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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完新年,肥庄带了封石崇的信给刘秋,展信一看不由让人大惊失色。原来诸葛京把在江都调查的结果呈报太子后,冯紞和荀勖几乎帮着草拟了所有的调查结论并撰写出建议,最后以太子的名义向朝廷呈报。武帝竟一字都没改地颁发旨意,把几乎所有的罪名都加在几个押船的下人和人贩子身上,全部按律处斩,而国舅王恺则完全逍遥法外。石崇听到朝廷的处理结果后一气之下以生病为由辞官不就,回洛阳赋闲,临行前才托人给刘秋捎了这封书信。
刘秋失了顶头上司自然没理由继续逗留吴地,于是匆匆告辞。顾荣见事已至此也不多留,就让王老板雇艘好船载着他北返。
回到山阳,父子一别二年自是说不尽的话。刘瑾本来以为儿子此去江左,那里的水路会太平些,自己也好安排刘玫做些水上的生意,可到最后听到王恺这幕后主使依旧逍遥法外,而石崇反倒愤然辞官不禁又有些失望,不知长江水路何时才得太平。刘秋想着是不是再看看老领导石崇,不过刘瑾还是觉得从王戎的举动来看石崇这次似乎麻烦不小,就只劝他不要多生是非,刘秋这边也只好作罢。
自从下山以来,刘秋难得象最近这样能够如此闲在家中,这一住下就是多半年,虽然中间去过洛阳两次会了久未谋面的王敦,但总是难得一遇的一段安逸时光。眼看就到年底,王敦这边差人来说孙皓死了,还约着一同去参加葬礼。刘瑾说难得也是当年东吴遗族,派个人去总还是应该的。
数日后,来到侯府,天空正下着大雪,把里外装扮得更加肃穆。来祭奠的宾客并不多,一眼看去孙家府上显得有些冷清。刘秋在灵堂前找到王敦,两人便一同进去致礼,灵前只孙夫人一人在答谢来宾,几个公子却远远地坐在门口。刘秋觉得奇怪,不觉多看了几眼,正好在门口撞上别人,抬头一看才发现原来是陶侃出去。
刘秋和王敦在孙府的花园里站了一会,才见陶侃引着一人前来。一见面,陶侃便给刘秋引荐,“公子可能还没见过,这位便是伏波将军。”
刘秋想起伏波将军孙秀是孙皓族弟,于是忙施礼道:“在下山阳刘秋拜见将军。”
孙秀忙上前将他扶起,“早先听说山阳公的公子,今日一见果是青年才俊,英姿不凡。”随后望着后面的王敦说道,“这位便是王敦公子吧,我曾在侍中家里见过你呢。”
王敦听罢,便也施礼道:“晚辈拜见将军。”
孙秀忙走过去扶起,“我与乃兄同朝为官,便是兄弟,公子应当和我兄弟相称才是。”
王敦忙客气道:“将军抬爱,在下实在愧不敢当。”
孙秀拍拍他的肩膀,“公子年少有为,先前在辽东屡出奇谋,当今圣上闻之都连声赞叹,颇有乃兄建威将军当年的风范,我虽长你二十岁,看上去也是个将军,但却从未在战场上为国立下过什么战功,公子的功劳实在远超过我,怎么能说是抬爱?”
王敦被这一通过于明显的马屁拍得有些莫名其妙,但又不能当面让伏波将军折了面子,只好转而问陶侃道:“上次南下江左时还见士行在我兄长处做事,这段时间我少到他府上,如今怎会在将军这里?”
