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俊俊昏沉之间,仿佛听见些许人声。“外感伤寒、体气太亏要好好休养,我去开葯方”
“不,她不吃葯的。”
她一时只觉口干舌燥,身上又火热得很,忍不住呻吟一声。有人扶起了她的头,喂了几口参汤,然后又拧了热毛巾替她拭去额头上的汗。待她觉得好些,又沉沉睡去。
“好热好热”是谁把我丢在热水里?俊俊才微一睁眼,满头满脸的汗就直滴进眼里,她难过得想伸手去探眼睛。
朦胧中似有人一直在她耳边轻声安慰道:“没事了,一会儿就好了。”还替她擦着汗、不时按摩着她的颈肩,让她感到好舒服,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她觉得自己好像靠着一个温暖厚实的胸膛她一直希望有人可以让她靠一靠、可以保护她、可以安慰她,就像现在这样。
俊俊不再想睁开眼看看究竟,就算只是个梦也罢。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僻啪”惊醒了她。俊俊睁开眼,有些恍惚。
“别怕,只是枯柴爆了开来,吓着了你,嗯?”端木容躺在她身边,好整以暇地一手支着头,一手顺便替她拉了拉身上的毛皮毯子。
她看四周白茫茫的,正不知身处何地?映着月色再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是天上搓棉扯絮似地飘着大雪。幸而他两人顶上还有简陋草棚这着,端木容又生了一堆火,再加上旁边的温泉池子传过来热气,还有身上厚厚的大毛皮,所以倒不觉得冷。反而觉得扑在脸上凉凉的空气,甚是舒服清爽。
她很熟悉这里,平时若有些不舒服,她自个儿就会到这山上来泡泡温泉。只是从没有在冬天来过。怎么容少爷也知道这个地方?
“你总算醒了,吓得我。”他一脸关切,温言道。“你受寒了,昏睡了两天呢!幸好方婆婆告诉我这里有个温泉,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你现在觉得怎样?”
她只摇摇头,仿佛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
他歉然道:“都是我不好,这么冷的天还害你淋了雨,又弄得一身湿,这才冻着的。”
“你这到底是为什么?”她开口问,只是声音听起来很虚弱。“我不明白,你何苦把琴给砸了?”
端木容柔声道:“等你好点了,咱们再谈,好不好?”
她摇摇头。“你不说明白,我心里难安。”又道:“我没想到你会来找我,我也没想到你会来劫轿,更没料到你会把那把短琴给砸了,这两天来发生的事,我一件也弄不明白,教我怎么安心休养!”她落泪哽咽道。“你总是反反复复的,教人害怕。”
“对不起,我早该对你说明白的。”他歉然。“只是这许多事,我也是走到今日才弄明白、才弄明白我的心。然后我才发现我原来是那么、那么的可恶,也难怪你不相信我说的话。”他微微苦笑,看着她。“如果我跟你说,这都是因为我嫉妒你,才存心对你不好,你会不会觉得很可笑?”
“嫉妒我?”俊俊一怔。“我哪有什么值得你嫉妒的?”
“你的才华。你在琴艺上的天分是我所远远不及的。”
“你胡说,你明明弹得比我好上千百倍。”俊俊讶异道。“这谁都知道的。”
“那是因为他们不了解。”端木容自嘲道。“幸好我比你认真些,你要是肯多下一点工夫,那我真的就得甘拜下风了。”他微微一笑。“你自己想想,我说的对不对?”
俊俊不语。她只知道从小到大,弹琴对她而言从不是吃力的事儿。想弹就弹,不想练就搁着,没用过什么心,但倒也没有人嫌过她的琴艺。这样就是有才华吗?半晌,她才低声道:“这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你说的对,本来就是我太小心眼了。”端木容伸手轻轻抚过她的脸。“我想我就是嫉妒你弹琴时的那种浑然天成的样子。其实我一开始就知道了,从第一次见到你,在艳秀楼你跟着我弹‘春郊’,你记得吗?”他轻声道。“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并不是人家说的天资过人,你才是的。”
俊俊不可置信。“你就为这个讨厌我?”
