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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上的力道被生生压在半路,宋谨怔了怔,重新拉开门,说:“谢谢张伯,年三十还让您跑一趟。”
“哎,就几步路,你这么客气干什么。”张伯将药递过去,好像才看见旁边一身黑衣的宋星阑,辨认了许久,惊讶道,“这不是……小宋的弟弟吗?”
大家都听说宋谨的弟弟在下雨的晚上不小心摔在了河边,去了医院后就再也没回来,宋谨只在偶尔被问起时淡淡地说他弟弟已经恢复了,所以不会回来了。
张伯在昏暗的光线里仔细打量着宋星阑,发现与他之前印象里那个爱笑的男孩子确实相去甚远,光是那么一言不发地站着,就让人有些莫名的胆寒,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跟他说话。
“哦,年三十回来跟你哥过年吧?”张伯回神笑笑,“看来是真的好了,跟以前一点都不一样了,挺好的,恢复了就好,多难得啊。”
宋星阑仍然无言,只是朝他点了一下头,张伯只觉得气氛怪异,却又说不上来。宋谨低头看着手里的药,宋星阑就站在那儿,导致他连在村民面前维持礼貌的能力都一点点消失了,沉默着无法开口说话。
“那我先走了,你们哥俩好好过年吧。”张伯裹紧了外套,“进去吧,外面冷,我走了啊。”
“张伯慢走,谢谢您的药。”宋谨终于抬起头,勉强地笑笑,“新年快乐。”
“你们也是啊,新年快乐!”张伯朝他们笑着挥了挥手,转身走入黑暗里。
旁观者离场,宋谨又陷入了与宋星阑的对立局面中,他觉得自己好像一座种,整个身体都是机械麻木的,心脏如钟摆一样不停歇地原地晃动着,但内里却毫无意识。
“你来干什么。”良久,在呜咽的夜风里,宋谨哑着嗓子开了口。
宋星阑沉默地看着宋谨的脸,目光仿若审视,然后他反问:“你觉得呢。”
这是他清醒之后对宋谨说的第一句话,半个多月前的医院里,宋谨没等宋星阑开口就离开了,现在他突然出现在面前,还是那副老样子,多余的话从来吝啬,却能用寥寥数语就让宋谨不战而栗-
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又要发疯了,又要让我永无休止地做噩梦,又要再毁我一次。
这个回答宋谨连出口都困难,每一句都是悬在他脖子上的行刑刀,仿佛不用等宋星阑亲手实践,宋谨就已经被斩得血肉模糊。
宋谨突然觉得,如果下跪有用,他真的会这么做。
跪在宋星阑面前,求他饶了自己,求他别再发疯,只要有用,宋谨会那么做的。他真的无法承受生活再崩塌一次,他也没有那么强的心脏能继续咬牙隐忍,尤其是当他意识到自己对那张脸确实动了感情,哪怕宋谨一直将他们当做两个人,可宋星阑到底是他弟弟,这点从未变过。
宋谨往后退了一步,表情里满载惊惧与茫然,摸索着去触碰门框。察觉到他想要做什么,宋星阑直接伸手撑住院门,那姿势看着几乎相当于把宋谨揽在了身前,他突然低声问:“你手上是什么药?”
低沉的声音比什么都具刺激性,宋谨蓦地回过神,跌撞着往后又退了几步,站到院门内,声音快要碎在风里:“你别进来行吗。”
“求你了,宋星阑,我求你了……”
宋星阑从未理会过宋谨的哀求,现在仍然是一点未变,他一言不发地踏了一步进门,反手关上院门,直接绕过宋谨往家门里走。
葡萄柚听到声响,从椅子上跳下来跑了几步,却在宋星阑进门的那一刻顿住了脚,耳朵竖起,仿佛开启了警戒状态,大大的琥珀色眼睛直盯着宋星阑,一动不动。
它觉得这个人好像很熟悉,然而更多的是陌生,它不敢靠近。
宋星阑看了一眼桌上简单的几个菜,视线在那盘鸡翅上顿了顿,然后他转过头,宋谨正满脸失神地站在大门外,那是他的家,可他此刻却完全惧于踏入,因为里面站着宋星阑。
宋谨觉得宋星阑好像长高了,但半个多月的时间绝对不可能让一个人长高,宋星阑失忆的时候从不会站得这么笔直,每次跟宋谨说话都恨不得垂头弯腰把耳朵贴到宋谨的嘴边去仔细倾听,而如今他冷冽端挺地站在客厅的灯下,浑身的气势加成,让他看起来高了不少。
这才是真正的宋星阑,增长了年龄和阅历,手中掌握了更多的东西,比三年前的疯子加倍让人心惧。
“你到底要干什么……”
给我个答案吧,宋谨心想,真的别再折磨我了,失忆的那个人已经回不来,他只求不要再受疯子的践踏。
“来吃我哥过年前专门给我买的鸡翅啊。”宋星阑看着他,慢慢开口,“怎么,才半个月,你就忘了?”