陶侃还未张嘴,孙秀便答道:“公子不知,要说这事还得感谢濬冲,前次我曾问他有没有好的掾属帮我介绍一个,他就把陶侃让给了我。士行本是鄱阳人士,熟知南方事务,和我很多习惯和看法都很相近,在我手下非常相宜。”
陶侃忙谦逊道:“将军过誉,是将军抬爱我才谋得府中舍人之职,不必再为小吏。只是当年下官曾与石大人和刘、王二位公子共事,如今却独不闻石大人音讯,听闻之前他曾自请辞官,之后便再无消息,不知如今怎样了。”
王敦从旁不屑地说道:“那个小人不提也罢,先前是家兄在江左一路提携,他才能被调到吴地做事,后来屡有疏失,家兄升迁后怕我跟着出事才借故调我回京。未曾想他竟因此心生怨恨,不仅辞官一事未向家兄通报,连回京赋闲都没登门拜见,天下再没有这样的负心人了。”
孙秀这时疑惑地问道:“可是我听说这次他被封黄门郎是濬冲的建议,看来侍中实是大度之人。”
王敦听闻此言,声音顿时低下去很多,“谁说不是呢,族兄就是如此宽容待人,可总是遇到这些不知回报的小人。每逢我和家兄提及,他总是说如今圣上多病,国家更需良臣辅佐,要我不必为一些龃龉耿耿于怀。”
雪下得很大,刘秋在旁插不上嘴,听得也有些难受,只好抖落身上一层薄雪,抬头向四处张望。只见几个人身披蓑衣头顶斗笠往门外搬运些箱子,院墙边一个小个子的身影看上去很是眼熟,他身旁的地上立着一只箱子,透过飘荡的雪花看去,那人正遥遥地向着灵堂拜去。刘秋觉得有些奇怪,正欲上前看个究竟,只见一人披着裘皮大氅走了过去,冲着那小哥言语一番。刘秋猛地发现那人正是吴郡熟识的王老板,于是喊着他的名字走了过去。那胖子扭头看见刘秋,马上转身迎来。刘秋扶着他的肩膀问道:“你不是一直在江南么,怎么跑这么老远来参加葬礼?”
王老板抹去眉毛上沾着的雪花,“公子怎么忘了,侯爷当初是孙吴皇帝,他家里有些典当的生意自然会要我这家乡人来做。”
刘秋有些感慨,“想不到连侯爷也缺钱到需要当东西的地步了。”
那胖子答道:“这种事我们外人也说不清楚,不过既然他不在了,总有些用过的东西不再留着,拿来换些钱财总算不错。而且家大业大钱进来得多,出去的自然也不会少,变卖些总不会错。”
说罢又压低声音说道:“不知公子怎样看待小人,我可是一直把你当兄弟看待。所以也就不再瞒你,这次我这么远跑来还有石崇相邀的原因。”
“什么?!”刘秋有点无法理解为何石崇要千里迢迢地请他来到洛阳。
王老板于是说道:“之前我代他付了十斛珍珠赎人,不想石大人一直放在心上过意不去。他爹大司马石苞死前又没分一点家财给他,于是他就向几个哥哥借了些贵重之物赠我,算是还我点人情,我最后百般推辞不得,只好顺路来看他。”
刘秋心想石崇原来还这般看重情谊,不由得说道:“看来大人还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那胖子说到此处,又叹气道:“公子可能不知道,上次王恺当着我们的面杀了阿花,已经让石崇倍感自责,觉得是自己辜负了人家;后来朝廷对案子的判罚让王恺逍遥法外对石崇又造成一次打击,所以才愤而称病辞官。听闻他把阿绿带在身旁回京,也算对得起她那亡故的姐姐。可是不知怎的被王恺知道,竟派了队乐伎每日在他家门外对面的道路上吹奏,讥讽他为个伎人婢女惹事。可怜现在石崇无权无财,只能任王恺百般羞辱。”
刘秋听着也不禁唏嘘,“不想当年的大司马石苞之后今日竟会沦落至此。不过我刚才听说王大人不是保荐他去就任黄门郎之职么?”
