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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鸣今日滴酒未沾,却如喝了一顿大酒一般,尚未夜深就沉沉睡去。
他睡得早,于是半夜醒来也不奇怪。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恍惚在梦中。
若非梦中,他怎么会再次见到十四岁时候的红豆呢?
十四岁的红豆其实生的并不美,她太瘦,太干瘪,眼神又带着怯意,这令她原本天生似水一般的杏眼多少败了一些美感。
但是即使如此,她还是能够粘粘到一些目光。尽管那些目光大多数时候会令她害怕和恐惧。
她如当年时候那样,坐在正对着床的桌子前面,垂眸,低头,就着稀薄的月光一点一点的梳头,她的头发也不好,没吃过多少好东西,时常还饿着肚子,真是个黄毛丫头。
雷鸣就这样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看着对面的红豆梳头,哦,那个时候,她还不叫红豆,她叫豆儿,听说是因为家贫,母亲怀她的时候家里穷苦到一天两顿饭都只能吃豆,生出来时候又是个丫头片子,于是就连去市面上花两个铜板找算命的取个名都懒得,就叫豆儿。
豆儿豆儿,是个不起眼的豆子,变成了红豆,才能被贵子们当做把玩的东西装进荷包里,才能被才子吟诵成诗,才能被那些小姐们串成手串。
雷鸣心想:她是遇到了自己以后,才变成了红豆。
念及至此,一股满足的感觉油然而生,他懒洋洋的支起头,慵懒的看着她,声音虽然轻的如梦呓,却也是一字一句被对方听了个清楚:“你怎么还不过来?你该大胆些,怎么入了我的梦,反而扭捏了?”
他还道:“奇怪,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竟然会梦到你,还是你这个年纪,真有意思.....你入了我的梦,那惠民那块,岂不是空了?——真有意思,你生的时候归我,死了,还是我的鬼。”
“豆儿”听到这句话,原本还在梳头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果然就放下了手里的梳子,在雷鸣略感诧异的目光中叹了一口气:“我觉得我自己做错了.......”
“做错了?”
雷鸣微微皱眉,他头疼的厉害,对于对方的每一句话都要思索一番才能明白意思,然后再思索一番再回答,这使得他们两人之间的对话拉到了无限长。
他问:“你的意思是什么?难道你后悔那日敲开了我的房门?”
对方不答,可是垂下去的头颅暴露了无声的答案。
“当日可是你不服气的,”他提醒道,“是你自己说你不愿意把清白给了那丑如猪猡一般的男人,宁愿寻个清白的送了,怎么,现在死过一回,倒是觉得应该和那猪猡过日子了?”
还没等对方回答,他自己个先笑了起来:“你当时候说他是个猪猡,和猪猡过日子的,又是什么?”
他说的放肆,也很是不客气,然而他明白,即便是他说的再过分,红豆也不会有任何的脾气。
真是无趣啊......雷鸣感慨。
他看着眼前这个十四岁的黄毛丫头,不可避免的想到了另外一个少女,也是这样的年纪,也是这样的瘦弱的身板,可是她却伶牙俐齿不说,还生了一双熠熠生辉的眼睛,那双眼睛,在黑夜中都发亮,胆子那样的大,独自一个少女,发现他夜半出现,竟然都没有流露出一点点的恐惧。
若是她听到这种话......会怎么回答呢?
雷鸣想不出来,他对那个闻家的二小姐了解的不甚许多,只知道她不负众望,也是个未来的小才女,才情见识都不错,可惜唯有一点不好——她入不了陆佰常的眼睛。
不光是入不了眼,甚至有要成为陆佰常眼中钉的趋势。
尽管不了解内情,可是谁会在意一个砂砾为何会跑进去人的眼睛里的前因后果呢?当然第一反应就是要把那眼中的沙子给除了,并且远远的扬走。
人和沙子不一样,沙子除非大风起,才有卷土重来的可能,人可是有腿的,不管是否刮风,她都会跑过来,所以就只能把她变成一个死人了。
虽然有点可怜,可是若是这可怜儿能够成为他的垫脚石,让他踩着走到陆佰常的面前,也未尝不可不是吗?
正思绪翻飞时候,就听到对方幽幽开口:“都说女子如藤萝,非要依靠大树才能见到阳光雨露才能活,可是,难道这世上就没有一方天地,容我一个小女子独自存活吗?”
“你活的可好了,为了杀了那猪猡,还勾引了我的好友,得了他的垂帘,替你下了手,你活的还不够好?”雷鸣语气变得冷淡,冷淡中还带着明显的讽刺,“我为何替你取名红豆,你到死怕是也不知道。”
“红豆”不语,似乎是真的不知道。
“我为你取名红豆,是因为我要你牢牢记住,你手上沾了血,把你整个人都能够淹死的血,那血不光是你的丈夫的,还是惠明的,惠明因为你犯了杀戒,虽然没有被杀死,可是一颗上进之心却被杀了大半......这文坛天下,眼看就要消失一位书法大家,这就是你的罪孽。”
“红豆”听他说的愤慨,简直到了罄竹难书的地步,她却反而笑出了声,她的笑声刺耳,然而接下去说的话,却更加的如一根根刺一样扎进雷鸣的心里:“那你我岂不是天生一对?也不枉费我和你多年的缘分......我,罪孽深重,不惜利用了一个清白者的怜惜,而你,却要踩着一个更加无辜清白的小孩去往高处爬.......这是不是证明,我的罪孽对比你的无耻,不过九牛一毛。”
雷鸣被她的言论气的胸口鼓痛,头痛欲裂,半天才说话:“怪不得惠明说过,这世上举头三尺有神明,那么于此类推,底下三丈就该到了鬼门关了,你变成了鬼,唯一那点做人时候的怯弱倒是随着你的气息一同断了,怎么,看来你活的时候倒是对我有诸多怨言?”
“红豆”回答:“倒也不多,更多时候,是觉得你实在是不聪明,明明有更好的路走,非要自己去独木桥,不光如此,还要命令我,扯着你的所谓好友一起跟着沉沦。”
雷鸣冷冷道:“你胡说什么?”
“我是胡说吗?你早就看出来,那陆佰常名声响亮却作恶多端并非善类,且结党营私收受贿赂,你明明有证据,可以揭发他,打一个为读书人拨天散雾的名头来扬名,可是你却反而大喜过望,觉得那陆佰常不干净才是正合你意,如此,你才要泯灭良心去替他做那肮脏的事情,因为这样,你才算是和他有了共谋,他才会提拔你拽着你往上走。”
雷鸣道:“你懂什么?妇道人家见识短浅,他敢如此作为,定然是吃透了他背后靠山厚重,撼山易撼人难,若是他如此轻易就能别人除掉,那人哪里能轮到我?再者说了——一个黄毛丫头罢了,不成,我也不会死;成了,我就有了扬名立万的机会......何乐而不为呢?”
“红豆”摇头:“你替他除掉眼中钉,却没有任何证据留着,如何能够叫他把你放在眼里?”
她还道:“我在开封府狱中受尽折磨,倒是学会了一句话,你可要听听?”
雷鸣起先不语,停顿了片刻才缓缓道:“什么?”
“开封府的那位师爷说的话,什么‘狡兔死走狗烹’.......——虽然我并不知道全然是什么意思,不过听起来,走狗两个字并不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