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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迅速转向昏沉,风势卷挟着雪沙到处泼洒,像顽童在胡乱玩着沙画。
“镜子非常敏锐,它已经察觉到见星有危险了。每当这时,天气就会变得很诡异,畸变者们会陷入狂躁,甚至自相残杀。这种事情出现过几次,渐渐地,所有人对见星就连歹念都不敢有。”
阿月看着空中飘洒的雪,“毒药是最有希望能杀死见星的方法。我怕来不及在被处决前杀死他,如果是那样,他会背负得更重,而且——”他垂眸苦笑,“他就真的只剩一个人了。”
安隅沉默地看着阿月渗血的手掌——被从折叠空间里放出来时,他吓得没站稳,手撑地擦破了皮。
安隅轻握着口袋里的碎镜片,用意念感受脑海中的嘈杂声。
片刻,阿月忽然察觉到异样,他惊讶地看向掌心——不规则的创面正自动止血,迅速结痂脱落。
“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可怕的能力……”他呆呆地抬起头对安隅道:“而且你把畸变体征藏得天衣无缝,不会是……”
“守序者。”安隅坦诚道:“我接了主城的任务,来整顿孤儿院的时空秩序。”
对面那双琥珀色的眼眸瞳心震颤,“外面的人知道了?”
“嗯。很抱歉,太迟了。”
太过激动的注视让安隅有些不自在,他挪开视线继续道:“黑衣服的那个人是我的长官,我也不知道他会对见星做什么。但我们要走到镜子的最内层去,必须杀死见星。”
阿月闻言嘴唇颤抖,似是想说什么,但最终却只“嗯”了一声。
他看向不远处的帕特等人,“那他们也……”
“都是的,守序者。”
狂乱的风雪干扰了通讯,公频里炸了一阵电流声,蒋枭上线说道:“我快到了,但路上遇到很多畸种都在往活动室的方向聚集,怎么回事?”
安隅平静地回答,“镜子在搞鬼,还有,这里的馋虫似乎比53区更敏感。”
他和长官分开,帮助遮掩他本体的东西就没了。
“明白了。”蒋枭闻言果决地分配了作战计划,“各位,我会在路上拦截一部分,其余人护好角落。”
安隅视线内的三个队友同时抬手碰了碰贴在耳朵里的耳机。
“是。”
“是。”
“是。”
只片刻,远处昏暗的雪沙后,大团躁动的影子再次压来。
阿月担忧地看向安隅,“这里有几百只畸变者,你们只有——”
“不怕的。”安隅看着几个进入战备状态的队友,“他们都很强大。”
公频里,蒋枭那边已经传来畸种的嘶鸣和打斗声,他振奋道:“被您认可是我的荣幸。”
帕特话不多,惯例在畸种靠近前就当先冲入了畸潮,斯莱德立即跟上,在频道里叮嘱:“照看好角落。”
“放心。”已经跟随斯莱德出过无数次任务的风间轻松一笑,“会顾好角落,也会顾好大家。”
天昏地暗,连风雪都染上了阴沉。诡谲的嘶叫和血腥几乎要让阿月精神错乱了,他偏过头看着身边站着的人——那是全场最安静的存在,近在眼前的恐怖厮杀与他所处的空间就像割裂开的两个世界,他放空般地望着天上飘洒的风雪,仿佛一切都和他无关。
阿月忽然觉得这应该是个大人物。
但又不太确定,因为大人物穿得太寒酸,体格即便是在孤儿院的普通孩子里也算不上健壮。
过了一会儿,那双金眸的瞳心忽然缩紧。
下一瞬,阿月惊讶地发现原本腹背受敌的一位守序者毫无预兆地消失了一刹那,在那瞬息间,两个畸种扑倒彼此,立即狂躁地向对方大打出手。
不到一分钟,胜负已决。其中一个死亡的瞬间,阿月余光里的身影忽然僵硬。
他偏过头,看着安隅闭眼蹙眉忍耐,而就在同时,近处一只重伤的畸种突然像是被人补了一枪,伤口爆出血花,迅速血竭死去了。
阿月怔怔地看着安隅。
明明这人从头到尾都没有动过,但却好像一切都受他的操控。
“您——”
安隅喃喃自语道:“效果很小了……”
秦知律切入频道,“和53区情况类似,相同的刺激效应会递减,你不要插手这场战斗了,留存体力吧。”
“是。”安隅深呼吸平复心率,“您还好吗?”
