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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何,我就立在这亦真亦幻的崖边上。虽然这幻觉虚渺得很,我总觉得那崖底有着蠢蠢欲动,又像是火焰烈烈动着一般的活物,而且那活物,无时无刻不想吞食站在悬崖上的人。
这崖上不光有我,还有正屈膝弯腰狞笑着的德恒。
可是这个幻觉,却像是一幅静止的画一般,没有任何声音,连德恒的动作也是静止住,凝结住的,就像是一具惟妙惟肖的雕塑。
我有些明白了,这是我的幻觉。不过,这幻觉好像是有人把这一瞬的画面,拓描下来了一样的真实。
甚至比真实还要真实。
我究竟是死了?是昏倒了?还是这一切都是在做梦?
德恒即静止在我面前,却也立在那悬崖边上。虽是静立着不动的,但却仍是满脸狞容,穷凶极恶的似乎立刻就要扑上来一般。我心中一惊一慌,不由自主地就伸手向他推去。
谁知德恒那肥硕的身子,着手甚轻却像是纸扎成的一样,被我这轻轻一推,他便如同跌倒的油瓶子一般的,一路翻滚着坠下悬崖了。
紧接着,突然乍起一声惨嚎。
这声音惨然之极,不禁惊得我猛地浑身一颤,眼前的幻觉登时崩碎了,像是这幅静态的画被这惨叫声撕得粉碎一样。
而我,却也像是从梦境中刚刚醒来一般,一阵令我浑身发抖的疼痛,几乎让我昏厥过去。因为我的两个眼睛疼得像是被剜去了一般。
虽然眼前还是一片漆黑,但是还好,我的眼睛没有真正的被剜去,它们还在我的眼眶中,只不过双眼中挤出来的泪水,却真的能够“以泪洗面”了。
好久,我的两只剧痛的眼睛,才勉强恢复了一些视力,虽然还有无数的金星不停舞动。身边的惨叫声绵绵不绝,我循声望去,却看到一个异常诡异的场景。
德恒像是突然着了魔,又像是被鬼附了身,还像是追赶什么一样,双臂乱挥乱舞不止,且跑且跳,如疯似颠。
那声声不止的惨叫,便是他所发出来的。骇人的是他的两个眼窝,已经成了两个深深的血洞,夺框而出的确不是眼泪,而是奋涌而出的血。在他那张嬉笑惯了的胖脸上,出现两个森森宛然的血洞,如同两张流着血涎的鬼口一般。
更加诡异的是,他自己的手里,竟紧紧地捏着两只,已经被捏爆了的干瘪眼球。
包括白面人在内的所有人都被这个场景惊得呆住了。
我也是。
这是怎么回事?这德恒秃贼,本不是要钩出我的眼珠的么?却不知为何我的眼珠还在,他的眼珠却没了?
难道...莫非...莫非是百里来救我了?
我睁大还充盈着泪水的双眼,四处顾望着,但只能看到沉重的黑暗,和灼灼苍燃着的火把。
适才的那个奇怪的幻觉,已经被我忘记的一干二净了。
白面人脸上得笑容,已经像是凝固了的面浆一般的僵硬。他疾声朝身边的兵勇叱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些兵勇一个个目瞪口呆,瞠目结舌,没有一个能回答出他们大人的问话。德恒的叫声一声紧似一声,一声更惨似一声,他的惨叫声甚杂,既像是毫无疑义的凄嚎,又像是于人仓促的哀辩,也像是在以一个极其诡异的嗓音,在念超度亡魂的经文一般。
根本听不出他口中究竟再说些什么。但是,每个人也都能听得出他惨叫出口的话语中,唯一的一个清晰的字眼:鬼...鬼......
———鬼!!
虽然此时此地人丁甚多,但在这深夜时的古刹里,也不禁凝成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森然气氛。
虽然不知道德恒为何忽然变得如此,但是看到他的样子,我也忍不住大笑起来,连声高叫起来:报应不爽!报应不爽!!天公有眼哪!!!
白面人虽然已经没有心情理我,但由他的脸色越来越白可以得知,他心中此刻也不禁惶然。
他连连斥喝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你们这帮饭桶就没有一个人看到?你们这种饭桶,还算是袁公的新军吗?!
他的声音又促又尖,如同夜枭一般,只能让那些兵勇心中,更是惶慌不已。
他一连问了好几遍,终于,负责按住我头颅的那个兵勇,壮着胆子道:禀大人,小人方才看见...看见大师正在给这...这贼子动刑,突然就跳了起来,接着...接着就把自己的眼珠给挖了出来......小人觉得大师就好像突然被...被厉鬼附身一样......