王老板似乎对这消息也早有耳闻,“这事我也觉奇怪,黄门郎的品秩比太守之职少了一半都不止,除了可在宫中为官不必再跑到青州外,谁都知道两个职位无法相提并论。而这还是他称病辞官后不久就任命,以他的家世和王戎大人的推荐,找个和原来差不多的官职并非难事,不想他自己竟是求得这样一个结果。”
刘秋也觉得纳闷,不过朝中的事谁又说得清楚呢,忽然想起刚才那个眼熟的小哥,便问道:“刚才我看到你这有个搬箱子的小哥朝着灵堂下拜,看上去有些眼熟,只是想不起来是谁。”
王老板眼珠转了两转,憨笑两声,“也许是有人看到丧礼也想着尽一点哀思吧。这批人都是在附近临时雇来的,这么大的雪,公子多半是看错了。”
刘秋再向墙边望去,连人带箱子早都不见踪影,只有雪地上又被雪覆盖了的浅浅的脚印和箱子的痕迹。刘秋跑过去截住几个搬运工,揭开斗笠全是不认识的陌生人,又跟着这些人跑出后门,发现临街排着几辆牛车,几个人正往装箱,几乎检查了所有戴着斗笠的人也没看到一个认识的。王老板站在门口,冲着他招了招手,“算啦,怕是真的看错了。”
刘秋无奈,只好返身回来,正好遇到过来寻他的王敦。大概是雪太大,王敦并未认出离得远些的王老板,只见他冲着刘秋喊道:“园中那么无趣,不想你倒是先跑出来偷闲,差点耽误了和你说正事。”
待走得近些,王敦又小声对他说道:“待到年后上巳,大哥请来洛阳一趟,到时我在城东渡口来接您,有要事相商。”
看着王敦略带神秘的眼神,刘秋诧异道:“难道又出了什么事?”
王敦也不答他,只说:“到时来了便知。”
三个月之期转瞬即到,刘秋依约撘船南行到洛阳东门外。登上渡口,早已等候的王敦便上前拉着刘秋的手边向外走边说道:“这次你算来着了,等我给你看几样新鲜东西。”
刘秋不知他这几个月鼓捣出什么东西如此神秘,只好随他离了渡口往东门而来。沿途一座座巨大的水碓,下面舂米的人流络绎不绝,不过每过一处都有下人向王敦问好。刘秋不由心中叹道,王家的产业在洛阳都如此遍布,不知道出了洛阳又会是何等景象。
来到东阳门外的马市,里面不仅售卖马匹,还有马车、犁具、鞍辔甚至盔甲售卖。刘秋心中奇怪,这刚一回来,到马市来看什么呢?王敦拉着刘秋穿梭于各色马匹之中,最后在一匹纯黑色的跟前停下,“长兄你看这马如何?”
刘秋虽不懂马,不过看这高头大马浑身上下毫无杂色,知道必定错不了,于是笑着说:“这匹黑马倒是很配阿黑你呢。”
王敦于是和商家说道:“店家,就这匹吧,另外你那匹白马我也要了。”
一次买下两匹马,刘秋不知道王敦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惶惑地看这王敦。王敦把那匹白马的缰绳递给刘秋,自己翻身骑上那匹黑马道:“兄长还不上马?”
待刘秋上得马来,王敦就对刘秋说道:“这匹白马就算小弟送您的见面礼物。前岁辽东之行,我原本以为只在何龛帐下听用,结果一上战场无论刀剑弓弩只能用军中寻常装备,马匹这种稀罕货就更不要指望,所以这次我就决定自己搞匹马来。”
刘秋一听立时就慌了,“贤弟这哪里使得,如今市面上马匹紧缺,好马更是价值不菲,朝中重臣故都多用牛车以示节俭。阿黑此礼太过贵重,我实在无法收下。”