“嗯,陪失眠的孩子聊聊天。”
“聊天……”
长官越是轻描淡写,安隅越觉得后背发凉,他犹豫了一下又问道:“是枪顶在脑袋上的那种聊天吗?”
秦知律沉默片刻,“把失眠的孩子吓到昏睡吗?确实可以尝试,虽然我本来没想到这个法子。”
安隅:“……”
“自畸变之后,这灯光一直亮着,见星说他也不知道要如何控制。”
杀死见星,灯光一定会熄灭。但熄灭灯光本身就是为了安全地杀死见星,这是一个死循环。
“我想尝试让他睡着,我会暂时关闭你接入私人频道的权限。”秦知律语气平静地扔下一句交代,而后立即切断了频道。
安隅听着耳机里的忙音怔了一会儿。
他以为自己见过长官做的“不爱惜羽毛”的事已经够多了,但没想到长官竟然还有想避开他的东西。
他忍不住开始担心长官是真的想掏枪把见星吓晕——如果是那样,他会很愧疚。
“您怎么了?”阿月探寻地看着他,“见星他……还好吗?”
安隅闻言回过神,有些困惑地看着阿月。
这段时间以来,身边的每个人都说他的社会性有进步,有时甚至觉得他会认真考虑别人的感受,虽然不一定考虑得对。
但这一刻他仍捉摸不透阿月的心思,明明已经决定要杀死见星,却还会担心见星好不好。
安隅从口袋里摸出第一层的碎镜片,将黑镜翻转过去,白镜那面朝上,放在阿月和自己中间。
阿月愣了下,“这是……”
“看看镜子。”安隅轻声道:“也让我看看你。”
他们的目光在镜中交汇,一瞬的恍惚后,周遭的空气忽然变得潮湿,雨声填充了世界。
灰白的体检仓外,小阿月蹲在房檐下看着线状的雨帘,每隔一会儿就要往门里张望一眼。
今天是他从D区转入B区的第二天,协管的李音老师拜托他主动和一个叫见星的男孩多说说话,老师说他总是睡不着,也没有朋友,很可怜。
刚好今天是身体检查的日子,阿月远远地看到了见星——身材小小的,排在队伍里。前后左右的人刻意地和他隔开了距离,但他好似已经习惯了。他安静地通过一道道程序,被勒令脱衣服时,神色丝毫不变,温顺地把自己脱得赤裸。
那布满瘢痕的身体把阿月吓呆了。
一个小孩在阿月耳边道:“离他远点,他是个高风险。看到那些伤了吗,整整半年的风险基因测试呢。”
见星刚好回过头,相隔甚远,阿月与他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那个被其他孩子描述为活鬼一样空洞的眼神,却让阿月觉得心脏针扎似的疼了半天。
阿月做完检查后,按照流程排在他前面的见星却还没做完。
他打听了一圈,才知道见星虽然不用再接受风险基因测试了,但他的身体检查比其他孩子更严苛,涉及到多项腔内探查,那些冰冷的钳子管子会伸入他的身体,每次都要比别人多花上两个小时。
阿月只好蹲在房檐下等,等到天快黑了,他小跑去食堂领了饼干,又小跑回来继续等。
直到那个虚弱的脚步声终于从身后响起,他精神一振,跳起来回头看去,“见星!”
不远处,那双金眸被他吓得一哆嗦。
“嗨!”阿月立即掏出口袋里的饼干,“那个,我叫阿月,是D区来的。我在这边还没有认识的朋友,刚看你好像性格很好,认识一下?”
见星愣了好半天,才迟疑着伸手接过那块饼干。
“给我的?”他眼中写满了茫然。
“嗯!”
“你在这里……是等我?”