他此刻仍然按着我的头颅,但是他浑身的力气,已经被他自己的全身剧颤而全抖散了。不光是他,所有的兵勇脸上都变了色。他们都是袁尉廷的亲兵,有几个手上没沾过血?或许他们不怕杀人,但是能有几个不怕鬼?
白面人的脸色也已经开始发青,厉声将那人的话斥停:住口!神鬼之说纯属子虚乌有!我等忠心卫国,为袁大人做事,自有浩然之气护身!何惧这等怪力乱神?
他向身边的兵勇指着,那奔跳不停哭笑不止的德恒道:拦住他!!
那兵勇向德恒脸上的两个血洞望了一眼,咽了口唾液,不但不上前,还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
其实不仅是他一个,所有人的懦蹑不止。或许他们便是怕附在德恒身上的鬼,会再转附到他们身上罢。他们本不应是如此无用,但面对这种未知的恐惧却又一说了。
兵勇不听指令,白面人心中更怒,激叫着要那兵士上前去。但他越是激声强令,那兵士越是惶恐不已,不住往后退去。
白面人大怒,抽出刀来便向那兵士砍去,那兵士本在失措中,白面人挥刀又快极,兵士连一声都来不及吭,就被他砍翻在地。
白面人这一手,却也起了一个震撼的作用,他用刀指着德恒,尖声叫道:上去!都上去!抓住他!!不服命令者,立斩!!
兵勇都相互望了一眼,齐声吼叫着一拥而上。这战场里冲锋时,才用的到的喊杀声,此刻这样一个气氛诡异的古庙里,大概仅仅只有一个给自己壮胆的作用罢。
德恒虽然瞎了双眼,却如疯似狂的跑跳不已,时常还会在地上爬行翻滚。一股疯劲作祟,两三个士兵根本按他不住,反而那些企图治住他的士兵一个被他抓得满脸是血,一个被他咬掉了鼻子。
剩下的士兵只敢凭空嘶叫,却也不敢上前去了。只听白面人连声叫道:砍断他的腿!将他的腿砍了!!
倘若白面人不发命令,还真的没有兵勇敢自作主张杀伤德恒,因为说到底他还是这些兵勇的上司。
几个兵勇壮着胆子,将他扑翻在地,一群人纷涌上来拔刀一顿乱砍,眨眼间将德恒的一双腿子剁的如同肉泥一般。
那德恒竟然不觉疼痛一般,依然嘿嘿哈哈凄笑惨哭,高叫不已。他只靠一双手爬着滚着,竟依然朝着那些兵勇们的腿脚上,疯狂咬去。
他的咬力竟然奇大,而且要咬住不撕扯个皮破肉裂,就不会撒口。他口中的胡胡狂叫,混合着被咬伤的兵勇的骇哭惨叫声,一时间让这初冬深夜的寒冷,更加冻人心魄。
在这种气氛下,恐惧像疾病一般的传染开来。
虽然那五个兵勇按着我的四肢和头颅,其实与其说他们坚于职守,到不如说他们是为了不被白面人指使上前去罢。我明显感到他们的手都在颤抖,很显然他们
此时不去更待何时?
除了被挑断臂筋的右臂,其他三肢包括头颈我都暗中蓄足了力气。
心神先行崩溃之下,被德恒咬伤的兵勇越来越多了。白面人脸色也越来越难看,终于咬牙叫道:杀了!!
兵勇们一听令下,便再也不顾及德恒的死活了,手起刀落上他身上剁去。也许这德恒皮坚肉厚真能捱,也许是这些兵士面对他,双手发软,众人直砍剁了一盏茶的时间,还能听闻到瘆人的惨叫。
那五个按住我身体的兵勇,都不由自主地向那里望去。
我蓄足了力等的便是这一刻。
我全身猛然一用力,想要打算挣脱那五双手的压制的,竟然将按住我身体的几个兵勇齐齐掀翻在地。
不及多想,束缚一脱,我立时冲了出去起来,顺手从地上捡起一柄单刀,咬着牙扑起身子,朝那白面人的一张大脸上劈了去。
我自开始蓄力挣脱时,便打算好了,此时的混乱是我最好的逃跑时机,倘若是选择逃走,我足有七成的把握。
但是,这个时候也是为家人报仇的最好时机,因为白面人已经孤身一人,大概是因为对自己身手过于自负,连所有护卫也已经被他远远遣去,捉拿发疯的德恒了。
若是选择报仇,我只有两成的把握。
但是如果这次不下手的话,便是逃走了,以后再想杀他,却连百分之一地把握也没有了。
这白面人正望着被人乱刀砍死的德恒,却不料我这含怒蕴恨的一刀,已经朝他当头砍到!