王敦拉了拉马缰,“承露若要这样,我便无法继续讲下去了。马匹虽贵,对我王家完全不是问题,你看这河边水碓人来人往,这匹马无非是一处水碓数月之入罢了,大哥莫要放在心上,小弟还有要事相求。”
刘秋看了看坐下白马道:“总不会是我们又要上战场了吧。”
王敦听闻大笑道:“看来果然瞒不过大哥,上次我们赴辽东从军,几次表现都还不错,尤其出了点计谋算是帮了些忙。没想到安北将军严询反倒当真起来,奉调回京后在当今圣上面前把你我兄弟很是称赞一番,陛下当时也还夸奖我们了呢。”
刘秋心想,严询如此在皇帝面前力荐,多少还是看了他哥和琅琊王氏的面子,不过嘴上只得说:“攻下昌黎城的主意都是你出的,愚兄不过是跟着沾光而已,没想到如今倒能让陛下知道。”
王敦露出一些得意神色,放慢马速向刘秋靠来,“所以这次是我家两位族兄的主意,见我在战场上开了个好头,便请旨又要派你我再上辽东。陛下已下旨应允,还说若再立大功要封赏你我兄弟。”
“什么!”刘秋一听差点从马上掉下来,只好一手拉紧马缰,一只脚伸进那只唯一的马蹬。之所以惊呆,一是王家为了皇上的恩宠竟然又要上战场,还捎带把他带上,让自己想在家长期闲下去的想法彻底泡汤;二是别看平日王敦大哥长大哥短地叫个不停,可一旦为了一己私利连商量都不用就把自己送上战场,于是暗暗决定以后不可与王家过度靠近。
王敦也看出刘秋的不情愿,于是抱拳道:“小弟事先也没来得及和大哥商量,只是前次严询在陛下面前为我等请功后陛下就一直病着,我家兄长难得寻得个机会才向皇上请下旨意。我这两个族兄说话我一直都听,只是还没来得及和兄长你商量就和他们应承下来,所以小弟才以马相赠向大哥赔罪。”
刘秋这时也实在再说不出什么,只好抱拳还礼道:“既然陛下已有旨意,你我亦无法抗旨,为兄随你就是,不过阿黑你这赔礼也过于贵重,愚兄心里实在不安。”
见刘秋对北上辽东之事没有反对,王敦笑道:“这算什么,我家虽不至于一餐饭要数万钱,但一匹马还不在话下,大哥且随我来,我还有好东西要给你看。”
刘秋一脸疑惑,不知道他又要搞出什么花样来,只好跟着他折返城外。王家本在城内有府第,不过王敦却没去。两人出了马市一路东返,又来到王家在伊水岸边别墅。
二人门口下马,穿过前厅直入后院。里面一个园子,种些梨树、桃树,尽头的杜鹃开得正艳。刘秋不明白为什么要来内宅,多少有些迟疑,没想到被王敦一把拉着钻进杜鹃花丛。
用袖子拨开枝桠,两人在一人多高的花丛中前行几十步,再穿过一大片槐树林,赫然出现几间小屋,里面传出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二人的衣服都被杜鹃和槐树的刺划出一道道口子,手臂上也被倒刺钩破多处。刘秋随着王敦走进屋子,里面几个师傅正忙着打造兵器铠甲,另一旁的墙边搁着已经做好的成品。王敦顺手拿起墙边一把兵器,用手试了试刃口,然后递给刘秋。刘秋接过来一瞧,原来是一柄环首刀,制式虽与军队里一样,不过无论用料还是作工都要好出很多。跟着进了下一间,刚一进来,王敦从门后伸手捡起一支弩塞到刘秋手里,“看看,比军中普通的臂张要好多了吧。”
刘秋心想王家私造的兵器还真不少,接到手里端详一番,在弩的前身部分增加了标尺,不像军队里常见的弩只配备望山,这样不光提高精度甚至还能计算距离。刘秋轻轻拨了拨弩弦,说道:“你不会是想把这些带到战场吧?”
