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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靠在石柱上,大口喘着气。
山洞中不知时光流逝,幽蓝的光线照亮了钟乳石,那根他被拖入幻境前还观察过的钟乳石居然长长了些,瞧着还是欲掉不掉的模样。
他进入幻境中有多久了?
清风打量着这方山洞,只有他一人,其他人还被困在幻境中。
目光在山洞中一寸寸掠过,他很快发现不同。
此前幽深不见底的甬道此时亮如白昼,幽蓝的光透过去,蜿蜒数里、映照在甬道两壁的花草上。
山风呼啸,花草迎风招展,透着勃勃生机。
长得这样好。
清风凝视着翠绿的草地和艳丽的花丛,那是修仙界特有的灵植韶春,花季在仲春。
他们进入第三层时正值如火夏日,居然已经到春日了,一个幻境,居然困了他大半年的时间。
其他人呢?
清风手中魔气翻涌,很快在山洞中游走一圈,再回到他体内。
他闭上眼,细细感受着魔气运行的轨迹。
清风的魔道,来自于他年少时在皇宫中翻阅的各种古籍,过目不忘的他独自修行,艰难地在艰涩的文字中领悟着属于他自己的魔道。
这个技能,源自上古魔族流传下来的特殊功法:追踪——依靠自身魔气,捕捉空气中其他人的灵气痕迹,推断已发生的打斗痕迹,效果并不弱于地仙学府程族人的时光回溯之法。
良久,他叹了口气,没有发现其他人留下的任何灵气残留。
居然是他最快走出幻境么?
他静下心,入定打坐调息片刻,而后不再大口喘气,只是呼吸仍是粗重。
幻境一行,他陷得有点深,险些走不出来,身体受到影响,倒是虚了些。
清风摸了摸手上的储物戒,转出一瓶魔丹,打开瓶塞,数着里边剩余的丹药。
第一层不断受伤,第二层又被毒蝎追杀到再次重伤,满满的一瓶丹药已经不剩几颗了。
他叹了口气,将药瓶倒扣在口中,将剩余的丹药全数咽下。
魔教的药修,炼丹水平太一般了,清风苦着脸,任由又咸又苦的滋味在嘴里泛滥。
为什么会有人在炼丹时加入盐巴的?
下次再也不要在他那里买丹药了,清风想。
丹药入喉,落入腹中,很快便化开,灼热的魔息在经脉中四处游走,丹田处不断有魔气涌出,修复着他的身体。
“咯咯咯咯咯咯,居然有人闯过了幻境,小魔修,过来陪我玩儿啊!”
魅魔幽眇的声音在他耳边环绕,他皱着眉运起魔气抵抗,还是遭不住耳朵突突地疼。
他的情绪其实很不稳,这样不稳的心绪最易被幻境影响。
虽然他知道这是幻境,但是再次经历那段过往,友人背叛的难过、族兄逼宫的伤心和不解,父母双亲在面前咽气并以身饲魔为他寻求一份生路的心痛和感激,情绪还是止不住的激荡。
这样汹涌的情绪,有多久没有经历过了呢?
清风躺在血泊中,等待着父皇母后被接来,然后呢?
再经历一遍失去至亲和转修魔道,痛苦与感激仍在交织。
清风抱起母后的遗体,放入已经挖好的坑中,将她放入父皇身边。
接下来,他该将土落下,做成坟堆的模样,再种上刺柏。
他已经无数次这样做过——这样的幻境他已经不止经历过多少次。
可是这次,他慢慢蹲在坑边,眷恋地看着双亲惨白的面容,失了神。
他想说什么呢?
现实是,他在放走灵鸽、葬了双亲、种下刺柏之后就再也没有踏上原来的大楚地界,只是在凡间行走时,还会偶尔听说些关于大楚的事情。
凡间的说书人啊,嘴皮子比笔修的笔杆子还要利索。
嘴唇一张一合、醒木一拍,将那段历史娓娓道来:皇城一朝倾覆之后,朝堂生乱、民间动荡、他国来犯、揭竿而起、拥军自立、抵御外敌、朝代更迭……
这样多的大事,被他讲述得跌宕起伏,听客听得如痴如醉;说书人在台上口若悬河,偶尔将醒木“啪”地落下,听客会意地在台下拍下一枚又一枚钱币,惹得酒楼掌柜摸着长髯笑得合不拢嘴。
清风曾是里边的一个听客,他听着曾经的大楚皇朝分崩离析,听着朝堂人心涣散,听着民间民不聊生,听着曾经的国土遭受他国觊觎,听着仁义之士挺身而出粉碎他国吞并这片土地的野心之后作为英雄被拥立成新帝,听着曾经的大楚他父皇的国土成了如今的另一个国家。
那个国家,现在叫大齐啊!