这白面人的确机警之极,虽然此时环境非常混乱,但是这从背后袭来的破空刀声他还是察觉到了。
我本以为这一刀就得手了。
甚至,我已经看到他颈后的汗毛,已被刀寒激的根根竖起。但却在砍中他颈子的一瞬间,他却猛地一侧身,这绝快的一刀已贴着他的背襟扫了下去,没有伤到他分毫,却也将他的辫子齐根处齐齐割断。
他本拳脚功夫甚好,估计五爷也无法轻易取下他。
以他的身手,要对付我这种门外汉,也是轻而易举之极。但此刻他心神,已经被德恒的异状搅得乱了,加上我如疯似魔,不要命一般的扑将过来,他更是方寸大乱,连躲避也迟钝了很多,但还是躲避过去了。
这一刀落空,我毫不缓手,立时大喝一声,当头、破胸、斩腰,又是连环三刀。
这三刀我曾在探骊阁见到五爷使过。这三刀以他的神力,配合着那柄巨刀使将出来,自是有着龙卷飓风,横扫千军一般的神气威势,周围的几十柄兵刃都能应手而断。
我使得左手,又是用这单刀施展出来,那会有五爷那般的威力?但愤恨之下,却也是一气三刀毫无顿滞,烈烈生风。
三刀一出,我只感到五爷的英灵,助我发威一般。白面人心有惶惶,那里应付的及?刀光乍现立即鲜血纷飞。
但白面人急中生智就地打了一个滚,才让他躲去斩首、开膛、腰斩之灾。不过他的肩上、背上、腰臀上立时各掀开了条尺余长、寸余深,鲜血淋漓的刀口。
白面人滚了满身的泥泞,便跳起来拔腿便逃,他后背之上开的三刀道口,像是三张含着血的嘴一般。
他一边撒腿拼命的逃,一边尖呼:快...快快...快来人...
他跑得极快,想来腿脚功夫也定是不弱。我心中大急,他若是逃到那兵勇的人群中去了,那么一切都完了。我咬紧牙关便朝他扑去。
此时他已经在我四丈开外了,而且越奔越远,去追逐德恒的兵勇,已经返到了他的身边。我心中一急,两三个起落竟越过了四丈有余的距离,到了他身后,想也没想再次一刀朝他当头砍去。
白面人以为自己安全了,回目朝我望来,不想我高举起的刀,已经马上就要向他头上落下了。
但他的确是身手敏捷的很,这生死的一瞬,他抓住身边一兵士的衣服猛力一扯,那兵士不由自主地向前扎去,正好迎在我的刀锋之上!
这一刀携着我扑来的冲力,也含着我得恨意,威势自然惊人的很。刀光一闪血溅起,势如破竹的刀势,便从那兵士的右肩劈下,一直砍过他的腰胯,竟将他整个人劈成了两半!
这做肉盾的兵士,连吭都没吭一声便立时死了,两片身子里的内脏,都争先恐后的涌出来。但是与此同时,那白面人也发出一声惨嚎。
原来,那白面人将这兵士猛扯了过去,给他当盾牌,但这一刀不仅将那兵士劈成了两半,连白面人用来扯那兵士衣服的一支胳臂,被刀刃扫着了,却把他整个胳膊连根也给卸掉了!
这是什么宝刀?
我运转不灵便的左臂施刀,都能有这等威势?
我来不及多想,举刀又朝那白面人追去,再有一刀我绝对要他的狗命。
但已经来不及了。
百余的兵士已经潮水一般的涌上来,一大部分包围住我,剩余的全都紧紧围在他身旁,远远的将我俩隔了开。
我急得直顿足。但这一篑之差,已经事成定局。
包围着我的兵士举起刀枪,缓步朝我紧逼了过来。我平日里虽有几分力气,但是真要面对面的对阵这种久经磨练的新军兵士,恐怕我连一个也不是对手。
更何况,包围着我的至少有好几十人?
这些新军兵勇适才面对那不鬼不人的德恒,虽然甚为惧怕,但面对我这个人,却一如的如狼似虎起来。
我可不是五爷,对上这些人估计我撑不了一时,就会变成像那德恒一样的肉酱。
我虽持着刀,但心中焦急万分———莫非一切就这么完了?拼么?还是想办法先脱了身再说?
可是,此时的形势,是拼是逃成功的可能性都小到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