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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世纪,法国,萨隆。
肮脏的街道,和冗长杂乱的巷子,像肠子一般的交错抟杂在一起。无数散发着霉味的高角屋,拥挤在一起,也恰像是这城镇的腐朽脏腑一般。
是夜。
除了惨淡的月,没有一点儿的光亮。除了极远处的犬嘶和猫啼,也没有一点儿的声息。
一条被两侧极高的屋墙,挤夹出的深巷里,连犬的嘶吼和猫的夜啼也听不到,静得好像是另外一个幽冥的世界。铺满了墙的厚厚青苔,在惨淡月光的映照下,犹如一张张清晰或模糊的鬼脸。
这个像是墓穴一般的巷子甚长,却只有一道门,位于这巷子的最尽处。一年四季的白日里,阳光也很少能照到这道厚厚的木门上,若是靠的近了,便能闻得到一种比墙上青苔更加潮霉的味道。
也很少有人踏入这巷子,即便是最顽皮的孩童,也不敢往这巷子里面丢石子。因为,这巷子的唯一一道门里面,住了一个可怕的怪人———萨隆的每一个人,都避之不及的怪人。
曾经有人传说他是医生,也曾有人传说他是博士。但是萨隆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他是一个巫师。因为每一个人都知道,这个怪人能准确的预知到,每一个人死亡时的景象。
更有人说,他是按照自己的预言所说的,去诅咒那些被他预言过的人。这样,他所说的预言才会有那么惊人的准确性。
或许,这便是每一个人都避之不及的原因罢。
这道墓门般的木门,原本极少打开的,但在这深夜里,却“吱呀”一声打开了。
一个年轻神父,夹着一本厚厚的圣经,口中喃喃不已,他忙不迭的跨出这道厚门,好像身后有什么可怖之物一般。
年轻神父约摸只有二十多岁的样子,他从学院刚毕业没有多久,两个月前才从巴黎被派往萨隆,接替已故的罗斯神父的职责。
虽然他不信那些乡野传说,但在这在这静得可怕的深夜里,要他迈进这可怖的巷子,他也是计决不肯。但这这深夜里,却有人请他为自己做临终前的敷祷。
———使即将归回天国的信徒减少痛苦,赦免一生的罪恶的仪式。
———这是他神圣的职责所在,他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推脱的。
还好,一切仪式按部就班的平稳完成了。但年轻的神父的内衣,也几乎被汗水湿透。敷祷仪式完毕,年轻的神父来不及告辞,便慌忙跑出木门之外,他的脸色已经苍白,一头漂亮的卷发,被汗水浸湿成一绺绺的,粘在额头上。
他却没有立时便逃离开去,却是立在木门七步远的地方,面上的表情很是复杂,似是犹豫不决的挣扎着什么一般。
因为他不但是一个神父,还是一个好奇心极重的年轻人。不幸的是,此时他心中恰好有一个好奇得要命的问题。他知道,自己若不能得到答案,恐怕好奇心让他以后再也睡不安稳了。
神父心中很是犹豫了一番,还是年轻的好奇心占了上风。他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转过身来。“洛查达姆斯先生,请恕我冒昧...冒昧的...问一下...”年轻的神父站定在离木门七步之外的地方,向木门里遥遥的道。
七步,据说,这个数字是所有的巫师,最不易施巫法的距离。即便如此,年轻神父的手中仍紧紧握住十字架,而且他还是不敢望向黑洞洞的门内。
“您请说,维尼神父。”一个温和的声音,从木门里传来。
比巷子最暗处还要更暗的门内,缓缓走出一个身高颀长的老人,他黑衣黑袍,长须及胸,静静的立在黑暗中的时候,不知道是他融进了黑暗,还是黑暗融进了他。
老人缓步走出木门外,才看到他脸颊虽然消瘦,却也濯朗和蔼。更为奇特的,是他深陷在眼眶中的一双瞳子,不时闪烁出一种奇异的光彩,似乎能穿透这世间的一切,又似乎像埋葬一切的深渊一般,没有人敢于直视。
维尼神父紧紧握住十字架,可还是不敢抬头望着老人的面孔,只是望着老人脚下的石板,暗自估摸着他离自己的距离。
神父便是这样嚅嗫了好半天,才说道:“请...请问,您...您身体如此康健,为何...为何要做...要做临终的敷祷?”
老人消瘦的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他淡淡的说道:“因为我在三小时后,就要蒙主宠召了。在七个小时,不,六小时四十五分钟之后,我的尸体就会在长凳上被人发现。”
维尼神父吃了一惊,抬起头来,失声道:“莫非...莫非您要用自杀,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老人仍然是淡淡的一笑,说道:“亲爱的神父,我怎么会做那种事呢?要知道,作为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是绝对不允许这样亵渎自己生命的。”
维尼神父望到老人眼中的异样光采,直觉心中一抖,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却小声道:“若不是如此,您...您怎么会知道,三小时之后...”
