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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皇城城门,走过建筑风格极为规矩严肃的瓮城,朱红的城墙反射着初晨的日光,让百官稍稍眯了一下眼。正四品以上的官员以左武右文的阵列迤逦成两行缓缓通过中央御道走向巍峨的议政殿,明黄琉璃瓦下尽是躬身低首的文武官员。正四品以下的诸人却都罗列在议政殿南边的明华殿里,官阶较自然不能面见天颜,但在座诸位谁也不敢大口喘气,那四周站着的,可是目光如炬的一个个御史官吏,稍有不慎,这些有风闻奏事之权的家伙不定便要扬扬洒洒弹劾某人一个有失风仪的罪名。再,万一圣上有什么事要提传达,自己也好从容应对不是。
但今日的众人之间,却有一个丝毫不懂规矩甚至有坏规矩的家伙。这家伙姿势仪态上挑不出一丝毛病,但却是没穿朝服,仅仅一身布衣便站在了明华殿内,竟然还目不斜视沉稳如常这这这,这吴国官场上何时出了如此的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角色?有人刚想出言提醒一下这位大人,可斜眼一瞥,却看到了睁只眼闭只眼的几位御史,当下自觉的闭上了嘴巴——人家管事的都没二话,自己又去多哪门子的嘴?
眼色比较活泛的认得这人,此人是从四品吏部郎中,姓杜名穆,到吏部任职还未满一月,不管是从资历上还是从官阶上都尚不入流,不过这人的后台,颇堪捉摸。听此人原本是上书房的从五品侍讲学士,是跟在陛下眼皮子底下跑腿的天子门生,清贵的身份自然而然赋予了他一丝尊崇的地位。加上多多少少听来的一些道消息,这家伙甚至连首辅大人都屈尊与之对坐品茗,对待这样的人物,自己还是不要做什么出头鸟的事较好。
在御史台混了半辈子的常守云很是纳闷,心想这个杜大人,怎么今日连官服都没穿?他本是徐中明老大人门下学生,知道老师对这个杜大人十分看重,但没想到老师寄以厚望的朝堂新贵,竟是这般不着四六。当下走到杜穆身旁,轻声问道:“杜大人怎么这番打扮?”
杜穆姿态不变,只是微微颌首道:“穿上官服,早晚也是要脱下来的,不如干脆利落一些。”
常守云皱了皱眉头,低声道:“这的哪门子荒唐话,谁让你脱官服来着?”
“现在没人让脱,待会就不好了。下官今日,是带着折子的。”杜穆没头没脑的了句让常守云听得云里雾里的话,然后便不再言语。常守云看了看眼前这位大人微微下沉的袖口,目光一滞,心道你这折子恐怕分量不轻,都压低了袖子。而后忽的一愣,不禁暗暗咋舌,心想这折子得写多少字才有这等分量想到这里,再想起曾在老师书房里意外发现的江南行商图与江南布防图,脸色骤然大变,脱口道:“你”总算是他浸淫官场多年,懂得谨言慎行,及时的刹住了话头,但神色已然大变,再望向杜穆的眼神便充满了震惊与钦佩。良久,他颤着声音问道:“这风险不。”
杜穆摇头轻声笑道:“常大人言轻了,何止不,实在是太大。”
常守云苦笑道:“你就不怕陛下顾及名声,会杀了你。”
杜穆眯起眼,微微抬头打量了一下似乎正泛着金光的议政殿,喃喃道:“有些东西,总是要险中求的!”
常守云轻轻叹了口气,自觉的从杜穆的身边缓缓撤开,心中总算明白了为何老师会如此看重这个资历浅薄年纪轻轻的杜大人。同时又不得不佩服,朝堂之上,总有一些敢为天下人先甚至不惜一死的家伙。但他终究还是目光短浅了一些,若是他知道当初在军机处的君臣有怎样的一番对话,只怕今日,就不会再这些废话了。甚至,他还会顿生一种和杜大人一起放手一搏的冲动。
可那些脚步轻快的太监并没有给这位御史大人太多思考的时间,当常守云刚刚走开,众人便看到了刺眼的白色御道上,跑过来一个淡青色的人影。离的近了,才发现竟是议政殿的秉笔太监。他一路跑,额头上都出现了细密的汗珠,风一般冲到明华殿内,稍稍平复了一下胸口的闷塞,尖着嗓子喊道:“陛下宣吏部郎中杜穆觐见”
杜穆深吸一口气,躬身道:“臣领旨。”
起身的瞬间,他做了一个弹指的动作。
弹去一身尘土。
在众人哗然与惊羡的目光中,吴国雏凤杜穆走出明华殿,走向那个所有士子官员都梦寐以求的议政殿。
吴国雏凤,举步浴火!