齐,挺好的国号。
他在满堂喝彩声中留下一枚纯净的灵石,在酒楼掌柜和店小二的惊喜目光中悄然起身离去。
他不属于这凡间。
他曾属于一个叫大楚的国家,但现在,这个国家没了。
他曾有伉俪情深的父母,但现在,双亲已经长眠地下。
他曾经历过修仙者的平和,感受过灵气冲刷经脉的喜悦,但现在,灵气再也不会眷顾他,他经脉里流淌的,是乌黑的魔气。
这样多的曾经,这样多的遗憾。
只是啊,他出身自凡间,从凡间走出。
大楚皇城倾覆于他的问心劫下,但是大楚朝堂包藏祸心的人不少,动乱是迟早的事。
他十八岁那年就已经很清楚地知道,他迟早要离开皇城,大楚不是他的责任,故而,他不可惜。
朝代更迭,不过是凡间这千千万万年来所经历的一个缩影。
他曾见过沧海桑田,浩瀚无垠的大道才是他的追求。
他只是有些遗憾,慈爱的双亲再也不能睁开眼睛看他一眼,他想说,你们儿子在转修魔之后其实过的也很不错。
想说,前边说的那句话其实半真半假。
以身饲魔,仙魔不分是真的。
暴烈的魔气入体,置换身上的灵力的时候,他没有感受到身体被撕裂的痛楚。
问心劫之后,他濒死的躯体在魔气修复下飞速恢复,他甚至没有感受到传言中魔气淬体的痛不欲生。
他专修魔道的路是那样平坦,虽然这样的平坦止步于元婴期——元婴期之后,父亲以身饲魔的苦心还是挡不住魔气的侵蚀。
但是进入古塔之后,他取得了驱魔珠,那个黎族小姑娘说,“你随身带着,也有益于你进境的”。
他初始时为这样含糊不清的提醒感到满心迷茫,但是自他接纳了提议携带着驱魔珠之后,他无时不在被魔气侵蚀的神智和身体被很好地安抚下来,魔气温顺的样子不亚于灵气。
有人在他暴露于雨中时送来一把伞,免于他浑身湿透的命运。
他笑了笑,心里还是感激。
这些都是他过得很好的证明。
清风终于将土落下,双亲的身上很快被土覆盖住,他们在世间留存过的痕迹也只剩下一个坟茔、和坟上种的一株刺柏了。
他再次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大楚国界,奔赴他的大道。
光华流转,他再次回到皇城倾覆那日。
他迎着父亲殷切的目光,对上他不断呢喃着“喝下去,活下去”的口型,情绪险些压抑不住。
父皇啊,我过的其实也不好。
他再次将手抚上父亲的伤口,魔气流转间他泪流满面。
修魔者在凡间人人喊打,但是,凶狠的魔修总是让人惧怕的。
他这个瞧上去温软可欺的魔修,在被人们摸清了性子之后,便被对魔修积怨已久的凡人日日唾骂,被扔臭鸡蛋、烂菜叶亦是常态。
他一开始会沉默以待,再后来,他尝试反驳,言辞犀利、条理分明地回击那些不堪入耳的骂声。
他也学会了反击,臭鸡蛋、烂菜叶怎么砸他身上的,再被怎么砸回它们原来的主人那里——而且,他没动用魔力。
岁月流转,他在这样的被辱骂和还击中走过一个又一个春秋。
再后来,他厌倦了这样的辱骂和羞辱,一日开始,他连反击都懒得做了,任由恶臭的鸡蛋液和菜叶砸了一身。
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砸他的凡人,将那些人看得从胆大无比变得战战兢兢,最后两股战战匆忙逃离。
自那之后,在凡间游历时,他再也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久,不会再给他们摸清他性子的机会,也绝了那些让人不愉快的骂声和臭味。
泪眼朦胧中,清风眷恋地看着父亲闭上眼睛、停止了呼吸。
幻境的最后,他再次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大楚国界。
幽蓝的山洞,钟乳石森森,甬道处再次恢复了幽深。
清风无力地靠坐在石柱上,艰难地喘着气。
这是第几次了?
有上百次了吗?
一遍又一遍经历着双亲的逝去,他已经有些麻木了。
“你怎么还能出来?”
