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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林之桦到林可家的时候,已经将近九点了。
宝宝窝在沙发上,怀里抱着一本小人书,睡得很香。
林可将林之桦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问他,“相亲怎么样?”
林之桦只吐出两字,“不行。”
林可鸡婆地追问,“怎么不行?”
林之桦皱眉,“她不会是个好妈妈。”
林可听他说话的语气,心里猛然打了个突,他这低情商的堂哥不会又干出什么冷事了吧,“你见到人家都说了什么?开场白?”
林之桦不假思索,“我说我有个两岁半的儿子。”
林可差点尖叫,“拜托!老哥你怎么上来就是这句?你这句会吓到人家的行不行?你怎么也得先跟人家交流下感情再说这个好伐?”
林之桦面无表情,好脾气地耐心回答,“我只想跟她交流这个。”
林可扶额,她好想晕倒,谁能好心推一面墙来给她?
林之桦显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他看了眼客厅,问,“小徐呢?”
“他加班,晚点才回来。”
“嗯。”
林之桦走到沙发旁边,正要抱起宝宝,被林可拦住,“小函都睡着了,今天干脆就让他住下来吧。”
“不了,我背他回去,小可,帮我一下。”
林可知道林之桦是体贴她,小徐出差刚回来,两个人正是小别新婚如胶似漆,林可也确实希望能多一些跟老公单独相处的时间。
“放心,”林之桦看出林可很犹豫,“宝宝睡觉乖,不会醒的。”
林可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轻轻将宝宝抱起来,林之桦两手稳稳托住宝宝小屁股,宝宝软软贴过去,在林之桦背上蹭了蹭小脸蛋,酣然甜梦。
送林之桦到门口,林可突然开口叫他,“哥。”
“怎么了?”
犹豫了一下,林可说,“下次相亲的时候,带着小函去吧,宝宝虽然小,但是他喜欢的人肯定没错。”
林之桦点了点头,“我其实也这样想过了,只是担心宝宝……”
“这样的话不是更应该让他自己选?”
“是啊,”林之桦感叹地笑笑,“真是想得越多越糊涂,小可,多亏你提醒。”
相互道过别,林之桦就背着宝宝走了。
楼梯的灯一层层灭掉,近处黑洞洞的一片,远处则是星火璀璨,林可听着林之桦轻缓的脚步声,想着宝宝在他肩膀上做着怎么样香甜的梦,心里突然觉得,缺憾再美,也还是缺憾的。
“哥,什么时候,你能好好考虑一下自己的幸福呢。”
……
林之桦在街道上慢慢地走,晚风轻拂,初夏的夜有种独有的舒适,宝宝趴在他背上,轻缓的呼吸暖暖的,林之桦还感觉到有处湿润,想来是宝宝在流口水。
一条船,摇啊摇,摇着宝宝睡觉觉。
两颗星,飞呀飞,飞到月儿尖勾勾。
林之桦心里轻轻哼着这首儿歌。宝宝很小的时候身体不好,常常到半夜还吵闹个不停,那些忙碌的日子林之桦就像现在这样,将宝宝背在背上,走一走,晃一晃,陪他说说话,唱唱儿歌,宝宝慢慢就睡得好了。
林之桦年轻,没养过小孩,但那段经历却让他明白一个道理,没有哪个孩子生来就喜欢和大人作对,他们会吵会闹,只是因为不舒服,找不到别的沟通方式,其实小宝宝也是需要有人懂的。
林之桦就一直希望自己能当个懂孩子的好爸爸。
同时兼任父母两个角色,生活虽然辛苦,但却充满着快乐。林之桦曾以为,自己跟宝宝也能将共同的小家经营得很美满,但现在事实却越来越艰难。他只是一个普通人,要兼顾自己的工作还有宝宝的成长,并不容易,以前有保姆的时候这个问题没有太多显现,林之桦也想着就这样过去,等宝宝大了就好,可是……
回到家,眼前一片漆黑,林之桦小心地摸索向卧室,将宝宝放在床上。
林之桦没有开灯。深夜前夕,房间里安静得能让人产生幻觉。不知是月亮还是星星,抑或只是楼下微弱的路灯,整面窗帘被荧荧浸着一层柔光,静谧地低垂着,林之桦突然想起从前跟宝宝讲过的故事――在这样的夜里,通常都会有小妖精小仙女在孩童的梦境里轻巧地飞来飞去,等到隔天醒来,就会有美好的事情发生。
林之桦微微勾唇,俯身亲了亲宝宝软嫩的脸颊,默默下定决心。
3-2
第二天走进教室的时候,林之桦觉得有什么地方很古怪。虽然以往也会有学生只看他不看黑板,但今天似乎有两道目光格外直接。
不过林之桦并没有去探究那两道目光的来源,他仍旧如平常一样进行着他的教学。
这堂课是中国艺术史的第四讲,魏晋风骨。林之桦穿着一件纯白的短袖衬衫,黑色长裤,身材修长地立在讲台右侧,时不时抬起眼,金边眼镜让他的视线看起来有些凌厉。但他讲课的声音却很柔和,有种温雅如玉的清润。
“每次听到老师说话,我都像要醉了……”
“是啊,老师真是个好男人……”
前排传来女生喁喁低语。
秦木正好坐在她们身后,眉一皱,嘴里果断冒出两字,“花痴。”
某女生a听到,大概本来是想鄙视一下秦木,结果回头看到后来者何,一双眼顿时瞪得比铜铃还大。
“秦……!”
