们全力平定其他地方,任由长安势力相互争斗,待他们各方削弱时,我们再抽出兵力进入关中,岂不是事半功倍。”
“万一他们不是各方削弱,而是形成了更强大的势力,又将如何?况且也不敢保证将来就一定能从别处抽调兵力。”
又有人道:“武力征服未必就是上策,大司徒精兵良将尚且未能奏效,何况他人,臣以为可以考虑派出能言善辩之人去说服这些人。”
“这些人拥兵数以十万计,动辄攻城略地,杀人如麻,如果能听信良言,何至于成现在这样的局面。”
“陛下英明,现在关中就是一群恶霸混战,不可能靠一番言论平定,大司徒之所以不能平定关中,就是因为对强贼心地宽厚,纵容了他们肆意作为,现在朝廷须进行强力征服。”
“什么样的人可以前往?”
“这个人要能打得了胜仗,能笼络住人心,能受得住委屈,还要能不变初心……”
“说得好!”刘秀忍不住拍案叫好,“谁可胜任!”
“……”
“……”
众人窃窃私语,终究找不出一个人来。
君臣面面相觑,一时无语。
刘秀又何尝能找出这样的一个人!邓禹尚且不能,何人可以担当?
整整一个白天,也没有人能推荐出合适的人选。
夜深人静,刘秀一个人徘徊在南宫后殿,苦苦思虑。殿中蜡烛已不知熄灭了多久,刘秀默然不觉,夜色深沉,看不透无边的黑暗。刘秀想不明白,朱浮怎么会弄乱了幽州?邓禹怎么会拿不下长安?吴汉又怎么会丢掉了南阳?他们何尝不是一流的人才,如果盖延、岑彭再出点差错……刘秀心头一紧,放眼天下,到处都是群雄割据,到处都是百姓流离,稍有不慎,只怕洛阳也难以安定,刘秀头皮冒汗,只觉人生世事太过微妙。
刘秀叹了口气,想起当初带着一帮逃难的人何其艰难,为了混一顿好饭,差点要了命。刘秀不禁哑然失笑,为方才的紧张和心中的怨气感到惭愧,大不了重新奔命何妨,何必看低自己,何必看低自己手下的英雄。也许每个人都有不足之处,也许每个人都有短视之时,岂能以一时成败论英雄,若人人都是面面俱到的英雄,何须走到一起。想当初兄长屈死,天塌了一般,自己何尝不是乱了方寸,夜夜落泪,难以自持,要不是冯异婉言相劝,也不知何日才能走出彼时的悲伤。
想到冯异,又想到了芜蒌亭的麦豆粥,刘秀突然哈哈大笑,刚才竟没有想到!冯异最早追随自己,在低落时给予鼓励,在危困时给予支持,凡有艰难,总在人前,凡有荣誉,总在人后,所领战事,无往不胜,所得降卒,无不信服。
就是你,冯异!你就是朕收取关中的最好武器!
29-10
此时的冯异正在省亲中,冯异平定阳翟(河南禹州)之乱后,刘秀亲自下诏令他省亲祭祖,但现在刘秀已经等不及了。
建武二年的春天,阳翟乱民严终、赵根聚众作乱,声势浩大,刚刚被封为阳夏侯的冯异奉命带兵平定,冯异兵锋所指,一战而定。刘秀下诏冯异省亲祭祖,派太中大夫带去酒肉,赏赐冯异家族,又令二百里以内的太守、都尉及各级官员参加冯异宗族的祭祖之会。
冯异虽然谦逊低调,但刘秀绝不会因为他的低调而忽视了他应得的荣耀。卿不负我,我必投桃报李。刘秀希望用这样一种方式表达对冯异的信赖和感激。
当数以百计的官员出现在冯异宗族的祭祖大会时,冯异的感动无以复加,虽然他秉性谦恭,但当宗族父老和亲信将士的脸上显出真情流露的荣耀和激动时,再谦恭的秉性也会为自豪所触动。这世间从来没有令人长久心醉的功名,但一定会有令人长久温暖的真情与分享。冯异从父老乡亲和手足兄弟们的满足中体会到了最高的功名荣耀,不是脱颖于万人之上的光彩,而是融合在信赖与分享中的温情。
冯异百感交集,对于赶来参加宴会的官员们一一答谢。这些官员们对于冯异的功绩与品德早有耳闻,此次相见,见他谦逊礼让,对他更加敬佩。冯异无法推辞宾客们送来的礼物,全部送给父老乡亲和手下将士。
祭祖完毕,冯异心里挂念着洛阳,现在群雄并起,局势多变,想必刘秀一定寝食难安。
诏书未到,冯异已回到洛阳。
刘秀喜道:“公孙真是知我心啊,朕本愿你在家休养一段时间,又日夜盼你早日归来。”
“臣深受皇上恩典,如今天下未定,臣哪有心思休养。”
刘秀道:“现在群雄割据,四方混战,致使百姓涂炭。尤其是关中地区,原本是天下繁华之地,现在却成了人间地狱。”
对于关中情况,冯异早有耳闻,忙道:“关中历来是天下中心,关中若定,天下大势便尽在掌握之中,据有关中再图四方,天下太平指日可待。”
“公孙所言极是,只是现在关中大乱,需要智勇双全的良将方能平定。”
冯异明白刘秀之意,但他知道以邓禹的能力尚未平定,自己如何能承担。冯异一时不敢接话,抬头见刘秀正满怀期待地看着自己,冯异心中一热,俯首拜道:“冯异愿为陛下平定关中,只是担心才能不足,怕有负圣望。”
刘秀扶起冯异道:“公孙不必担心,关中之事,非你无人能胜任。”
冯异见刘秀说得如此肯定,更觉不安。
刘秀道:“本来是想待你休养一阵再图关中,现在既然你回来了,那就早日去吧。”说到这里,又叹气,“关中百姓实在是太惨了。”
听刘秀此言,冯异不敢再推辞,忙道:“臣愿即刻启程,为陛下平定关中。”
“好!”刘秀心喜,又道:“你此去关中,不只是要歼灭那些盗匪,还有更重要的事,一是要安抚百姓,让关中安定下来;二是要控制关中,不要让公孙述、隗嚣的势力进入;三是要将赤眉盗匪赶向东方,朕要亲自收服他们。至于其他乱民,于你而言,当不在话下。”
“这些乱民,兵力强大,只怕不是短时间能肃清的。”
刘秀道:“目前乱民中赤眉军最强,赤眉正是关中不稳的原因,不收服他们,整个中原就难以平定。你此去关中,不要急于求成,先安定百姓,对赤眉徐以图之,不必与他们决战。你只要将他们赶出关中,朕自有办法。”
三日后,冯异率军出发。
刘秀一直送到河南县(河南洛阳)。临别又对冯异诸将道:“这些年,三辅地区接连受到王莽和刘玄造成的灾难,百姓们正庆幸大难未死,又遇到了赤眉与延岑的暴行。生灵涂炭无处哀诉,百姓蒙难无可依靠。将军们此去讨伐盗贼,不是为了攻城略地,而是要安定百姓。朕之所以委任公孙将军,不是其他将领不善作战,而是他们喜爱掳掠,只怕不能解救百姓反而增加百姓苦难。你们不仅能征善战,而且懂得约束与克制,相信你们一定能成为百姓拥戴的王师。”
冯异和手下诸将见刘秀容色感伤言辞切切,无不动容,众将叩首领命,慨然西去。
安排好关中,刘秀顿觉心中踏实,冯异若能安定关中,自是大好,如若不能,只要把赤眉赶向东方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