闻言,宋谨瞳孔一滞。
宋星阑说的这句话,意味着他都记得。
记得他们在这栋房子里的一日三餐,记得他们一起外出去山上和菜地,记得他们坐在屋顶上赏月赏星星……如果记得的话,宋星阑总该有一些松动,不至于再像从前那样对待自己。
可宋谨马上就想到,既然他记得,那么也就会一并记得他们之间所有的亲吻和情事,记得自己那些半遮半掩的真情流露。
宋星阑回头往餐桌旁走,伸手去拿盘子里的鸡翅,皓白的手腕和深黑色的袖口互相映衬,色比鲜明。
葡萄柚跑到宋谨的脚边,宋谨将它抱起来,以此获得一些安全感。
宋星阑咬了几口就将鸡翅放下了,抽了纸巾擦手,他侧头看向宋谨,宋谨正抱着猫站在夜色下的寒风里,脸色苍白,看起来脆弱得不堪一击。
宋谨动了动脚步,慢慢走到门里,那姿态看起来近乎怯懦,胸腔下是一颗被恐惧填满的心脏,他已经明白另一个宋星阑不会再回来,却永远无法接受这样的宋星阑再站在面前。
“你是不是都记得。”宋谨很轻地问他,“是不是?如果是的话,你就当……看在那两个月的份上,别再……”
他说到这里就截断了语句,因为找不到合适的措辞,怕激怒宋星阑,更怕挑起那些噩梦的回忆,宋谨只是看着他,恳切道:“好不好?”
“是都记得。”宋星阑朝他走过去,声音不大,但很清晰,“记得我哭着找你,记得我求你别不要我,记得我总爱黏在你身边。”
宋谨怔怔地睁着眼,眼底漫上轻微的红,宋星阑说的每句话他都曾经亲身经历过,跟梦一样,回想起来始终觉得难能可贵。
宋星阑走到面前时,宋谨低下头,看着怀里的葡萄柚,怕被宋星阑发现自己泅红的眼眶。
“还记得你问我你哪里好看。”宋星阑继续说,“记得你没拒绝我亲你,记得你主动接受跟我做ài。”
心头顿生异样,宋谨慌乱地抬起头,他看到宋星阑波澜不起的眼睛,黑得像夜,他问:“宋谨,你现在那么怕我算什么?”
宋星阑每多说一个字,宋谨似乎就更清醒一分,他靠在墙边,一字一句地说:“因为你不是他。”
宋星阑仿佛早就料到这个答案,他笑了一下,问:“有区别吗?”