“别着急,这边还有。”王敦又从一旁摸出一套铠甲,“这套两裆铠是我找专人打造,不光坚固,也更适合骑马,以后不必再穿普通小兵用的筒袖甲。”
这一套东西下来,已经把刘秋看呆,“你这是真想带一套比军队更好的装备到辽东啊。”
王敦得意地微微一笑:“兄长说的没错,上次在平州本以为在刺史帐下只是听差办事做点文书工作,没想到最后还是要亲上沙场。你我兄弟出身名门,今又得陛下青眼,将来都是要为将校之人,再用这鄙陋的装备岂不让人笑话?前次我们第一次去没有经验,这次再去总要准备得妥妥当当才好。朝廷虽不禁刀剑,但对弩控制极严,马市只有少量兵器铠甲品质又差得不行。我家本来就有铁匠,又从家兄部曲里找了几个匠人做兵器铠甲,这不就都成了。这里两套兵器铠甲,你我兄弟便一人一套。”
二人都是刚刚弱冠的年纪,早先又上过战场,哪有不爱兵器甲胄的道理?随即各自穿戴好铠甲,阳光一照银光闪闪。王敦取了弩箭,来到院中,举弩射出一箭正中靶心,然后又迅速上箭再射一箭,如此连续几箭,几乎全部命中红心。这速度比普通臂张快了近两成,让刘秋大为惊异。要知道,弩虽比弓掌握简单射程也要远许多,可劣势也很明显,就是上箭太慢发射速度也就跟着下来。弩如果可以提升装箭速度,战场杀伤就能大大提高。刘秋从王敦手中接过这把臂张仔细打量道:“没想到阿黑还能寻得这等宝物。”
王敦笑道:“诸葛孔明虽发明了连弩,上箭速度极快,但为了装填方便,箭尾没有羽翼控制平衡,所以射程很短。魏国博士马钧对连弩加以改进,使一次发射弩箭数量提升到五、六十支,但射程并未有多少改变。如今马钧早已故去,我大哥费了很多办法才寻到他的弟子,就将臂张加以改进,虽仍旧比不上连弩,不过能在二百步外达到这个速度也算非常可观。”
刘秋忙说:“有了这把弩,看来战场上保命是毫无问题了。”心中却暗忖,如今真是世风日下,士族不光敢私造劲弩,还能找到连朝廷中都奇缺的制弩高手,本来王公大臣就能私蓄部曲,以后搞不好天下就真难太平了。
王敦这边挥了挥手里的箭矢笑道:“别说保命,恐怕我们还能以此立下战功呢。”
刘秋悄悄环视了这座小型兵工厂的四周,只见这里深处在槐树林中,远远地还能望见围墙,一处围栏深入伊水,岸上不时有家丁巡逻,不仅水路难以抵近,流水声还能掩盖打铁声,常人确实很难发现这么隐秘的地方。
看完兵器铠甲,两人从原路返回。出了杜鹃丛,二人身上的衣服已经破成一条一条的,有点像街上的乞丐。家人拿出新衣给两人换上,又端上胡麻饼和小菜。两人折腾这半天确实也饿了,狼吞虎咽地吃完王敦就又拉着刘秋来到隔壁另一所院子。
这处与刚才不同,院内四周植竹,角上一处假山,山下有池,池水孱孱,上浮几片荷叶,院中阴凉处摆着两张床,床中一桌,桌上有棋盘。王戎、王衍二人各箕踞一床,正在下六博。两人头上都只扎两只发髻,很像年刚总角的孩童一般,身上披一件白纱衣衫,微微露出有些发红的前胸。最近王戎已转任光禄勋,王衍也在军中任职,比之前更为得意。
王戎此时已得三筹,看见王敦进来,正在掷茕的王衍把手中的棋一扔说道:“既然阿黑回来了,这把就不算了。”
王戎嘴角微微一撇,也没多言。这时刘秋也跟着进来,王戎就对刘秋道:“原来承露也来了啊。”
刘秋忙上前拜道:“在下拜见二位大人。”
王戎于是让家仆搬来席子和几案,又递上水来,二人这才几前而坐。二王从桌上各拿了一副青瓷砚,又从袖中拿出一块白玉在上面不断地研磨起来。刚看完“兵工厂”又“偶遇”王戎、王衍这两位士族领袖,刘秋心中升起奇怪的感觉,让他觉得此行并非只是送马匹和装备这么简单。
这边王敦却先开口道:“两位兄长今天怎么有雅兴在这别院下起六博了。”
王戎托了桌上的玉碗,将砚中研下的玉屑用水服下,才缓缓道:“不过闲来无事,博弈一番罢了。”
这边王衍也同样服了玉屑,对王敦和刘秋说道:“这是冬天刚存下的雪水,你们俩尝下味道如何。”
两人端起杯子喝了,觉得也算甘冽。这边王戎却又说道:“刘公子在吴下半年,不知可有什么心得。”
刘秋听了大惊,觉出后背冷汗渗下。南下吴郡之事原是石崇和顾荣等人安排,按王敦早先所说,石崇回京后连王家的门都没登过,而这王将军是如何知道的呢?刘秋来不及多想,只好答道:“禀大人,原是江南士族请的石大人,只是他那段因着国舅的事情心下不快,故才让在下代他前去,我在那边不过闲住一段时间,不曾有什么体会,只是不知将军如何得知在下南去吴地呢?”
