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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所有**过后的寂落一样,银发年轻人的脸上的茫然之色赫然又重了几重。沧桑无神的神情让人心疼。
他身上的所有伤口的无声无息的复原,无数条尺长的裂口都愈合的像是一张抿紧的小嘴。他身上镶着、嵌着的兵刃、子弹,被这些“嘴”吐了出来,脱落掉在地上,静静的伴着它们不辞劳苦、长年奔波的主人陷入长眠。
几个呼吸间,他身上的无数道伤痕就已然愈合,只留下浅浅的印记般的痕迹。
那最后一声枪响,被击穿了的手掌。也不过数个呼吸之间就复原了,只留下一个硬币大小的微微白痕。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身体了这种快的骇人的恢复能力。无论是割筋、断肌、还是碎骨,不管多重的伤,顷刻之间都会自动愈合。
简直是个魔鬼一样的自愈能力。
但得到这个恐怖体质的同时,他也失去了原有的记忆。
银发男子双眼望着缥缈的远方,呆呆的立着,丝毫没去管在他背后等死的古尔邦,只是借助隐隐约约疼痛的感觉,拼命的在回忆。
但他却仍是记不起从前的事情。
甚至,他根本记不得什么时候有了这个能够自动愈合的身体。
有时候,他连自己为什么会进入“塞晡迩苦”都不记得了。因为进入“塞晡迩苦”以前的事情,在他脑中一片模糊。
————连是否存在都不能确定的模糊。
他拼命想记起以前的事情,却只能得到一片茫茫的白雾般的梦一般。
但是有的时候,他会做梦,梦中只记得在一个阴暗的地方,有像小山一样堆积的尸体,有像河一样多的血。不过在那里,却还有一个女孩,和他在一起。
虽然他每次都无法看到那个女孩真正的样子,每当做到这个梦的时候,他都会感到无上的幸福。
醒了之后,他拼命回忆,却只能记得,那个女孩曾在他身边,但是此刻却走了。
到了一个很远的地方。
备称做老板的那个十分和气、贵气的法缇恩十分确定的告诉他,她会回来的。
于是他只能等。
偶尔令他陷入沉思的,还有另外一件东西,那便是一直挂在他颈上的一枚洁白如新月的狼牙。
虽然他不知道这颗狼牙为何会悬挂在他的颈上,但是他在潜意识里知道,那不仅仅是一件饰物,而且是一件对他来说非常重要的物事。
————在他刚入“塞晡迩苦”不久,曾有一个人半开玩笑的将这枚狼牙颈饰从他颈上抢了去。
他便将那人杀了。
虽然他无法回忆起这枚狼牙是谁给他的,但是显然给他这枚狼牙的人对他来说,也是无比的重要。
————这个人的“重要”,与那女孩在他心中的重要不同。
————他可以为这个人牺牲性命。
————却愿意随着女孩一并去死。
但是这些对他来说极为重要的人,却都从他的记忆中消失了。
他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拼命的回忆。虽然努力的回忆,都会让他头痛得像一千根钢针插在脑袋搅动一样,但他仍然咬着牙、流着泪回忆到头痛到几乎昏倒为止。
他不知道自己还会忘记多少东西,也不知道是否有一天会将那女孩的影子以及悬在颈上的那枚狼牙都一并忘记掉。
因为有时甚至他已经忘记了自己是否还活着。
所以他就不停的,拼命的去杀、去受伤,这些痛觉会告诉他还活着。而且他还发现,这些伤痛的刺激,还能让以前的回忆像闪灵般的闪过他的脑海。
虽然仅仅是一瞬间。
但这仍然阻止不了他继续失忆。不知道为什么,过一天,他的遗忘病症就重一分。甚至,他早将自己的名字忘记了。
他也知道,因为他鬼一样的杀性,以及那头苍白到耀眼的发色,“苍鬼”————他的同伴们都在他背后叫他。
久而久之,忘记了自己名字的他,也就以为自己本有的名字就是“苍鬼”了。
不过奇怪的是,近期的事他都记得比较清晰,比如说前日的晚餐是在五千公里之外另一个国家的一个小镇上,一块从路边捡来的冷透了的黑面包。昨天他睡在两千多公里外的一个农场的马棚里。
今天追踪目标,来到这个山岗上。
今天已经是第六天。
这个目标已经没有任何力量反抗。
他已经厌倦了。
是杀他的时候了。
他在脚下的尸体前弯下腰,温柔的伸出手,像是向一个害羞的女孩发出邀请一样。
忽然,一滴晶莹剔透又红的发艳的血滴,从地上的尸块和血污里款款的跳起,落入他的掌心中,不断摩挲游弋着,像是一个刚刚接受心上人邀请的绯红少女。
————这一滴红的发艳的血,狩杀了一百个人。
他直起身子,用看尸体一样的死寂眼光,漠然的看着面前的古尔邦,像是在挑选一个合适的下手位置。
古尔邦不断哆嗦,不断抽搐的面孔上竟然还有一丝奇怪的笑意。
马上,死神就会来迎接他了。他望着铺满血红大地的碎尸和残肉,不由得在想,不知道这恶鬼会让自己身上何处爆裂开呢?