老人还是淡淡笑着,道:“每个人到要死的,不是么?我要做的事已经完成了,心中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老人的身体被宽大的黑袍笼罩着,夜风一吹,黑袍鼓荡起来,他的躯体显得更加瘦削了。
维尼神父心中一动,说道:“洛特达姆斯先生,难道您是患了什么重病么?”
老人笑了一笑,展开双手说道:“正如您所看到的,我的身体非常健康。”
维尼神父奇道:“那么...您又怎么会......?”
老人抬头望了望惨淡的月,笑说道:“因为,我已经看到,在三个小时以后,神的使者就会降临到我的身边了。”
“神的使者?您说的是天使么?”,维尼神父似是没听懂,挠了挠头。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鼓足了勇气,却仍是小声说道:“听说...听他们说,您能看到别人死亡时候的样子,这是真的么?”
他初到这个地方,对这种乡野无稽的说法,自然是不屑一哂。不过,今天一见到这个老人,便不由自主地相信,这位将要临终的老人身上,真的有一种神秘的力量。
老人很有趣的望着他,说道:“他们真的是这么传说的?”
维尼神父使劲点了点头。
老人拈了拈胡子,笑了一下,说道:“这话说得倒也不错。”
维尼神父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大步,失声道:“您...您真的能做到?这...这是魔鬼的能力!您...您是怎么做到的?”
老人仍是拈着胡子,微笑的望着年轻的神父,说道:“魔鬼的能力吗?我可不知道。不过,您若是想知道,自己死于何时何地,死于什么原因,以及您死时候是什么样子,我都可以详细的告诉您。”
说着,老人缓缓地向前迈了一步。
“不!”维尼神父惊叫一声,他脸色变得苍白,用力挥舞着手中的十字架,“不!不要过来!原来...你...你真的是魔鬼的信徒!”他转身踉踉跄跄的,往巷子外跑去。
静寂的深巷中,响起一连串急促的奔跑声,待着脚步声已经响得很远了,年轻神父受了惊吓的声音,还远远的传来,“你...你这个魔鬼...神会...神会惩罚你的......”
“嗬,神吗?”老人望着神父的背影,喃喃苦笑道:“可怜的神父,但愿明天你见到我的尸体的样子,不要被吓坏了才好。”
老人又抬头望了一眼低低的月,叹了一口气,走进弥漫着无边黑暗的木门中。
一盏昏暗的灯点亮了,昏昏的照着这个略显凌乱的房间。
屋中,除了堆满了书桌的厚厚文稿,就是放置在各个角落的奇形怪状容器,和不知道作何用处的蒸馏瓶。
这些怪异的玻璃容器,在昏暗的灯光照映下,都亮着微弱的光,像是一只只巨大的动物的眼球,注视着这个万籁俱寂的世界。
老人在书桌旁坐下,提起一根羽笔,沾了沾墨水,想在那一摞厚厚的稿纸上写点什么。但他提笔良久,直到笔尖的墨水都干了,也未能写出一个字。
他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从满是杂物的角落中,取起了一个盛满清水的钵器,小心翼翼的,放在桌边的一个,粗糙的三脚铜架上。
老人闭上双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双手缓缓的悬置在钵器之上。一刹那,钵器中的清水,像是被投进了一颗石子的湖面一样,荡起层层叠叠的波纹来。老人紧皱着眉头,一张削瘦的脸映着水光,似乎也在发光一般。
不过,他脸上的皱纹,却越发显得密集了。
钵器中的荡起的水纹,也越来越密集,像是煮沸了一般的。来回鼓荡的水波,在钵壁上迸激出无数细密、细微的水珠,不一会儿,钵器的上面便悄无声息的,升腾起一层薄薄的水雾。
老人一直紧闭着的眼睛,忽得睁开了,削瘦得脸越发的显得苍老,但他的双眼,却真的亮了起来———像是他的瞳孔里,点着了两盏幽幽的灯一般。
升腾在钵器上的水雾,越来越浓,以致他覆在钵器上面的一双手,都陷入浓如牛奶的白雾中不见了。他的眉头却越皱越紧,表情也越来越严肃,连脸上的所有皱纹,都在不停的微微抖着。
蒸腾的白雾越发的浓了,它扩散开来,包裹住了老人的双臂,肩头,胸背,头颅,很快便把老人的身体完全的吞没了,只有他的闪烁着异样光采的双眼,在浓雾里忽隐忽现,像是灯塔一般。
然而这浓雾却像是活了的一般,,却不停的扭曲着,蠕动着,像是一只发狂了的白兽。
不一会儿,白雾渐渐的淡了,老人的身体渐渐显露了出来,他的发须和黑袍,被水气浸的湿透,苍老得脸上皱纹似乎增加了一倍,更显得疲惫得很。就连那一双异于常人的眼睛,也变得浑浊不堪,与寻常老人没有两样。
他望着已经干竭的钵器,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疲惫的喃喃道:“每次都看到同一个结果,莫非,那一天真的会来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