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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坐而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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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来就是为了报恩才去投军,如今恩情报了,胡人也走了,所以我就辞去了军职;至于去郡守府,也是报恩,不过刚才说大话了,并不算报道,只是之前管理文牍卷宗的陈曹司曾帮助过我,在投军之前我承诺了不死就要回去帮他忙。”高克明干脆地回答。

    嗯,这少年心性不错啊,为了报恩不顾生死,而且重情重义,许下承诺就要履行。虽然不是什么小吏,但是也值得自己结交一番,说不定以后他就在郡守府待下来呢?何况要是能通过他结好一个郡城的功曹也有好处。

    于是县令笑得更和蔼了:“好啊,年少有为,重情重义,既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不如现在本县逗留两天。现在那位驿丞重伤,关于这个案子有什么疑惑,本县令之后还要麻烦小兄弟。”

    “既然是为了案子,小人自当留下,只是驿丞郗广元现在情况不好,我又不知道他家在何处,还望大人能通告他家人,能及早过来照顾他。”

    闻言,县令点点头:“好啊,小小年纪,如此懂得人情,实在是难得。想来你在本县没什么借宿之处,这样,本县县城西南有一个碧玄观,观主是我旧识,你拿上我的手书,先去那里借住两天,待案子结束了再离开,如何?”

    “怎敢劳烦大人?”高克明客气道。

    “应该的,为了案情耽误了你和陈曹司的事情,本县要补偿一下。”县令说道,“不过现在县衙里没有几个衙役,在的都有事情,你会你拿着我的信件,自己去西南角找他。”

    “那就听大人做主。”高克明行礼道。

    碧玄观的观主拿到县令的书信有点哭笑不得,就是几百步的事情,派人过来说一声就得了,还要写信。不过拆开信件他就大概明白了自己这位老友的心思了,这个少年品行不错,又和郡城里的大人物有关系,这次参与到一个土匪冲击驿站的案子,还在里边立了功劳,所以他大概是看好这个少年,打算结好,以后有什么麻烦也能通过少年和郡城里的人物寻求帮助。看到书信最后那几行字,观主不由地摇头,这是向我炫耀他新练的“飞花体”啊。飞花体虽然艳丽繁华,可是刻意追求美观繁琐,反倒是失了字体原本的作用。说起来,他家和盐城金家结了亲后这半年,他一直在可以模仿平阳公,如此汲汲于富贵,失了自己在南边和他见面时的本心啊。朝中压制武将派和拉拢武将派都争斗了七八年了还没结果,他这刚结亲就是要站队吗?或许人在庙堂,身不由己吧。

    高克明并不知道观主的心思,他现在为这个碧玄观的富有而啧啧称奇。古来三大富,做官行医烧高香。虽然这烧高香的经常会因为牵扯到农民叛乱和一些别的东西,被官府定义成邪教,然后打压。可是看无数人前仆后继从事这个行业,就知道他利润有多大。不说别的,这小小的县城里有几座建筑连地面都是用青砖铺成的?瞧瞧三清前边那个大香炉,居然是用铁做的,寻常人家除了菜刀、铁锅和农具,哪还能再拿出一点铁器?还有三位大神的脸,一个个黄的发光,绝对都是贴了铜,那可都是钱啊!还有给自己睡的屋子,居然有床,这可比驿馆强多了。

    碍于身份和年龄的差距,高克明并没有和观主多说什么,而是他的二徒弟,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聊得欢快。

    “高居士杀胡人倒是无罪,但是让他们曝尸荒野就是不应该了。”这个道号介清的青年说道。

    “怎么我造杀孽没什么关系,反而是不收拾尸体成了罪过?”高克明好奇地问。

    “天生万物,此消彼长,秋冬肃杀,春夏滋发。身为尘世间的俗人,做好自己的事情,并不是什么错。譬如刽子手,他手底下的人头有多少,其中难道没有一个是误判而冤杀的吗?他需要为这些人的死承担责任吗?世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履行自己责任而造成的不好事情,并不叫作辜,只能叫做失。有生有死,有得有失。军人保卫家国,造成别人死亡的只是失而已,并不是罪。母亲为了生下孩子难产而死,难道孩子就有因此罪吗?他要被处死为母亲偿命吗?顺应自然而造成不好的事情,只是算是遗憾和失去。所以,高居士杀胡人没什么错。说句您不爱听的,到了战场上,胡人杀你们也没什么错。”介清回答。