“你一定觉得很可笑吧!我现在想想也觉得自己太不可理喻。”他摇摇头,叹了一口气。“但如果你从小到大样样都是顶尖儿的,你一定也会很不能接受这个事实,特别是输给一个。一个”
“青楼出身的小拌伎。”俊俊替他接了下去。
他一笑。“不只如此。”端木容凝视着她,缓缓说道。“我发现我不只输给你,而且还爱上你,那才叫煎熬。一下子嫉妒你、一下子心疼你。一下子责骂你,一下子又后悔。送你走,又舍不得你。前一刻才对你板着脸、下一刻却想见你笑甚至在昨天以前,我都未曾想过我居然会去劫人家的花轿,这--”
俊俊忍不住学着他的口气,又替他接了下去。“这要传出去还得了!”她睨了他一眼。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哑然失笑。
俊俊一时心中百感交集,眼中仍是盈盈欲泪,忙假装揉着眼睛。
每次她要哭,又怕端木容骂她爱哭鬼时,她就会装着在揉眼睛而已。此时又看到俊俊这个熟悉的小动作,端木容忍不住轻轻抚着她的脸,柔声哄道:“你别怪我了吧,我都已经输得这么惨了,不但才华不及你,连一颗心也输给你。”
俊俊忍不住扑哧一笑。
端木容见她娇笑中仍掩不住恹恹病容,又想到过去这一年年找她找的好苦,要不是误打误撞的听到那首“一枝花”在她嫁人之前先抢了过来,只怕就要永远的错过她了。他一时之间百感交集,低下头去细细吻着她的脸。“我差点就要失去你了”
多年来的误会终于冰释。
俊俊被他吻得心荡神摇,一时忘情伸出手臂揽着他的颈,却忽然感到一阵侵肌透骨的寒气袭上双臂。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同时这才发现在这条毛皮毯下,她居然没穿衣裳!
“啊!”她惊呼一声,忙把身上的毯子拉到下颚。“我、我我的衣服呢?”一张脸瞬间胀成红色。
“我把你的衣裳都晾在那儿烤着,不是?”他指着火堆旁几件挂的乱七八糟的衣裳。“泡温泉时自然都弄湿了,起来不脱掉怎么行呢?”他眼中略带笑意。
俊俊正羞得不知怎么才好,只见端木容也把身子往毯子里缩,跟她挤在一块儿,说道:“你把毯子留点给我,别净往你那儿拉嘛广“啊!”她又惊呼一声。“你你怎么也没穿衣裳?”
端木容笑道:“是我抱着你下水的,我的衣裳自然也弄湿了,这还用问吗?”
“那你你别别靠过来了”俊俊忽然紧张得结巴起来。
“这怕什么?”端木容瞅着她。“你忘了,你十四岁那年发高烧,我不也是这样抱着你泡温泉的。”
使俊羞得只想整个人钻进毯子里。“那、那不一样,我、我现在长大了”
端木容忍俊不禁,笑道:“这我倒是看得出来。”
俊俊又羞又气,频频嗅道:“你别一直靠过来啦!”只是两人同盖一条毯子,又都身无寸缕,如何能避免肌肤相亲?
端木容涎着脸,赖皮道:“这可不行,咱们总共就这一条毯子,我背着你爬山,山上又积雪难行,我也没办法多带东西,所以要不你让我一起盖,要不我就要冻死了!”
“可是你、可是你”俊俊简直快哭出来了。“你的你的你碰到我了。”
“哦。”端木容凑到她脸上,贼贼地一笑。“可是这我也没办法啊!”此时此刻俊俊想躲又躲不了,只得另想缓兵之计,随口道:“我我要喝水,你起来帮我倒些水好么?”
“好。”端木容微微一笑,坐起身,从身旁摸出一个羊皮水袋。
俊俊才要拉着毯子坐起来,却见端木容按着她。“你别动,我来就行了。”他迳自喝了一口水,然后俯身凑向她的嘴。
俊俊不明所以,忙伸手抵在他的胸前。“你、你这是做什么?”
端木客只得把口中的水咽了下去,答道:“喂你喝水啊!”俊俊怔住。只见端木容又喝了一口水,眼看又要凑上来。
“等等。”俊俊又按住他。“你为什么要‘这样’喂我喝水?”