“嗯嗯。”阿月猛点头,“食堂关门了,我陪你回活动室吧。”
他以为见星会很难接近,会想一万个理由拒绝他,但见星几乎没等他说完就用力点了点头。
他们淋着雨从食堂走到活动室,路上见星把压缩饼干掰成两半,一人一半就着雨水啃,到活动室门口刚好啃完。
很久之后的某天夜里,见星又从梦魇中醒来,阿月习惯地翻个身搂住他,在他耳边哄着他继续睡。
见星却忽然道:“谢谢。”
他从来没说过这两个字。
原本困得迷迷糊糊的阿月打了个激灵,彻底醒了过来。
月光透过窗子打在见星的脸上,那双金眸中逐渐蓄起泪意。
“你不是常问我,接受风险基因测试是什么感觉吗。”
“嗯。”
“其实次数多了,就不那么疼了。但做得越多,每次从体检仓里出来,就越觉得自己和这个世界没有关系。很想要……杀死自己。”
“我一直都希望,从体检仓出来时,能有人在外面等我。”见星低头轻轻地拨着指甲,“接我回去,无论去哪。”
那是阿月记忆中,见星出事前的最后一次梦魇。
那晚他忍不住吻了见星的泪,又吻了他的唇,然后拥抱着睡去。
临睡前,见星近乎虔诚地跪坐在他身边,轻轻哀求道:“阿月,永远别离开我。”
记忆纷飞,场景迅速切换,活动室外宁静柔和的月光消失,被漆黑的夜取代。
外面到处都是畸种们惊恐疯狂的嘶叫。
那是2138年12月25日。
阿月疯跑过狭长的走廊,终于一把推开活动室的门。
李音躺在血泊里,一把尖刀插在胸口,人早已断气。
墙角亮着诡异的惨白灯光,见星抱膝坐在那光晕里,整个人都在发抖。
“对、对不起……对不起……”他拼命地在地上蹭着闪躲,想要躲开那道光,仿佛没有意识到光源就是他自己。
“我,我刚才好像失去意识了一会儿,我……”
阿月立即上前,蹲下死死地抱住了他。
在他抱住他的那一刹那,见星终于爆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
那声尖叫让阿月聋了几天,等他终于恢复听力时,精神力已经恢复稳定的见星却对他说道:“离我远点。”
安隅正想继续看下去,但突然而起的琴声却让他的意识浮沉了一下。
他一直在顺着阿月最初的记忆往后看,在这条时间线上,李音应该已经死了,琴声哪来的?
错愕间,他终于意识到是哪里不对。
这个声音与那无数个记忆碎片里李音的吹奏都不同,这是……
思绪一沉,他猛地从阿月的记忆中挣脱而出。
阿月还在对着镜子发呆,不远处的畸潮已经被消灭得差不多了,频道里是大家错落的气喘声。
天色更加昏黑,一道惨白的光从身后的窗子里投射出来,光源是见星。
琴声也是从那道窗子里传来。
木吉他的音色朴素而柔和,那些弦很旧了,被拨响时有些钝钝的杂音。
但却错觉般地温柔,让人心沉。
安隅在从前的人生里几乎没有听过音乐,进入主城后,也不能理解守序者们戴着耳机沉浸于电子摇滚的爱好。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真实的世界里,认真倾听一首用乐器演奏的曲子。
一支单薄的旋律,却穿过了呼啸的风雪。
磨砂的窗面模糊了里面的景象,窗里透出来的光正逐渐变弱。
阿月小心翼翼地问,“您怎……”
安隅突然转身大步往楼里走,他脑子有些空白,不知道在追赶什么,只觉得越走越快。
终于推开活动室门的那一刹那,门中灯光彻底熄灭。
活动室归于一片昏暗,只余下从外面透进来的微弱月光。
音乐已经停了,但秦知律的手还按在弦上。
他抱着琴坐在地上,脊背依旧那么挺直,但却又仿佛笼罩在一层苍凉之中,是安隅从未见过,也读不懂的氛围。
“长官……”
秦知律微一颔首,“见星睡着了。”
睡着了,灯光就暂时熄灭了。
频道里忽然滋啦啦地响了一会儿,蒋枭略带气喘道:“你们已经杀了见星?”
安隅愣了愣,“还没,怎……”
他话没说完,突然明白了过来。
“没杀?”蒋枭惊讶道:“可是空气墙已经掉落了第二块碎镜片。”
秦知律了然道:“白荆不认识见星,只是受了李音的嘱托。也许从最开始,李音就没有求白荆保护见星的安全,而是希望见星能每晚好好地入睡吧。”
错乱的脚步声从身后迫近,安隅被推了个踉跄,阿月冲进房间站在见星前,似乎是想蹲下抱住他,但听着那道清浅的熟睡声,又猛地站住了脚。
他用手死死捂住嘴,泪如雨下。
秦知律放下吉他,起身看着见星的睡颜。
白发乱蓬蓬地遮下来,遮住了多年难眠留在眼下的乌青,也藏起了那对似曾相识的金眸。
“睡吧。”秦知律轻声说,“看来,很多人都希望你能好好睡觉。”
他说完便放轻脚步离开了房间。
安隅追上去,“长官……”
秦知律淡道:“看来这次我们没有犯罪的机会了。”
是开玩笑的话,但安隅却觉得他的心情并不轻松。
他从一旁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轻声问,“长官弹一首曲子,就哄他睡着了吗?”