“说到底我都是你弟弟,你还是在乱伦啊,宋谨。”
宋谨知道自己很可笑,但这样被直白地拆穿,对他来说确实过于残酷了。
“滚。”宋谨轻抽了口气,说,“滚。”
“就这么爱自欺欺人吗?”宋星阑盯着他,“我说我喜欢你,你就一点抵抗都没有了,说接受就接受了,宋谨,你真的很缺爱。”
宋谨陷在梦里时从不会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摊开的一颗心,会被温柔地捧起,又被同一个人狠狠地摔碎。
最隐秘的性格因子被不留情地解剖开,无论对方是谁,于宋谨而言,都太残忍了,何况那是宋星阑,在他失忆时,宋谨真的有想过要跟他那样过一辈子。
“这就是你跟他不同的地方。”宋谨吞下哽咽的颤抖,强撑着平稳的语气,“他从不觉得那是乱伦,他说喜欢就是喜欢……”
“所以呢?”宋星阑抬手摸在葡萄柚的头上,葡萄柚窝在宋谨的怀里,有些害怕地塌下了耳朵,大大的眼睛望着宋星阑,宋星阑说,“你还是跟你弟弟上床了,是你自愿的。”
简单一句话就能将宋谨的嗓子牢牢堵住,因为这是个死循环,无论宋谨如何辩驳那些不同,无论他如何将失忆前后的宋星阑清晰区分,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是岿然不变的铁律,足够推翻一切看似充分的借口。
是啊,宋星阑毕竟是他的亲弟弟。
就因为宋星阑是他的亲弟弟,所以宋谨现在要站在这里,承受加倍的折辱和痛苦,要被卷土重来的疯子撕开不堪的伤口。
而那些不堪的伤口,是宋星阑不久之前亲手为他缝上的,他甚至向宋谨承诺,以后再也不会让他受伤了。
何必要这样对他,如果自己注定要下地狱,上天没必要让他被照耀一番的,这样只会使他更受罪。
“哥。”宋星阑伸手扶着宋谨的下颚,将他的脸抬起来,迫使他对上自己的视线,他盯着宋谨的眼睛,问,“我只想知道,你会愿意跟我上床,是因为觉得我蠢可怜我,还是因为你根本就拒绝不了别人的喜欢?”
“或者是,你喜欢我。”
宋谨的瞳孔微微放大,连呼吸都有些哆嗦,其他的原因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所有的重点都被迫指向最后一个可能,他说:“我不可能喜欢你,我不会喜欢一个疯子。”
宋星阑却不在意,问他:“你喜欢那个失忆的傻子?”
宋谨给不了答案,当初宋星阑没有恢复记忆时,在那样的场景下,宋谨都没给出回答,更遑论此刻。
他们僵持着对视,宋星阑的拇指指腹在宋谨的侧脸上摩挲了一下,他突然说:“我知道了。”
他微凉的指尖顺着宋谨的下颚慢慢往上,一路划到眼尾,接托下宋谨眼眶里那抹极淡的泪痕,宋星阑说:“过了今晚我二十二岁。”
“我还有很长的时间跟你耗,宋谨。”
宋谨仿佛亲眼目睹了自己的死刑判决书,一瞬间面色如纸,宋星阑却收回手,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那家人有再来找你麻烦么。”
“谁……”宋谨刚出口便突然意识到,睁大眼睛,“是你干的?”
宋谨在回来之后的第二天就去了村里的一户人家里,因为那家人的房子坐落在路边,如果有人要去山脚,一定会经过他们的围墙外。
那是栋装修精致的别墅,大门口上安了摄像头,宋谨专门去找户主调出了葡萄柚被抓走那天的监控,果然看到了那对爷孙,老人揪着葡萄柚后颈上的皮毛将它拎在手里,小孩拿着一条绳子。
宋谨原本想去找他们对质,结果发现他们家竟然空无一人,直到过年都是大门紧闭,已经整整大半个月。
按理说他们一家人都会聚在乡下过年的,今年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对他们做了什么?”宋谨的声音惊恐得发虚,“你到底干了什么?”
宋谨在这一刻都分不清,他到底是怕那对爷孙出事,还是怕宋星阑沾上洗不掉的血,哪怕是一点点。
“你想得过头了。”宋星阑淡淡地说,“找几个人去了他们家一趟而已,听说还没开口对方就下跪了,连夜收拾了东西躲去他儿子家。”
“宋谨,你要承认,这个世界有时候需要疯子。”
宋谨看着他:“但我不需要。”
“你的意愿并不重要。”宋星阑回答。
他拿起挂在宋谨腕上的药,隔着白色的塑料袋看了一眼药名。
然后宋星阑没再说话,指尖勾了一下葡萄柚的耳朵,转身出门走了。
葡萄柚抖抖耳朵,扭头看着宋星阑,直到他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宋谨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拿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
“唐闵。”
“想通了?要出来玩了?”唐闵问他,“现在来接你吗?”
“不是。”宋谨说,“我明天出来,之后能不能在你家借住一段时间?”
唐闵并没有问为什么,只说:“能,明天我来接你。”
“好,谢谢。”
电话挂断,天际骤然闪过一道刺目的白光,嘹亮的一声巨响,有绚丽恢宏的烟花绽放,将夜幕照得宛如白昼,而宋谨只是低下头,紧抱着葡萄柚站在门内的墙边,仿佛听闻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