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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沌被抚摸脑袋, 尾巴猛然甩起来,像一把巨型羽毛扇。
从睡梦中苏醒,迫不及待要饱餐一顿, 于是扬起脖颈,对日啸:
“嗷——”
吼声蕴含远古威压, 唤醒百兽血脉中深藏的畏惧。
兽潮中最胆小的, 已逃得不踪影, 另一些恐惧更加狂躁不安。
宋潜机道:“等等。”
他当着冼剑尘的面, 明晃晃取出净瓶, 喂了混沌几口不死泉。
不死泉轻轻震荡两下,仿佛在问为什么又拿当兽粮。
冼剑尘张着嘴, 第一次露出过分惊奇的表, 想摸摸净瓶又收回手:
“不死泉!你、你用不死泉收服了?!”
混沌看他的眼神极度凶残, 他毫不怀疑如果旁边没有宋潜机,这只凶兽绝对想吃他。
“不是收服。有主人, 也有自己的名字。”宋潜机收回不死泉, “乖乖去吧。”
混沌扇动翅膀, 冲入兽潮。
身形庞大遮蔽日, 巨口如渊,利爪如刀,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一时间上地下血肉横飞,惨叫声声。
冼剑尘望着战斗中的混沌, 徐徐开口:“上古之时,凶兽由地煞气孕生。修士想要驱使们四处征战,必与缔结极严苛的契约。初次这混沌就觉得奇怪,为什么主人死后, 坐骑可以独活,且依然强大,不受丝毫影响?除非坐骑找到契约漏洞,吃了主人,才能挣脱契约。”
宋潜机不回答,只问道:“你看过戴的玉牌吗?”
“什么牌?”
“脖子上有块姓名牌,由养魂灵玉打造。随身佩戴物,可以滋养神魂,强健灵脉。这材料在上古也是珍稀难得之物,谁会拿来挂坐骑?”
冼剑尘怔了怔:“莫非血河老祖爱装阔摆富?”
“亏你想得出来!”宋潜机奈,“你有没有想过,不受影响,或许为的主人根本没有与签订契约,更没有将当成坐骑。血河老祖宁愿独自战死,也要让活下来。沉睡数千年,醒来已忘了自己的名字,但就算外面世界广阔边,精彩万分,也不愿离开血河谷。就算这些千年里出了数厉害大能,惊世才,也不愿改认别人为主。就算的主人早就不在了,还在等……你用契约可以让别人为你卖命,不能让人与你相依为命。”
混沌仍在进餐。在残酷的战斗中,才正展现出上古凶兽的威能。
血雨纷纷,染红纯白冰雪。来时气势汹汹的兽潮逐渐溃不成军。
“竟是如吗?”冼剑尘怔然。
他皱着眉不说话,忽灵光一现,想起自己用师徒契约强绑宋潜机的事:
“好小子,你讲这么,原是为了拐着弯骂!”
“不,是想说,人凶兽之间尚且可以互相信任,冼剑尘,你不妨也对这世界一点信任。”宋潜机将净瓶递给他,坦然道,“喏,你想看就看,想摸就摸吧。你这些喝的茶汤里,都掺着瓶口的水雾。你没感觉伤势好转吗?”