端木客只得再把那口水咽下去。“你昏迷了一天一夜,我都是这样喂你喝水的,不然你以为你是怎么喝的?”
使俊又怔住。她眼看端木容又喝了一口水,忙道:“等一下,我自己”
但端木容这次不再理会她,拨开她的手,只管执着地“喂”她喝水。一口又一口,再来一口俊俊只觉得浑身又发热起来。接下来的事,看来真只得“任天由命”了。
这会儿,端木容搂着俊俊坐在温泉里。他贴着她的脸,轻轻摩挲,一会儿又在她耳边吹气儿。“你好些了吗?头还疼不疼?”
“你别闹我就好了。”她让热气蒸得昏昏欲睡。
他轻笑,又低头咬她的耳垂。“我再也不会放开你。”
“对了,你怎么跟李祥说的?”俊俊想起这位未婚夫,内心颇感愧疚。“你见到他了吗?他一定很担心我。”
“我忙着带你上山,没时间去见他,不过我派了曾总管去跟他解释,另外再送了一份礼过去赔罪。”他顿了顿。“我想他会谅解的。”又约略说了一下,他刚到村子时,第一个遇见的人就是李祥。“我看得出来他是个厚道的好人,他说我一定可以找到我的‘知音人’。只没想到我要找的人,正好是他将要过门的媳妇,抢了他的新娘子,我虽觉有愧于他,但也无可奈何。”
使俊听了叹了一口气,又嗔道:“你真是无赖!”
无赖?“你说得还真贴切,我这么青天白日之下去抢人家的新娘子不是无赖是什么?”端木容只能摇头苦笑。
俊俊噗味一笑,又低声道:“你要是再晚来几天,一切就会不一样了”
“还好老天可怜我。”他吻了吻她。“它知道我找你找得好苦。”
俊俊看着他,不免也心疼,轻抚他的发。“你瘦了好多,我那天见到你也吓了一跳。”
“没关系。”端木容凝视着怀里的人儿。“咱们俩一块儿从头开始,你照顾我、我照顾你,再不分离,好不好?”
俊俊把脸贴在他的胸前,点点头。
“对了,还有一件事,你也得答应我。”
俊俊瞧他说得谨慎,抬起头问道:“什么事?”
“等你好些了,再帮我做双鞋。”
“呢?”俊俊这才注意到除了衣物之外,还有两双鞋也在火堆前烤着,一双是她的,另一双青缎的男鞋--啊,那正是她去年送给端木容的鞋,现在看起来甚是陈旧,显然穿着它走过不少路。
端木容低声道:“我就是穿着那双鞋一路找你。我告诉我自己,除非找着了你,不然再怎么破旧我都不换新的。我就是要穿着它,直到找到你为止。”
“你”俊俊很难想像,一向注重仪表、生性好洁的端木容,居然一路走来都穿着这双旧鞋,不肯换新的,就为了她端木容玩笑道:“幸好你当初做得牢靠,所以这一年也没穿破,要不然我只好光着脚丫子了。”
俊俊揽臂抱紧了他,在他耳边呢哺。“我帮你做,帮你做很多、很多双,永远都不会让你光脚丫子的。”
两人休息了一天,方才下山。又在曾家休息了两天之后,端木容和俊俊商量着,若他两人这会儿一起出现在村里,肯定会让李祥更为难堪,不如尽快离去的好。
“但无论如何,咱们总要亲自跟祥哥道歉才行。”俊俊说道。
“嗯。”端木容点头道。“我跟老曾先借辆马车,咱们到离这儿不远的怀安镇去休养,那儿还有间小别院空着。不如走之前先绕到李祥那儿去说一声吧!”