虽然早已有了觉悟,但是他还是忍不住每个血管都在籁籁的发抖。
他仍然很恐惧。像个初次登台的艺人般的腼腆。
都说人生如戏,谁知道死亡之后是不是在另一个地方登台呢?
所有人的戏份有已经结束,终于到了该闭幕的时候了。
他想。
那双冰冷死寂,还带有苍茫的迷茫的眼睛盯着古尔邦,让他感觉这携着死气的眼光像潮水一般淹没了他,让他透不过气来。
古尔邦挣扎着浮出水面,勉力向着他涩涩一笑,道:“我说……你能不能不杀我呢?”
没有回答。
死寂和苍茫的潮水猛地涨起,迅速把他卷进巨大的漩涡,淹没了。
他拼命的挣扎着,才从这灭顶的苍茫中逃脱,忙不迭摇手急呼道:“好了……好了……算我没说,”
他拼命喘息着,才能把话说完“能……能不能……让我再说几句话?”
虽然死气像针一般的刺着他的脸,但古尔邦却不敢闭上眼睛,因为他一闭上眼睛,那幅星图上同样嚣扬的苍芒,也会把迅速他淹没的。
银发男子仍然没有说话,但眼中的苍茫明显的隐匿了不少,像是潮水退却一般。
这应该算是答应了他的要求。
古尔邦的压力锐减,他狠喘了几口气,才缓缓的说道:“其实……我是一个占星师……占星是我唯一的能力……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我想最后再占卜一次……”
话一出口,连他也暗暗吃惊自己这时还几乎能平心静气的说话。
银发年轻人冷冷的盯着他的眼睛,似乎在考虑,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一支压迫着古尔邦的死气蓦然消失,
正待他惊奇时,那银发青年赫然开口说了话。
————这是古尔邦在这几日中第一次听到他开口说话,蓦的竟腾起一种受宠若惊之感。
但随即这种感觉变被冻得僵住了。
因为那年轻人的声音无疑也是带有浓厚的冰冷和死气的,每个字都像一把冰铸的刺直接扎进古尔邦的双耳孔里。
“不许动。”
或许是很多日子都没有开口说话的原因,他的声音不但绝然不像是一个年轻人应有的嗓音,甚至根本不是一个人,或者说不是一个活物所能发出的声音。
“一动,就杀。”
锈涩、沙哑、僵硬、低沉、没有任何温度。
不由得让人联想起那斩过千人的断头台缓缓升起时,冰冷的铁与被血浸透的青石相互磨擦的铿铿哑响。
这句话一出口,古尔邦不觉又瑟瑟的抖起来,他似乎用尽了力气才像哀鸣般地喊出几个字:“好……我……我不动……不动,只要两分钟的时间……请再给我两分钟时间。”
银发男子闭口、垂目,似乎没听见什么,又像是默默的在给古尔邦的生命做倒计时。
虽然身体抖的不可抑制,但古尔邦丝毫不想浪费他生命中的最后的时间。他闭上眼睛,跟随着他几十年的那幅瑰丽无比的立体星象图,又展现在他眼前。
他进入自己的能力空间。
同时,他感觉他自己的形体消失了,只有精神飘荡穿梭在亿万颗神秘莫测的星间。
果然,在那年轻人身上散发着的死气渐渐消散时,那颗凶星足足淹没他的苍芒,已经消退了不少。
但仍耀眼的很,也迫人得很,他仍然没有办法去直视。
古尔邦暗暗叹了一下,果然,这个乍然显现的传说中的苍凶星,正是那银发年轻人的宿命之星。
但是自己几十年观星察辰,亿万颗星辰有所变动,自己都会了然于胸。这种煞气无边的凶星存在,自己应该早就察觉了,为什么直道此刻才发现呢?