不死泉在瓶中轻晃,声如泉水叮咚,清脆悦耳。
冼剑尘支吾道:“的伤很特殊,没得治。”
宋潜机以身作则,展示同伴互信,冼剑尘似乎并不领:“出发之前,你说们永远比他们一样东西,就是指这个?你怎么不早说。”
宋潜机:“不是,是运气。这辈子,运气格外不错。当时说出来,你半不信,只会以为诳你。”
冼剑尘不得不承认,他们这一路虽然一直在战斗,总能化险为夷,突出围。
宋潜机对逃亡路线极熟悉,仿佛曾走过一遍。路上更有各方出手相助,轮流护送他们走进雪原。
这运气岂止不错,简直逆。
宋潜机忽喊道:“乖乖,回来。”
混沌停步,狂暴之气收敛,转身歪歪脑袋,用眼神问为什么。
宋潜机又喂喝不死泉:“们已生退意,不必赶尽杀绝。”
有了清凉的甜水,混沌立刻将腥臭干硬的兽肉忘在脑后。
兽群趁机逃窜,去时比来时更快。
兽潮褪去,露出被污血染红的皑皑白雪。
晴朗蓝下,朝阳金光照着碎骨残肢,雪原像一块被肆意涂抹的画布,圣洁又恐怖。
冼剑尘嘟囔:“看你才是唐三藏,是孙悟空……”
混沌吃饱喝足,伸出两只前爪,前身趴伏,后背拱起。
“回去睡吧。”宋潜机拍拍脑袋。
混沌甩着毛茸茸的尾巴,不肯走。
“会去看你,喂你喝甜水。”宋潜机保证道。
混沌低吼一声,一飞冲,好似白日里一颗流星。
宋潜机与冼剑尘乘着影剑,再次上路。
战场被抛在身后,浓烈的血腥味渐渐被寒风吹散。
“你既然能驱使,为何不让留下,或者让去千渠?”冼剑尘问。
宋潜机:“你还不明白吗?是来帮忙的,不是来受驱使的。不是的主人,也不会让去吃人。能感觉到别人对的态度,你如果将当畜生、当利剑,只会激怒。”
“所以你把画春山留在血河谷,既是镇压,也是保护?你这人奇怪!”冼剑尘忽叹气,“你连最不想用的混沌都召出来了,看来你的牌也打完了,们的好运该耗尽了。”
宋潜机脸上平的笑意淡去。
大战像一个漩涡,将整个修界卷进去。
时至今日,所有后手尽出,暗牌也都打成明牌。虚云被宋潜机击败,兽潮被混沌击溃,千渠城依然固若金汤。
从表面看,正道仙盟黔驴技穷,千渠一方占据优势,必能取得胜利。
但宋潜机冼剑尘比清醒地知道,最后的考验即将来临。
影剑飞入连绵雪山,消失在茫茫山雾中。
这次换冼剑尘站在前方控剑,宋潜机坐在剑后休养。
“实。”宋潜机轻声说,“还有一张牌。”
冼剑尘:“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宋潜机大喊:“说你就没有什么想解释的吗?你的本命剑为什么留在世界尽头?你二百年前为什么跟华微宗结仇?你那个被你封印在擎树下的人,到底有什么恩怨?”
冼剑尘捂住耳朵:“风太大啦,为师听不——”
……
在正道仙盟的期盼下,华微宗掌门虚云前往雪原拦截宋潜机、冼剑尘。
众人迫不及待要庆祝胜利,没等到二人身死,只等来虚云战败伤的消息,又望混沌咆哮着掠过高空。一时间风雨欲来,人心惶惶。
洪福郡上空的云船在风中飘荡,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望舒仙子的仙音术被千渠合唱克制,千渠城门依然牢固不破。
正道仙盟还有什么招数可使?
“连修为最高的虚云掌门都受了伤,谁还能抵挡他二人西行之势?”
“待那个人取回本命剑,回下敌,们一个也逃不过了!”
有人颤巍巍试探:“要不然,退兵吧?”
这条建议立刻被反驳:“你以为现在退兵,那个人就能放过们吗?开弓没有回头箭,太迟了!”
纪家老急喝:“当初可是你们华微宗拉大家上了这条贼船,说宋潜机已死,千渠一群凡人低阶修士不足为惧,结果呢?”
“说得对,们都是受你们蒙骗!”
华微宗老不甘示弱:“现在说这些有用吗?你们当初为什么来,自己心知肚明!”
为什么?非为了千渠浓郁的灵气、富饶的土地、高产的灵石矿,还有传闻中宋潜机留下的宝库。
云船里争执爆发,众人分成两派,几乎撕破脸面、动起手来。
他们有愤怒,就有绝望。
“够了!”袁青石喝道,“如今只有一条活路,你们还看不清?”