    “是啊,上了战场,谁能顾得上对错和有罪无罪。”高克明想起那几个永远留在石滩堡的兄弟,幽幽说道。

    “至于后者,就像您赶路住宿驿站,出发了才发现拿错行礼了,可是这行礼里有金银珠宝,你不想归还。拿错行礼,只不过是无心之失,可是见财起意,这就是罪过了。古代的仁义之师战场上残酷厮杀,战后却帮敌方收敛尸骸,遇到勇猛忠义人的尸体,即使是敌方的也要将他厚葬,所以才会有人夸赞,古称戎夏,不抗王师。有失而又能纠正,这就是立德,所以古之名将,能做到这一点的,又没其他罪行的都是善终。若是不纠正,还在其他方面造下罪过的,上天会降下惩罚,所以自古以来,残暴的将军没一个能善终,甚至祸及子孙。”介清说道。

    高克明点点头,心里却不以为然,这个收尸和厚葬可是很有讲究,那里是为了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之所以要收尸,最最重要的原因是尸体会腐烂,招致各种野兽,然后形成瘟疫。瘟疫这东西无色无形,防不胜防,哪怕你有十万大军,兵强马壮,最后也都会奄奄一息;甚至撤回国内还会传染给百姓。上古时候胡人战死不掩埋,在草原上造成了一场巨大的瘟疫,从东边的龙首山到西边的三鼎泽,两万里的土地上到处是尸体,以致于当时的周朝除了边塞军,没人敢在天堑长城北边住。至于厚葬,则是为了打击对面士气,瓦解军心。一般打扫战场的都是胜利者,失败者逃回去后一定是严加防范,甚至是苛责手下。下边的人心里都有一杆秤,我们为你出生入死到头来还要因为你指挥不行受这气;对面和我们都杀红了眼,事后居然还尊重认可我们。两相比较之下,自然会有人懈怠、逃跑,甚至直接叛变。

    介清不知道高克明这些心思,他说道:“高居士你还年轻,即使有这些过失也不碍事。只要日后平心静气,多做善事,自然会福寿延绵。”

    高克明忍不住说道:“你不会又是说些什么诵经布施之类的吧,我在娄云城也是听过几回布道。”

    高克明这话纯属打肿脸充胖子,他在娄云城根本没多少闲功夫,只是路过那些布施的摊位耳朵里偶尔听一两句。

    “哈哈,高居士一定是被那些满脑肥肠的人或者说死搬教条的人说过几回吧。”介休年轻,也不摆谱,直接大笑。

    “也不算。”高克明装作一副你说对了,我很郁闷的样子。

    “那些都是骗子和迂腐的人。你要知道,真正的善良,都是出于本心,不是为了什么功德、罪孽和报应,天上的神灵也是秉承大道,如果不遵从大道,就像人世间的官员不遵从律法和制度,即使私相授受,最后也落个凄惨下场。”介清微笑道。

    “怎么听你说的,感觉神明也就那样。”高克明摸着下巴说。

    “神明之于凡人,就像官员之于百姓。凡人努力未必不能成神,您瞧,除了三清,我们是不是在旁边的屋子里还供奉着文正公?世人只要足够善良、努力和优秀,上天的恩赐会沐浴你的身心。说句玩笑话,神明的世界也像这朝代一样,看之前的史书,东阿泰山府君,唱《薤露蒿里》,执掌冥界;后来又多了一个酆都鬼城,那才是人死后要去的地方;百余年前,秃头教从南方传来,又多了一个地狱轮回;这难道不是神明不内省自身,而贪图香火,造成死后世界混乱,上天撤去他们的职务,而让贤能的人继位吗?”

    “你这话真大胆啊。”虽然高克明并不相信什么因果报应,但是他还是觉得顶头三尺有神明。

    “这世间的大道都是相通的,而且必定是真善美的。”介清侃侃而谈,“君王和神明或许会怪罪不尊重他们的人,但天道不会,它会鼓励我们追逐它,靠近它,揭开它,与它同行,你看,文正公活着是良臣,死了是圣人,现在成了神明,如果成为神明的文正公依旧跟随天道的指引,终究有一天,他也会化作天道,划破万古长夜,光芒照耀亿万生灵,指引无数的仁人志士追寻他的脚步,铸就这人间正道!”

    高克明被他这话震得愣了半天,而后说道:“你真是出家人吗?”

    介清灿然一笑:“如果远离家乡还热爱故土的就算出家人,那我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