这苍星“计都罗睺”没有一丁点的预兆,似乎是从虚空中突地冒出来一般。
他想不明白。但他不想带着这种疑问死去。所以他要用自己最后的占星机会,揭开这个疑问。
如果想把这个凶星看得清楚,只能尽力接近星芒的中心。
已经没有时间了。古尔邦深深吸了一口气,凝注全部的精神心力,接近、潜入这伸缩、闪烁不已的苍芒。
但苍星的力量太强大了。虽然他凝聚了所有的力量,但精神体仍差点被那湮没一切的星芒冲得四散开来。
他凝视星象几十年,从来没有见过煞气如此奇特的星宿。
贪狼、破军、冲兜、廉贞……这些全都是凶恶之气所聚成的著名凶星。如此的著名也使它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古尔邦的注视之下。
而苍星“计都罗睺”在传说中,被称为凶星之王。
他也曾经寻找过这颗传说的凶星之王,但是无果。
所以古尔邦认为仅仅是传说而已,因为得到占星能力的近百年里,他从来没有见过“计都罗睺”。
甚至他还推测罗睺星已经在千年前已经熄灭了。
凶星之所以是凶星,除了煞气虽大,却同时蕴着猖獗、贪婪、残忍的巨大戾气。
但这次凶星计都罗睺显现,除了史无前例的显出无比强大的煞气之外,却半点杀气和戾气都没有。
却有一种纯粹的死意,半点波动都没有的死气。
这是为什么?
强烈的星芒冲击着古尔邦的精神体,越接近那星芒的中心,压力和魄力就越大。他此时的感觉像是不带任何潜水工具,却尽力向万米海底潜游一样。
再这样下去,没等着两分钟结束,他就会魂飞魄散在这苍芒里。
反正免不了一死,精神体的消亡总比实体全身爆裂好过些。心意已定,古尔邦顶着巨压不断向苍芒的中心潜去。
进入星芒之后,除了一片煞意的白,什么都看不见。
正如他所想的,越接近星芒中心,死意和煞气越发凛厉起来。这是他自己的占星史上最大,也是最后的一次冒险。
他小心翼翼的潜动着,避开一切汹涌的星芒,稍有不慎就立刻陷入万劫不复。
虽然他已经历星芒中心很近了,但仍看不清楚,因为他感觉到这这凶星的星芒竟然不止一种!
怎么会这样?一个人的宿命星只有一种星芒,就像一个身体不可能容纳两个灵魂一样。
但这凶星的星相上明明就有两种星芒!
这种异相对于一个占星家来说,就像是化学家偶然发现了一种新的稀有元素一样,绝对是无比的诱惑。
古尔邦惊诧之余,不由自主的再次向那星芒中心努力潜去。
但他忽略了苍茫的煞气。
突然,一股凛冽的大力把他扯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无比浓厚的煞气包迫着他,吞没着他,他的精神体像飓风扫过一股轻烟一般,激得粉散。
接着他便蓦然失去了意识,随即而来的是绝对的黑暗。他感觉自己变得很沉重,像是灵魂堕入地狱时那种急速下坠的感觉,接着周围便是一种极度的沉寂和静止。
“我死了么?”
古尔邦恢复意识后,无比平静得问自己。
他想到一个占星家能死在星空,也算是落得安然其所了。
但,显然不是。
他清醒过来,环顾四周,周围仍是一片煞气无边的苍色星芒。但奇怪的是他却丝毫也感觉不到任何压力了。
古尔邦迷糊不解的思索了老半天,才猛然想明白。
原来他的精神体已经穿过苍芒,来到这苍凶星———计都罗睺的星芒核心之处了!
这里就是那煞气和苍芒的中心所在,同时也是那银发年轻人宿命之所在。
潜入这里,就能轻易的看到他的过去和未来,能通晓他的命运之所向了。
古尔邦一阵激动,说不定能从这里开启那银发年轻人的灵魂之门,使自己逃过这一劫!
这唯一的生存希望他当然想把握住,连忙振作精神仔细打量星芒核心处,结果又发现让他震骇无比的异相!
古尔邦一声中最自豪的事情,不是拥有富可敌国的巨大财富,却是能用占星的能力通晓所有人的命运往来。
天赋的能力和几十年的不断提升,加上阅人无数,也的确让他达到这个境界,同时也给了他无比自豪的自信。
这份自信对于古尔邦来说,比生命更甚。
但是此时在他一生中最后一次占星中,却一次接一次的使他这种自信心接近崩溃。
这星核之地,本应是苍色星芒和无边煞气产生的所在,正是这凶星的星芒煞气最盛最锐的地方。
但不知为何,这里却感觉不到半点的煞气!
而更奇怪的是,不但这计都罗睺的核心处没有一丝煞气,竟然什么都没有!
星芒的中心一片虚无!
古尔邦不禁大惊失色。因为他知道,这种星象是不可能存在的。这种异像说明以这颗凶星为星命的人,竟然没有过去!
…………?
为什么会这样?这不可能!