幽眇的女声已经有些气急败坏。
清风吞下一把魔丹,感受着身体慢慢被修复,他脸上慢慢浮起一个有些顽劣的笑,怎么,我还没被拖垮,你就要生气了呢?
光华再次流转,这次,他回到了二十岁那年,母后的生辰宴上。
是只有他们一家三口人的生辰宴。
这次宴会之后,他就会留下书信,逃出皇宫,开始游历修仙界和探索隐藏在凡间十万大山中的无数小山村。
清风顽劣的笑僵在脸上,像极了民间杂耍扮演的丑角,僵硬又难看。
“皇儿,快来,你母后要吃长寿面了。”
父皇没有穿他那身象征权力的龙袍,而是一身深蓝素服,坐在一身青衣的母后身边,笑吟吟的。
母后朝他看来,面上浮起慈爱的笑容,她说了什么清风没听清,只能看着她双唇开开合合。
他仿佛又听见了她在耳边艰难地开口说的话“你是自由的风,清扬自在的风,谁也困不住你”。
清风泪如雨下。
可是,母后,如果幻境困不住我,我要怎么做?
继续逃出皇宫,然后再次经历您和父皇的死亡?
这一次,他要亲自开启他们的死亡之路吗?
“快来啊,你这孩子,怎么哭了?”
“没,母后,我高兴呢!”
宫庭深深,有人明明能够脱离,却心甘情愿地深陷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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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鱼儿,容与师兄让我来照顾你。”
地仙学府中,众人不再穿着那身全学府中人统一的淡蓝色衣袍,各峰有各峰统一的服装,若是峰主管得宽松些,还能穿着自己的常服出入学堂。
一身赤色带红色鸢尾绣纹衣裙的九连姮笑吟吟着俯下身子,俯视着桑榆澄澈透亮的双眸,“小鱼儿不会介意的吧?”
身为九族和连族两族的掌上明珠,九连姮惯爱这样浓烈的颜色,她的性子也如天上璀璨的太阳般耀眼而灼目。
桑榆个子小小,即便九连姮俯身看着她,她还是只能扬起脖子,看着这位小师妹。
九连姮清楚地看到她眼里闪过的失落,但她还是乖乖巧巧的,没有九连姮想象中的哭闹,颇为懂事地回道:“不会的。”
九连姮站起身,牵起她的手,“那我们去玩儿吧!”
“小鱼儿,你怎么可以弄坏这个九连环呢?容与师兄好不容易才做好的,他跟我说他熬了好几夜呢!”九连姮握住桑榆的手,收敛了一身骄纵和傲气,温柔教导着她。
桑榆眼睛瞪得大大的,面上满是委屈,“我没有,我一拿起九连环它就碎了。”
“小鱼儿怎么了?怎么要哭了?”
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桑榆飞快地下了塌,跑向来人,“哥哥。”
容与疾步上前,接住了她,温声道:“小鱼儿,下次要穿了鞋再下地。”
边说着他边用手拂过桑榆的两只小脚丫,将沾上的些许灰尘抹去。
桑榆依恋地将头靠在他颈侧,“我一拿起九连环它就碎了,小师妹说是我弄坏的。”稚嫩的童音里满是委屈。
容与抬起头,看向手足无措的九连姮。
九连姮连连摇头,“我明明看见了的,小鱼儿手上带着灵力呢,一碰九连环就碎了。”
桑榆有些着急,“我没有,学峰里不许动用灵力的。”
容与拍拍她的后背,安抚着她,抬眼和九连姮对视,淡淡道“小鱼儿说没有就是没有,小师妹你看错了。”
九连姮委屈地站在原地,“容与师兄你就只会偏袒桑榆,她是你的小未婚妻,你定是偏向她的。”
“我真的没有,小师妹你说谎。”桑榆眼泪掉下来,打湿了容与的衣襟。
容与正要开口,被门外传来的声音打断。
“哎呦,怎么哭了。”是桑一廷。
“爹爹。”桑榆还在流泪,被眼泪浸润的黑眸越发透亮。
“桑师叔,小鱼儿控制不住自己的灵力,把容与师兄辛辛苦苦为她做的九连环弄坏了,还撒谎说自己没有动用灵力。”九连姮已经开口,生气让她脸色都有些发红。
桑一廷正准备接过女儿的手一顿。
“桑师叔,容与师兄还偏袒小鱼儿,你可不能徇私啊!”九连姮跺脚,不依不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