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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太后和念香出了这庆寿殿良久,宋皇后才敢慢慢站起身来,她如水的眼眸流露出旁人不易察觉的,淡淡的忧伤,虽然仅仅是一瞬而逝,却仍在她柔软的心底深处留下不可忽视的印迹。
即使对于宫中的娶妃纳嫔之事司空见惯,即使身为六宫之主必须要贤良淑德,在其位谋其政,她已经为他,为整个大宋宫廷做了许多。也许,是她做得太好了,也许,在别人眼中她始终没有半分妒意,永远保持着她惯有的仪态,维持着她大方的风度,可是,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可以骗得了众人,却骗不了自己的心。
那一个个寂寞的夜,她数着、盼着他来的日子,“一百三十······一百三十一······”他已经那么那么久没有来过她这庆寿殿了,以至于她快要忘记被他拥入怀中的感觉,他或许忘了,她也是女人,也是深爱着他的妻子。
红烛一滴滴落下它相思的泪,而这灯下却只有她孤寂无眠地等待着,那一堵白墙上反射出她孤独的影子,那影子被烛火无情地放大了许多倍,或许,也只有在这样的深夜里,她才是真正的她。
轻轻拨弄着摇曳的烛芯,它没有规律的摇摆让人烦苦,越发的平添了人心中的寂寥,灯下的她披散着一头青丝,拿起梳子,她慢慢梳理着,几丝白发误入眼中,惊了她的心,忍住那悲叹,拽下那几根年华老去的见证,它们灰白色的身体蜷缩在掌心,很轻很轻,却又似乎重的骇人,不知何时,这流年已在暗中偷换,依稀记得花烛之夜他插在自己云鬓之间的那一朵牡丹,她一直以为可以花开千日,却忘了它终有凋零的一天,却原来美人迟暮远比丑女变老更为悲凉。
纵然曾经缠绵,却原来恩爱不过一时间,只刹那那芳华便已不在,弹指之间,红颜便已老去,她披上清冷的外衣,原来这孤独早就深深流淌在她灵魂的血液里,含眸凝望这已微微展露鱼肚白的天,又一个无眠的夜过去了,可是这样的夜以后还有多少呢?
泪眼迷蒙中,她吹尽了那点燃一整夜的红烛,一缕青烟而上,忽听门外的脚步声渐近,重重的好似是他,再仔细聆听,却不过只是幻听,一切了无声,这心里的期盼,如魂,似梦。
何当共剪西窗烛?宋皇后深知这样的日子怕是再不容易得了,尤其是在知道念香已经获得封号的时候,望着她不施粉黛的脸,她是那样的美好,那样的年轻,皇上又是那样的垂青于她,这样的恩宠在宫中并不多见,有了她,能再见君颜怕也不容易了。
她的心一阵酸楚,控制着自己有些摇晃的身体,她缓步走到曹夫人身前,同是天涯沦落人,一样的心情,一样的境遇,这深宫里都是些苦命的人儿,又何苦彼此为难?轻轻将她搀起,嘴里慢慢地说:“妹妹今日又是何苦来哉?唉!这一番下来,又当何去何从啊!谩骂羞辱只是虚的不能再虚的东西了,那等级地位才能货真价实的,而今,她已在你位子之上,你也该息事宁人,偃旗息鼓了!”
曹夫人强忍着泪道:“娘娘,臣妾不服啊······”
宋皇后忙制止她说:“休再言,你不服谁?是那念香?还是当今太后?今日已铸成大错,你还不好好反省?可知你真真是与别人做了嫁衣裳!”
“娘娘,明明是太后有意维护她!”
“快闭嘴!在宫中多年,还这么不懂规矩?你该记下,量小非君子!”
那边王美人却冷冰冰地插言道:“娘娘也该记得下面一句时,无毒不丈夫。”
宋皇后扫过她那张满是阴霾的脸,又或许这宫廷就是一个吃人的怪物,只是吃的不是人肉,而是人心。
御花园中。
念香小心翼翼地尾随着杜太后,一路上,彼此并不曾交流,只是这么走着,她们离得好近,却似是隔着万水千山,刚刚那一场利益同盟的大戏刚刚落下帷幕,她们的心便已分道扬镳,或许,她们已没有心,只有如此,才会战胜所有的敌人。
眼前的秋景,已不单单只是一种风景,而更像是念香的心境,那映入眼中的荒凉,霎时便与心融为一体,就连一阵阵的秋风都像是心里的悲歌,她不愿聆听,却更似心曲,不听也由不得她。
许久,杜太后才停下脚步,驻足在一片菊花丛中,更显她的雍容,冲身后的婢女挥挥手,一众人会意地退后数丈,她也不看念香,只低头看着盛开的花问道:“知道哀家为什么要替你说话,维护你吗?”
念香低垂着眼帘,刚刚的一幕已不会令她害怕,最震惊的事情她已经见识了,她想,从今往后再没有什么事能够吓到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的心麻木异常,她不会因为眼前这个高贵无比的女人看似善意的搭救而感激涕零,一切都是一场交换,她冷冷地回复:“因为念香是太后娘娘的一枚棋子,念香对娘娘还有用处。”
杜太后将花瓣一片片地揪下来,放在掌心中,她眼角的笑意,使人忽略了她的年纪,那种只属于胜利者的美令她返老还童一般,那种从容,那种淡定,是她永葆青春的秘方,慢慢吹落手中的花瓣,那一丝丝红红白白随风飘舞,犹如花朵在生命最后的绽放,此刻的它们分外妖娆。
满地落残红,盯着一地的凄凉,杜太后徐徐地说:“非也!就说这花吧,哀家说它有用,它便有用;若是厌弃了,不想要了,它也就没有用了!哀家今日帮你,却有个别的妙用。”
一挥她长长的衣袖,上面绣着的金色的凤凰好似要飞上云端一般,那一片金光灿灿里凝聚着她对权势数不尽的欲望,她缓缓走到念香眼前,无畏地直视着念香此刻空洞的眼睛说:“哀家今天为你说话,反会令你犯了众怒,那皇后即便嘴上不说,心里也未必痛快。在宫中,你已经成了众矢之的,要想生存下去,就必须借助哀家的势力,也必须听从哀家的安排,因为,从现在起,每个人都知道你是哀家心腹之人,就算你说你不是,也再不会有人相信了,你就是长出几百张嘴也没用,百口莫辩!你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她顿了顿,狠狠地说:“哀家就是要绝你的后路!”
“哈哈哈!”念香狂笑着,她的眼中冷峻无比,那温柔的嘴角却堆砌着冰一般的寒意,冷冷地说:“太后觉得时至今日念香还有退路可言吗?”
太后不去答言,转身大笑着离开,她知道在背后,念香的眼光就算是穿过她的身体也不能解她心头之恨,可她不在乎,成者王侯败者寇,她要看着胜利到来的时候,她要登上那期盼已久的欲望之巅。
念香摘下头上那一朵白云托雪,它的纯洁在此时顷刻变为虚伪,那娇柔的洁白竟显露出令人恶心的肮脏,松开手,任它掉在地上,哪怕是在手中再停留一小会儿都是对自己的一种侮辱,念香慢慢走过,脚故意踏在它身上,看着它支离破碎,心里莫名升起一丝快意,不是它不美,念香知道,错的不是那花,而是为她戴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