坐旁边的女生b眼明手快,赶紧捂住她的嘴。
“老师的课,不许喧哗。”
看来比起前一个女生a,这位的立场要坚定许多。
“可他是秦木耶……秦木……”
女生a很惋惜地捧心口,频频回望,女生b显然恨铁不成钢,看秦木的目光极具杀伤力。秦木忽然想到,这种眼神就像世界杯上球迷争霸。
“我也是来听林老师讲课的,不要伤了和气哈!”
秦木眯起眼,笑得一脸阳光,十足诚恳。
女生a瞬间被一道惊电闪中,直接晕倒过去。
女生b狐疑,望一眼台上从容讲课的优雅男子,满脸警惕,“你都大四了还来听老师讲课?不会是有什么不良企图吧?”
秦木很无辜地摊手,“怎么会?我只是对老师的课很感兴趣,没有谁规定大四不能旁听的啊?”
女生b推了推黑框眼镜,很有福尔摩斯的架势,显然,对于秦木的托词,她并不相信。
秦木于是将自己的笔记亮出来,“瞧,我还有认真记呢!我早听说林老师讲课超好,为了不让自己的大学生活留有遗憾,我今天特地抽空赶来的。”
女生b鉴定完笔记真伪,顿时脸上放晴,殷勤地伸出手来,“很好很好,既然都是林老师的粉丝,那就要互相照顾,你的笔记还有些不全的地方,下课我借你抄!不过下次记得听讲要更认真一点,因为……”
“因为我们的宗旨是,林老师说的每一个字都不能漏掉!”女生a终于爬起来,刚刚那一晕让她坚定地找回了自己的信仰,适时抢白了这样一句话。
只是,声音好像大了那么一点点。
林之桦朝这边看过来。
秦木不知道自己怎么搞的,一被那目光扫到,就条件反射般正襟危坐,脸上惯常自然的笑紧张到走了样,连他自己都可以想象,他现在的表情肯定很傻。
但是林之桦没有任何表示,对于前三排正中黄金主座上发生的这起小小骚动,他只是淡淡投来一眼,然后,继续心平气和地讲课。
“……艺术与经济、政治经常不平衡。如此潇洒不群飘逸自得的魏晋风度却产生在充满动荡、混乱、灾难、血污的社会和时代。因此,有相当多的情况是,表面看来潇洒风流,骨子里却潜藏深埋着巨大的苦恼、恐惧和烦忧。……”
“老师,我有问题!”
突然一个清亮的男声在安静的教室里响起。
全班的视线都被聚焦起来。
秦木觉得自己肯定是脑袋秀逗了,竟然也学起研究型好学生上课问问题?但是箭在弦上不能不发,秦木一咬牙,迎上林之桦视线,问,“老师您怎么看待一个人――表面上与骨子里存在的本质不同?”
林之桦沉默,没有立即给出回答。
倒是从教室某角落传来一个不满的声音,“这问题跟艺术完全没关系嘛,那家伙纯粹就是来捣乱的。”
秦木是不懂艺术,班门弄斧这种自讨没趣的事他也不屑做,但这一刻他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大声说,“老师您难道不认为,人才是最精妙的艺术吗?魏晋风骨,所研究的岂不也是人?”
这话听起来隐约有些讽刺,好像如果林之桦回答不出,他就不配教艺术似的。
但秦木显然没意识到这一点,他脸上神采飞扬,深为自己随机应变的聪明才智感到自豪。
教室里针落可闻。林之桦缓缓将讲义放在讲桌上,表情仍旧淡淡的,从正面的角度,没有学生能看清他金边镜后是怎样的眼神。
“人的确是一件最复杂的艺术品。”
他说。
“我理解为什么那么多的人无法做到表里如一,就像艺术品总有向光的一面也有背光的一面,如果你不费力去改变它挪动它,那背光的一面永远也只有它自己知道。”
轻舒了一口气,林之桦将讲义合起来。
“这就是我的理解,同学,回答完你的问题,我想我是否可以也请问你一句,你现在在这间教室,所展现出的是你的表象还是你的本质?”