每个人都有过去,因为不可能有人是凭空生出的。
星芒的中心部分,本应是这个星命的人已历命运的积累。这个积累如果为因,那么星芒才能为果。
本应有果势必有因。
为什么这凶星的出现不循因果之律?为什么着凶星星芒中心是虚无一片?为什么这个银发年轻人竟没有过去?
还是他的过去被人抹去了?
不可思议,不可想象的现象,却真实无比的放在他面前。
古尔邦重重呻喘不止,头一次感觉到自己占星术对不可触及之处的无能为力。
他四处张望,不仅再次目瞪口呆。
因为他发现星芒中心,和凶星的星兆所背违的地方竟不止这一处。
一层极淡的光圈不停的波动着,倾覆包裹在星芒中心的外侧。而那漫无边际的苍芒煞气又紧紧地包围着这个淡淡的光圈。
而且淡色的星芒团,和那苍芒的煞气星芒似乎并不融洽。
甚至是相抵触的、敌对的。
古尔邦有一种感觉,那苍茫的煞气是一个入侵者,它不但不是从星芒中心发产生的,而且它是从星芒中心的外部在向里侵入!
而那极淡星芒显然也不是从星芒中心所产生的,但是它却竭力保护着空无一物的星芒中心,不被那苍芒的煞气所占据!
但淡色星芒显然不是那苍芒煞气的对手。它在煞气的包围挤压之下,正渐渐的、一丝丝的便薄,变弱。
估计不用多久,就会彻底消失。
怪不得这一颗凶星丝毫没有杀气,原来命星的星核还未被这苍芒占据。如果被苍茫完全占据这星核的中心,那些凶星必备的残酷、杀意、暴虐等戾气便会一并宣爆出来。
古尔邦想到这里,精神体也不由打了一个寒颤———没有丝毫戾气的凶星的煞气就如此之重了,要是这些戾气全然放出,那么恐怕星空中所有的星芒,全都会在这计都罗睺的苍芒下湮灭,熄灭。
不,不是恐怕,是肯定会!
但是有一些问题古尔邦怎么都想不通。
这罗睺凶星的星芒中心怎么会是一片虚无?它为什么没有一丝一毫本身的星芒?然而这两种不同的星芒又是从哪儿产生的?
这层淡色星芒不停的波动着,说明发出这星芒的命星,已经濒临灭亡。
然而,古尔邦很清晰就能感觉得到,这发出淡色星芒的命星应该对应着一个很特别的人。如果他的感觉正确的话,这团淡色星芒应该是代表着一个女性。
但是却奇怪的很,这女性命星的星芒,居然在别人的命星上闪烁着。
然而从这淡色星芒上传来的感觉,竟然预兆着这个女性的生命在非生和非死的之间。
他只感到这个人的精神体和躯体,分别在两处同时存活着。
本来,精神体和躯体是一个共存体。如果分散开来,两者都会死亡。就是所谓的形神俱灭。
他自己占星时感觉自己的精神体已经浮游在外了,但却仍然在他的躯体内。
但是古尔邦明显的感觉这个产生淡色星芒的那个人,精神体和躯体依然分离开来,却都仍然存活着。
这是一种什么生存状态?他想象不出。
而那发出无限煞气的苍芒更是不可思议。
它根本没有由来。
也就是说,它不是由任何命星发出的。
而是它在时空的某一点存在着,但恰好那个年轻人的命星的轨迹出现在这个特异点上,他的星命轨道和这苍茫两者恰好重合、交汇在一起,才使他的星命成为了“计都罗睺”重现星空。
然而,这嚣煞的苍芒完全击溃淡色星芒占据那星芒中央的那一刻,才真正是罗睺凶星降世之时。
也就是说,这个年轻人的命星本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星,本应该默默无闻自生自灭的。
但不知为何,他命星本身的星芒消失得无影无踪,命运的机缘巧合使他的命星成为了凶星“计都罗睺”。
还没有完全成为罗睺星,是因为一个非常奇特的女子的关系。
但是,人力可以胜天吗?
不可能。
看样子罗睺星降世只是一个早晚的问题。
古尔邦对这个问题却不是十分担心。
因为那时,他已经看不见了。
突然,一丝深黑色的星光从极远的暗空中映射过来,竟然轻易穿透这能湮没一切的苍芒,照在星芒中心上。
周围的苍芒被这丝极细,却又极强的黑光映成灰色,搅得蠢蠢浑动。
但那极细的星芒蓦的闪耀起来,几乎要把苍星的星芒冲散,冲淡,冲乱。
古尔邦一愣,丝毫感觉不到这丝绿芒预示着什么意思。这极强黑光的星辰显然也将要和这年轻人的命星交汇而过。
不知道这对他是吉?是凶?还是……?
但是古尔邦已经没有时间再度思考下去。
因为他耳边,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冷森的道:“时间到了,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