这次反倒轮到王戎张口结舌,只好干咳一声说道:“不过是前段有人和我说季伦擅离职守,凭着对他的了解我想定是你代他前去,我刚把他举荐给圣上,不想再出差错,故才有此问。”
这时一直未发一言的王衍却说道:“这些年不知为何,南方多灵气所钟,前次安北将军张华曾夜观天象说吴地有紫气,后来便在豫章取龙泉、太阿二剑。如今张天师已移至鄱阳修炼,看来东吴故地还真是得天独厚啊,我等是否也该放弃身家南行云游呢?”
王戎大概嘴里还咀嚼着刚才服下的玉屑,向刘秋大有深意地投来一个眼神,“承露,我王家例来尊奉天师道,故此爱屋及屋对你多些关心。去年严询卸任御前述职,提到你和阿黑赞口不绝,故我才推荐你们再上战场以求再次建功。你是天师之徒,又是舍弟出生入死的战友,我们待你之心并不比对令师尊少多少。”
王戎这番话听起来至情至理,让刘秋紧绷的情绪多少缓和下来,可是二王却不再有兴致,纷纷借口更衣退去。不过今天王家三兄弟已着实让刘秋大开眼界,又坐了一会看看已近申时,于是告辞回府,王敦又叫仆人把兵器铠甲打包帮他一并送回家里。
回到山阳,刘秋把马交给门口小厮,又接过王家仆人的包裹送至内宅,给了半吊钱打发他回府。刘瑾看儿子出去带回来这许多东西就来内宅查看。刘秋连忙屏退仆人,关上房门方才解开这包裹。
待看到那把臂张,刘公大骇,压低声音问儿子道:“你从哪里搞来这些,私藏弩箭可是大罪。”
刘秋轻叹道:“父亲过虑了,这是王家所赠,如今王公贵族日渐奢靡,士族又多蓄家奴部曲,私藏兵器乃是情理之内,谁还把这王法放在眼里。”
刘瑾听闻道:“唉,不想现今世风已到如此。我看这刀和弩虽是军队制式,但成色却要高出军队许多,能用精铁打造的环首刀可不是普通士兵能用得上的;而这铠甲多处用铁作甲片,不像寻常少用铁片多用皮革,只有军营中校官方可配备得起。我还听下面人说你骑了匹白马回来,想必也是王家所赠吧。”
刘秋回道:“正是王家。上次辽东王敦阵前出了些计策,故此时任安北将军严询在圣上面前多有夸赞,王戎于是乘势请旨再遣我与王敦再赴平州。所以今次才送了这许多东西。虽然调命还没到,想来也不会太久。”
刘瑾听闻儿子又要北上,捶胸顿足道:“为父真是悔不当初啊,早知道当年就不向皇帝请求南下了。”
刘秋忙拉住父亲的手道:“父亲不必伤怀,此次王家找我是想要王敦北上建功以获封赏,故此才需要我一同协助。”刘秋随即又道,“这次在王家,不光见到制作兵器甲胄的作坊,还见到王戎王衍如今服用白玉粉以求延年。王家又在洛水之滨拥有众多水碓,以今日所见总不下十余座,如此巨富尚不能满足么?”
刘公叹道:“我刘家不似王家那样的士族,自迁居山阳几世以来都低调隐忍以此自持。不过既然朝廷要调你们俩北上辽东,你也只好随他北去,凡事保守些就是。”
刘秋想想除了保守确实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就只好依父亲之策谨慎行事。不过数日,尚书台调刘王二人秋季再次北赴平州边疆效力。这期间王敦又邀刘秋到别院几次,王家从部曲中选了几名老兵,教二人些刀法和马上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