秦知律平静道:“我陪他回忆了一些往事。”
“什么往事?”
“基因风险试验,还有杀死李音。”秦知律的语气一如既往冷静,“失眠不过是一种病,孤儿没见识,我教了他一些睡着的方法,仅此而已。”
安隅沉默了片刻,“在53区,您提醒我诱导试验后可能会失眠和梦魇,我问您该怎么办,您却说只是提醒我,让我自己想办法处理。”
秦知律步伐停顿。
他回头看着安隅,目光深邃难辨,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垂眸勾了勾嘴角。
走廊幽暗,安隅努力用视线描摹着长官的神情。
那种苍凉感好像散去了一些。
秦知律点头承认,“是这样。不高兴了?”
“没有。”安隅执着地盯着他,“只是觉得您区别对待。”
“当时,你只是一个要被我考察的人。”秦知律抬脚继续往前走,“但见星不同。”
安隅皱眉跟上,“哪里不同?”
“他和我现在的监管对象有点像,所以确实想给一些格外的关照。”秦知律随意似地回答道,“有什么意见么。”
安隅脚步一顿。
他微微发怔,看着那道挺拔的身影向前走。
恍惚间,这条狭长的走廊让他想起不久之前在大脑接受典的基因注射测试——虽然那时黑塔和大脑的人都已经对他毕恭毕敬,试验痛苦可以忽略不计,但当他走出那一道道金属门时,还是被熟悉的不安全感笼罩着,只能努力放空思绪,一边机械地往外走一边往嘴里塞着糯米团子。
那日踏出最后一道隔离门时,就是面前的这道身影,在走廊上等着他。
记忆中的那个轮廓与眼前的影子逐渐重叠。
安隅耳边忽然回响起刚才阿月的记忆,在很久前的那个夜晚,见星对阿月轻声说:“我一直都希望从体检仓出来时,能有人在外面等我。接我回去,无论去哪。”
秦知律再次停步,回头有些无奈地看过来。
“真不高兴了?”他叹了口气,“异能还没觉醒多少,脾气倒越来越大了。你想……”
“没有,长官。”安隅轻轻摇头,快走两步到他身边,温顺道:“抱歉让您等我。我只是走了个神,忽然有种没有过的感觉。”
秦知律点点头,随口问道:“什么感觉?”
安隅摇头,“就一瞬间,想不起来了。”
秦知律用气声笑了笑,“你是和葡萄走得太近了,和他学得神神叨叨的。”
安隅不吭声,像是默认了,继续跟在他身边往前走。
那种感觉确实很短暂,但并没有被转瞬就遗忘。
它只是过于抽象而厚重,很难描述清楚。
就像在守护之镜中听到无数时钟滴滴答答走字时一样——刚才那一瞬,安隅仿佛听到了命运交错的声响。
作者有话说:
【碎雪片】见星(2/2)难得安眠
穿黑衣服的人,冷酷肃穆,让人不敢直视。
我曾坚信他的到来意味着我的生命终于迎来终结。
但我似乎想错了。
就像十几年前,我与阿月在体检仓中遥遥对视,我也以为那只是又一个被我吓到的孩子。
今日错正如当年错。
我似乎永远无法相信上天会突然降临救命稻草。
但我一直被上天这样眷顾着。
他用平和的口吻说着最让人心痛的话。
然后卸下周身的冷肃,拨出一支温柔苍凉的旋律。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何时睡着的。
只是入睡时,刺眼的光忽然消失了。
这个世界仿佛在用回归的黑夜拥抱我。
告诉我,我也可以被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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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书散页】27宇宙镜像
人们偶尔会毫无预兆地遇见和自己很像的人,经历着和自己类似的事情。
虽然他们的行为和结局未必相同。
但那就像平行时空的交汇,是一段被复写的时光。
如同宇宙镜像。
发生在被宇宙珍视,或让宇宙也感到遗憾的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