“什么活路?哪里还有活路,条条都是死路。”
“在冼剑尘抵达世界尽头之前,攻破千渠郡。以千渠土地、子民宋院弟子为人质,威胁宋潜机,用誓言约束他们。”
场间安静下来,吸气声接连响起,没有人再开口。
袁青石一字字道:“这一战打赢了,就能谈判讲条件。宋潜机不勤政爱民,们占据主动权,大可谈下千渠半数财宝,弥补战消耗绰绰有余。一旦输了,大家只能一起做剑下亡魂。依那个人的脾性,就算逃到涯海角,也逃不过他的剑。你们怎么选?”
满船修士面面相觑,神色逐渐从犹疑动摇转为坚定。
原先攻打千渠,只是出于掠夺之心,各方斤斤计较投入,总想让别人先拼命,自己躲在后面捡便宜。
现在被绑在一条船上,要跟死亡阴影抢时间,立刻被激起求生意志。
“为今之计,只有如!”
“如果宋潜机不受威胁,大家就一起死。千渠是们唯一的筹码!”
“攻破千渠,反败为胜!”
绝望、仇恨、恐惧能击垮一个人,也能造就一群路可退的亡命之徒。
袁青石略松了口气,师父没有隐瞒受伤的消息,用意正是在。
他望向人群后方:“音术虽难动摇敌方人心,可以增持方攻击威力。还请望舒仙子再施展一次。”
望舒身前的人群纷纷让开,四周修士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只她云鬓高堆,衣饰庄华贵,神冰冷,眉心微蹙。
她身边的仙音门弟子忧心劝阻:“仙子旧伤未愈,恐怕不方便……”
望舒才受过反噬,实不该再运功。何况何青青还在这里虎视眈眈。
望舒道:“这有何难?”
先前仙音门两派相争,被众人劝阻安抚下来。
表面是劝二人大战当前,以大局为,不宜再起争端,实则是不想蹚浑水。
利不起早,就算望舒的欺师灭祖、残害同门又能如何,事已过去了。
就算仙音令在何青青手里,也没人愿意“主持公道”。
何青青众修士回护望舒,竟没有负气离开。
两人分明已图穷匕,奇异地共处一室。
望舒继续道:“若要以乐助阵,派还有一门禁术,可汲取洪福灵气,灌注乐声中,随时补充诸位的灵气消耗。诸位只管全力血战,不必顾惜灵气消耗。”
“前辈高义!”袁青石行礼道。
众人大喜,纷纷称赞仙音门。
望舒锐利的目光穿过人群,直直射向某处:
“法损伤自身,才被列为禁术,且师父只传给一人。宗门如今出了逆徒,后顾之忧未消,只怕力清理门户,如何施术?”
撕破脸面后,何青青没有负气离开,一直留下这里,反让她更加忌惮。
直觉告诉她,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尽快铲除敌。
众人明知望舒在讲条件,依然同仇敌忾、大义凛然:
“仙音门四分五裂,等亦是心痛不已。”
“匡扶道义人人有责,仙子既然不惜自身,等自当为仙子排忧解难。”
“这,这……”袁青石随望舒目光看去,只何青青静静坐在窗边,不笑不言,像坐在花丛深处,容貌比身后朝霞更艳丽。
他心中升起怜惜之,一时竟说不出话。
不等望舒再开口,各色法器已亮了出来。
有人道:“何仙子,不如你交还仙音令,就离去吧,勿让大家为难。”
何青青身侧众仙音弟子将她围在中间,神色愤怒。
一人喝道:“放肆,仙音令在,何仙子才是门派正统!你们想干什么?”
望舒扶了扶鬓上珠钗:“一块死物罢了,除了能调动仙音阵法,还有何用?”