今日的朝会比起往日来,多了丝不清道不明的压抑和沉默。原本气氛不该如此的,但从谷老大人的一句话上,所有人便都闻到了些山雨欲来的味道。谷老大人官居一品首辅,深受帝王敬重,甚至在威严的朝堂之上,都有专门为之准备的椅子,立在右侧文官第一位。但这位年逾古稀的老大人,非但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椅子上,甚至还像那些资历稍欠火候的官员一样,恭恭敬敬的站在御阶之下,在陛下到议一议江南诸事的时候,垂手道:“吏部郎中杜穆,有本要奏,求见陛下。”
这话的可谓是相当奇怪,一个郎中,充其量不过从四品的官阶,哪里有求见陛下的资格?更遑论让一位阁老代言。就算真有什么事情要面圣陈宜,也应该写下条疏交由内阁转呈陛下,再由陛下批示定夺到底见与不见。而且,这折子的递奏也是有一定规矩和流程要走的,否则这朝会到底是议政来了还是收折子来了?哪里有直接在金殿上递折子的道理?
谷老大人的这句话实在的没有道理,但底下众人,却无任何一个敢于反驳。原因很简单,人家经纬朝政,寒暑易节,怎么会连这些规矩都不懂?如今敢提出来,自然是有自己的道理。眼望着连徐中明和方琦两位大人都一声不吭,整个金殿之上便更是鸦雀无声了。只是不少人在心中禁不住盘算起来,这位杜穆大人又是哪位?谷首辅的新晋门人弟子?以前倒是从未听。
更让众人震惊的,则是陛下的表现。九五至尊的吴国帝王只是淡淡看了谷首辅一眼,便开口道:“宣上殿来。”
这杜穆,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家伙?
一个巨大的问号呈现在众人的心中,但却无人敢出一言以复。眼见得立在御阶之下的太监跑了出去,诸位大人彼此对望一眼,缓缓摇了摇头,尽皆表示这人听起来他陌生,不是最近官场上的新贵。由是而来,所有人心中更是惊讶。不过那丝好奇,亦多于惊讶,恨不得翘首以盼,好好看看这位杜穆杜大人,到底长什么样,是什么来路
议政殿铺设的,都是研磨如镜般的大理石,黑玉似的颜色几乎可以倒映出人影,落脚于其上,响亮而又带着沉闷,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顿住脚步。但若是真要踏进这空荡恢弘的大殿,又不知该攀登多少时间。想来那些第一次驻足其间的官员们,任何一人的心境都是澎湃而又忐忑的,至少在谷大人这几十年来的眼中,尚无一人可以第一次迈入议政殿依旧神色如常。
可今天,这个人出现了。
杜穆步子沉稳,略显矫健,就这么甚至连眼都不眨的站在了议政殿内,然后匍匐于地,礼毕高声喊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开阳帝早就听腻了这些好听的谎言,但今日不知为什么,他心情格外爽朗。尽管脸上依旧是古井无波的神情,可目光里,却微微透露出一丝炙热。跪在殿下的这个年轻四品官,谈不上多么经世治国,也谈不上有多才学不二,但比起多日前在军机处的样子,却是判若两人。那些唯唯诺诺的酸腐气甚至有一扫而空的架势,虽然显得有些过伪,可开阳帝乐见其成。这吴国官场,总要有新鲜血液,总要有大开大合的一帮臣子,帮朕打下一片更大的,更广阔的天地!
“吧,见朕何事。”
开阳帝端坐龙椅,轻声道。语气虽然冷淡,但内容却随和甚至亲切。仿佛二人是多年旧识一般,这让底下站立的诸位大臣心中再添一惊,甚至都开始觉得这位杜大人有些恐怖了。
“臣有本奏。”
让众人感到恐怖的杜大人低首沉声。
“讲。”
杜穆从袖中将一夜未睡秉烛誊写的奏折拿出来,瞄向膝下大理石的眼睛微微眯了眯,他抿紧嘴唇,而后一字一顿语气却格外凌冽字眼极为清晰的了一句让堂下众臣惊恐万分的话。
徐中明大人叹了一口气,脸上皱纹仿佛都写满了疲惫。
方琦老大人舒了一口气,目光如同一泓江水过弯水波激荡。
开阳帝手指渐渐缩紧,视线直勾勾的落在杜穆手中实际无关紧要的奏折上。
谷老大人微微一笑,缓缓闭上了眼。
杜穆朗声道——“臣,弹劾渭城宋家,九大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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