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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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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界藩山下,草木疯长,在一处长了三株矮小的榆树排成品字状,且被一块大岩石遮挡的隐蔽地方,阿木沙礼表情古怪地看着拦在自己身前的敦达里——就在前一刻,这个男人突然从一棵参天大树上跳了下来,嘴里还嚼着根草叶子。

    讷莫颜下意识地跨前半步,护住了主子。

    阿木沙礼今日出门一身短打装束,并未穿长袍,长发编成辫子盘于头顶,系着的腰带上挂着一柄腰刀。乍一看她与普通外出狩猎的男子没什么区别,不过她身量矮小,她从武尔古岱房中偷拿的腰刀显然过于笨重粗长,刀尖的底鞘已是斜斜几近抵触到她的脚踝。

    敦达里从头到下将她打量了遍,目光最后停留在她的刀上。

    阿木沙礼心头微颤,一把推开讷莫颜,拔刀出鞘:“我枕下的那张纸条原来是你指使人塞进去的!”刀尖颤颤地指向敦达里面门,“你把我约出来,是想要做什么?”

    敦达里用一根手指轻轻将刀身推到一旁:“这刀太重,不合适你用。”狭长的丹凤眼往木愣愣的讷莫颜身上一扫,那张貌若女子的脸庞,配上本该风流自蕴的眼眸,偏在这一扫间,流转出一阵凌厉。讷莫颜心内不由怯得抖了一抖,双腿微微发软,“我记得有叫你一个人来。”

    阿木沙礼气得手抖:“我一个人来?你以为你是谁?”

    “嘘——”他轻轻吐气,“别发火,说正事呢。”

    讷莫颜到底还是惧于他的眼神,身子稍稍向后倾了下,但阿木沙礼是她的主子,她即使胆怯,也不敢弃主妄动。

    “你家小丫头挺顽固的。”敦达里轻笑,话音刚落,手刀劈起。

    讷莫颜脖颈上重重挨了一记,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人便一头栽倒。阿木沙礼下意识地伸手去拉她,结果被讷莫颜摔下来的身体压倒,主仆二人一起滚到了半腰高的草堆里,顷刻间埋去了身影。

    敦达里也没料到阿木沙礼会被讷莫颜带倒,急忙拨开草丛,将她从草堆里扒拉出来。

    阿木沙礼头发上沾了草籽碎叶,满脸通红,被敦达里拉着手堪堪站定,稳住身子,却发现这个阴魂不散的男子居然靠自己那么近。阿木沙礼扬起另一只手上去就是一巴掌,这一回敦达里没能闪开,脸颊被她的指甲刮出两道印子。

    敦达里吸了口气,见她的手居然还不消停,特别无奈地将她两只手都给抓住。那把腰刀刚刚随她一起摔倒了草丛里,这会儿目光所及,只能看见个刀柄。阿木沙礼跳脚踹他膝盖,试图挣脱开去捡刀,却不想被敦达里抓着两只手反将她胳膊拧到了背后。

    “姑奶奶你消停些吧。”敦达里好气又好笑。

    阿木沙礼大叫:“你个狗奴才!有种你放开我!”

    敦达里当真撒手,阿木沙礼借着惯性往前一扑,顺手从草丛里抽出腰刀,反手挥砍。

    嗞啦一声布裂,敦达里胸前衣襟被划了道半尺长的口子。

    刀刃上见了血,血珠子顺着锋刃往下滴。

    阿木沙礼惊骇:“你……你……”

    “满意了?”敦达里随手揪了把草,放嘴里嚼烂了,吐在手心里然后直接糊在了伤口上。那张俊秀的脸上眉峰紧锁,“真不愧是莽古济的女儿,母女俩还真像,不让你发泄够了,你是不是就不肯心平气地好好说话?”

    这语气似是埋怨却又多了嘲讽。

    阿木沙礼脸涨得通红:“你……你是奴才,是你招惹我在先,奴大欺主……”

    “要我提醒几回才行呢,我是四贝勒的奴才,正白旗下的备御官。领的是四贝勒爷的俸禄,可不是你的奴才。”

    备御官即原先的牛录额真,该早期的女真狩猎出兵的规矩,这职位也不算大,不过是每十人选一个牛录额真统领。但今非昔比,因着今年努尔哈赤论功序列五爵,置总兵、副将、参将、游击、备御,俱为世职——这备御官就是原先的牛录额真,虽是末等的官爵,但到底这个男人已非寻常奴才可比。

    阿木沙礼扣紧牙关,她下手伤人在先,所以不管这男的起的什么心思把她诓骗到界藩山下来,她的底气已没一开始那么足了。

    “你……讷莫颜被你打昏了,你有什么事现在可以讲了吧?”

    敦达里将伤口处理妥,然后索性一屁股就地盘腿坐下:“界藩城里你有两处私宅吧。”

    阿木沙礼一听,先是呆愣,等细想明白后,又气炸了:“你什么意思?你又派人查我?”

    “两处宅子一处在外城,一处在内城。外城的圈了地还没动工建,倒是内城的那一处,一千多名人夫日以继夜的赶工,现在院舍应该盖的差不多了吧。嗯……比隔壁岳托台吉家的房子可造的快多了。”敦达里波澜不惊的叙述说,可这些话听到阿木沙礼耳中,却已是犹如惊涛击石般震撼,“你的前夫待你倒是十分体贴,连你再嫁的陪嫁都细心打点好了。这话说出去怕是没人会信,谁能想到武尔古岱都堂大人家的大格格,身家不比一个贝勒爷小呢。和离析产,国欢阿哥真是个豁达大方的人,你如今身家不菲,还愁什么样的男人找不到呢?即便你不会生育,我想凭着这些财产,也会有大把的男人愿意把你娶进门……”

    阿木沙礼恼羞成怒地扬手,敦达里抬头攥住她手腕,这一巴掌没能落到实处。

    “你传信约我出来,不惜暴露你正白旗安插的眼线,就为了言语侮辱我?”阿木沙礼两眼赤红,“你也配算是男人?呸!”

    敦达里不气不恼,淡定地用指腹拭去她啐到面上的唾沫,仰头,目光与她直视:“我约你出来,非是四贝勒爷的主意。”他的眸底透着真诚,在那个瞬间,她心里竟生出一种困惑,仿佛他此刻说的话发自于肺腑,他与她之间并不是宿敌,而是挚交好友,“汉人有句话,叫做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格格,作为一个无儿傍身的女人,你实在是太过富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