李祥听见敲门声,出来开了门,一见是他二人,不由得怔住。半晌,忙道:“啊,快进来,外头冷。”
三人杵在屋子里,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没人开口,无言相对。
“阿祥哥,”俊俊低声道。“我真觉得对不住你。”
端木容也道:“这全都该怪我。”
“不,你们俩都不用说了。”李祥忙打断他的话,说道。“曾总管已经跟我解释过了,我也都明白了。”他看着俊俊,黯然道:“我早该知道我没那么好福气的。”
“阿祥哥,”俊俊眼眶一红。“你别这么说,你一直待我好,我都知道,只是--”
李祥苦笑。“只是无缘。”他看看俊俊,又看看端木容,两人站在一块儿,明明白白是一对才子佳人,就像戏里常说的“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他忍不住靶叹道:“你们俩才真正是一对儿,我、我也真心成全你们。”
“李兄,”端木容感激道。“谢谢你的谅解。”
李祥对端木容正色道:“端木公子,你得答应我,你日后一定要好好疼惜俊俊,她是个好女孩,你要千万珍惜,不然,若让我知道俊俊受了委屈,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嗯。”端木容点头道。“我答应你,绝对不会辜负你这番的心意。”
待离开了万林村,到了怀安镇别院,两人才终于能静下心来好好的休养。其实不只是俊俊,前一段时间,端木容四处奔波寻人,也早已身心疲累,全靠一股意志力支持着。这会儿找到了人,整个心情顿时松懈下来,因此也跟着病了一场,调养了好一阵子才渐渐恢复体力。
一日午后。端木容走到俊俊房里探视,只见她披着外衣,站在窗前发呆。他悄悄地从她身后一抱。
俊俊吓了一跳,直拍着胸口,嗔道:“你干什么吓人!”
“还是这么胆小。”端木容笑道,拉着她的手坐下。“在想什么?大白天的怎么净发呆呢?”
俊俊摇摇头。“没什么。”
“还想瞒我?”端木容瞅着她。“你心里有事,我还看不出来么?”
她也不答。半晌,才问道:“咱们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端木容想了想,说:“我出来也大半年了,虽说不时有捎信回去,但姑姑必定挂心得很,我想最好还是赶年前回去吧,大家一块儿过年也热闹些。”
俊俊点点头。
“倒是你要辛苦了,身子才好些,过些日子又得赶路了。”
“我现在已经全好了,赶这些路也不算什么,只是--”她看了看他,欲言又止。
端木容看着她,柔声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等我们回到家,我就跟姑姑说我要娶你进门,我说过我绝不负你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俊俊忙道,又垂下头“其实我想的正是这个,我是担心,我的出身我不想让你为难。”
端木容微微一笑。“原来你是担心这个,哪有什么为难的?姑姑她是一定会赞成的。”
“你怎能如此肯定?”俊俊疑惑道。“姑奶奶显然随和,可是这件事儿事关端木家声誉,到底不是儿戏。”
“这其中有个故事,等你听完自然就明白了。”于是端木容将姑奶奶劝他的话,和她自个儿那段无疾而终的恋情,一五一十地说给俊俊听。
俊俊听了不禁动容。“原来姑奶奶是为了这个原因才迟迟未嫁,她好可怜。”
“姑姑是过来人,她就是不希望我重蹈覆辙,跟她一样后悔莫及,所以才劝我出来找你,所以我敢打包票,她一定会赞成我们的亲事。”
俊俊仍是不安。
“可是还有其他人呢”
端木容见她忧心忡忡的样子,忍不住捏捏她的小鼻子,嘲弄道:“啐,我端木容要娶老婆,谁管得着?你就是爱钻牛角尖。”
俊俊睨了他一眼,迳自站起身来走到窗前,两只手捧着温热的茶杯轻啜着,凝视窗外的白雪红梅。
端木客走到她的身侧,握着她的手,并连茶杯一块儿放在唇边,轻声道:“弱水三千,吾只取一瓢饮。”说完,便就着她的手喝了茶。
俊俊豆大的眼泪跟着滴了下来。
“傻丫头!你怎么还是这么爱哭呢?”他替她拭了泪,又故意瞪眼道:“到现在你还不了解我的心么?真是气死人,看来非得好好罚你不成。”说着,将她一把抱了起来。
俊俊一惊呼,手上的杯子滑落在地,砸得粉碎了。“哎呀,你做什么?快放我下来!”
端木容也不理会,迳自抱了她上床,然后自个儿跟着也欺上去,在她耳边低声道:“我不许你再胡思乱想。”
接下来--嗯自然是谁也没有工夫再胡思乱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