她身后侍立的弟子道:“何仙子怎么能称仙音正统?你拜入仙音门才几年光景?仙音弟子个个貌比仙,你出身低微、容貌丑陋,没有你师父给你换的这张假脸,你敢人吗?”
“哗啦!”望舒得意扬袖,一幅卷轴霍然展开,悬于半空。
“嘶!”众人定睛一看,脸色骤变,如遭雷击。
画上赫然是何青青从前的模样
——瘢痕交错,五官扭曲,状如厉鬼。
与同时,何青青听一声传音:“你若在仙音门用仙音令发难,恐怕还要忌惮几分,可你太蠢,竟然来这里自寻死路。你说要处容身,看看现在,是谁处可去?”
何青青站起身,走近画轴,直直盯着那张丑陋的面容。
任由望舒传音嘲讽、众人指指点点,她好像什么也没听。
她今日穿了件青绫裙,行走间裙摆漾开粼粼波光,身姿挺拔如青松:
“画功不错,从前,就是这副模样。”
她竟然笑起来。
“何、何仙子。”袁青石低声道,“留下仙音令,护送你离开这里。”
“可不想走。”何青青叹气道,“看明白了。为了攻破千渠,向宋潜机求来一线生机,你们是什么条件都愿意答应,什么事都愿意做啊。”
她语气嘲讽,惹得众人怒火中烧。
纪家老喝道:“妖女!敬酒不吃吃罚酒!”
袁青石急忙传音:“何仙子现在不走,恐怕有危险。知你心中有恨,可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虚云人何在?”何青青不理他,只高声道,“这船上有传音阵,们在这里说出的每一句话,你在乾坤殿都能听,对不对?”
“大胆!掌门伤,正在闭关休息,你怎敢惊扰!”华微宗六位老将她团团围住。
虚云与望舒年交好,华微宗老一辈默认该帮望舒对付何青青。
望舒大局已定,轻蔑地转过身,似不屑再看对手:“她不走,就将她扔下去吧。”
何青青忽道:“当日你将打成伤,不想知道是怎么活下来的?”
望舒回头:“哦?”
“得了许擎树的汁液,将炼成丹药。食用这升仙丹,论什么样的伤势,都可以痊愈……”
她取出一只剔透玉瓶,在指尖把玩:“擎树汁液有很,这丹药也只有一人能炼。”
话未说完,望舒心中闪过不好预感,急急喝道:“妖言惑众!”
已有人嬉笑着问:“那如果不曾受伤,还能吃吗?”
何青青笑道:“有益害,自可更上一层楼了。”
众人面面相觑,这何仙子被逼到绝地,开始说疯话了吗?
“虚云人,你还不出现?”何青青高声道。
“掌门何等人物,岂是你想就能……掌、掌门?!”
威压蓦然降临,一道晃动的虚影出现在半空。
众人急忙行礼,口称人、掌门,只有何青青不动:“知道你练的是什么功法。你要说出来吗?”
华微宗老喝道:“掌门练的功法,们都知道!”
虚云神色微微一僵,垂眸沉默。
华微宗众人忽觉形势不对,惊惶闭口。
何青青手臂轻抬,腕上一串深红佛珠便露出来:“只有能治好你。”
虚云叹一声:“望舒仙子,你……你还是先离开罢。”
“你!”望舒大惊失色,“你疯了吗?!”
众人震惊言。云船一时间静得落针可闻。
“仅是如?”何青青竟然还不满意。
虚云又道:“仙盟各派本是一家,还请何仙子以大局为,将升仙丹分给大家。不在时,华微弟子何仙子如,尽可听她号令!”
望舒感到一阵旋地转,仓皇后退两步,目之所及尽是冰冷不善的面容。
那幅“厉鬼”画像燃烧起来,火焰明灭,转瞬化为飞灰。
恍惚间听何青青的传音:“不杀你,要下之大,再没有你的容身之处。要你看着你的徒弟如何背弃你,要你看着统一修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