秦木愕然。
“你先坐下吧。”
林之桦淡淡说,转身继续在黑板上写板书。
秦木本来还杵在原地,女生b把他扯回座位,脸上写满被欺骗的恼火,而此时女生a也大为忿忿,“秦木,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好同学,你怎么可以公然挑衅老师呢?我决定了!以后不崇拜你了!”
“什么不崇拜?他就是全民公敌!”
秦木默默地不说话。
挑衅?
他有给人这种感觉吗?
抬头看向讲台上那个背影,秦木陷入沉思。
3-3
下课铃响了,林之桦照例对全班学生微微鞠了一躬,然后才转身离开。
走出教室门不远,就是楼梯,还有最后三级台阶的时候,林之桦被人从前面挡住去路。男孩个子很高,从这个位置,他也只需要微微仰头,就能跟林之桦完全照面。
“老师,我找您有事。”
林之桦的金边眼镜有些反光,秦木感觉到他正看着自己,不由自主就想起昨天晚上林之桦融漾在深紫色酒液里微微忧悒的眼。
林之桦没有说话,只是直接越过他,秦木心一惊,伸手想拦,林之桦淡淡瞥他一眼,“到这边来说吧。”
秦木这才注意到楼梯间刚从教室里涌出来的学生们正在朝他指指点点。
老实说,对于自己生活了四年的这个校园,秦木并没存有太多的感情,但唯有一点他是最满意的,那就是校园的风景。
走出教学楼,除了空旷的运动场和行车道,几乎全都是绿的海洋。尤其在初夏这样的季节,林荫小径中徜徉一番,更加别有意趣,当然,最佳妙的地方往往也被用作情侣们约会的场所。
秦木跟在林之桦身后,恰好就瞧见右前方树下,长凳上一对正你侬我侬的男生女生。
不知道老师有没有注意到?秦木这样想,暗自偷笑了一下,心里说不上什么感觉,就是挺高兴。
林之桦一转身,就见秦木笑得像偷腥的猫。
微微皱眉,林之桦开门见山,“同学,你有什么事吗?”
哇咧!秦木的好心情大受挫折。他跟林之桦在学校也算“神交”已久,昨晚才见过面,刚刚他又还上了他的课,并且大出风头,怎么这林之桦翻脸就不认识他了?
秦木于是也开门见山,扬手一叠钞票亮出来,“这是你昨天的找零,我虽然不介意收小费,但是还要不了这么多。”
看这样你还好意思装不认识我?
秦木扬眉哼了一声。
林之桦脸上虽然保持平淡,心里却委实吃惊不小,半晌,他说,“如果你想指责我身为老师却到夜店喝酒,那你大可以直言,犯不着用刚刚那种方式。”
“啊?”秦木傻住。
林之桦勾了勾唇,微摇头的时候秦木终于看清他的眼神,很尖锐的那种,“专门到课堂上示威,提问题暗示,这就是现在的年轻人游手好闲的新把戏吗?”
“示威?暗示?”秦木没反应过来。
林之桦已经侧过身,叶间阳光的斑点落在他身上,有种浓重的阴影感,秦木觉得压抑,他很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根本就弄不清对方那番话里藏的是什么意思。
问题暗示……
秦木将自己在课堂上的问题仔细回想一遍――他当时问林之桦的是,他怎样看待一个人表面上与骨子里存在的本质不同?
表面上与骨子里……“如果你想指责我身为老师却到夜店喝酒”……
林之桦先前那句让秦木瞬间明白过来,原来他以为自己今天专程跑来听课,就是因为这个?
“这也太――”
秦木一抬头,林之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真是莫名其妙,随便想的一个问题都能被挖出这么深的含义来,”秦木懊恼地耸了耸肩,“都说这老师平易近人多么多么好相处,我怎么半点都看不出来?”
虽然长得算帅,但是冷冰冰,又傲又拽,还记仇,敏感,多疑……甚至有那么一点点阴沉的神经质。
这样一堆形容词摆出来,秦木顿时有种大失所望的感觉。
虽然他不明白自己这心情所为何来。
很烦躁,秦木抬腿飞起一脚,一枚小石子被他踢到一棵树上,反弹出去,恰好落在先前那对情侣的脚边,吓了女生一跳,小鸟依人偎进男生怀里。
秦木的心情于是更加不爽了。
树梢上,知了不识愁滋味,犹自叫得欢快。秦木烦着烦着,摩拳擦掌就想爬上树去抓下一只来整着玩儿。于是当天的校报头条出现了一则新闻让人大跌眼镜――校草不甘冷落寂寞难耐,知了惨被荼毒无辜哀鸣。
当然,这只是秦木自己的想象。
真实情况是,他当天下午就在小径上席地而坐,发了一个小时的呆,以至于不远处那对情侣别扭之极,不欢而散。
秦木看见他们分道扬镳,心里就像狠狠出了一口恶气,终于感觉畅快无比,哼着小曲骑着小车又流星赶月地打工去了。
林之桦这个名字也随他车后那阵夏风,仿佛,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