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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羊安上疏求情的人不少,有博士祭酒蔡邕,河南尹李燮,伏完、伏均父子,光禄勋丁宫,尚书卢植,骑都尉鲍信,虎贲中郎将袁绍,议郎孙坚等等。何进并没有出面,然董扶、伍孚、孔融、刘表的上疏亦足见其参与其中。当然,想置羊安死地的也不少,主要就是些宦官集团的人物。
经过聂韵熙的一番引导,加上个人喜好,刘宏其实心中早有定论。他甚至都不认为羊安私自与劫犯谈条件是打他脸的行为。毕竟当年这条旨意,并非是他本意,而是乔玄的强烈建议。况且黄巾作乱时,朝廷还不是与贼人妥协,这才花钱赎回了安平、甘陵两王?只不过如今两方参与人数众多,他需要一个既能给自己下台,又能安抚双方的方案。面对纷乱的奏章,一时间毫无头绪的刘宏竟突然怀念起吕强来,直到他看到了执金吾甄举的上疏。
中平三年夏六月,天子罢执金吾丞羊安关内侯、骑都尉、给事中,迁毋极令。执金吾甄举,御下不严,罚俸半年。旬日,天子又毫无预兆的罢赵忠车骑将军,迁司隶校尉冯方谏议大夫。至此洛阳的这场小小风波以两败俱伤告终。只不过躲在暗中的始作俑者尚书郎杨赞却躲过一劫。然赵忠、冯方被贬,他日子想必也不会好过。
羊安不晓得到底有多少人为他陈情,也不晓得他的相好聂韵熙在此番事件中起到了关键作用。但却从伏均口中得知天子最终采纳的是甄举的建议。这无疑刷新了羊安对于对方的认识,他自认前世阅人无数,却怎也想不到,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性格低调的有些阴沉的的执金吾,竟恰到好处的拿捏住宦官集团、士大夫、天子对于此番事件的预期底限。同时,还保住了自己的性命与仕途。所以,当他在执金吾衙门里,看着正在书写的甄举时,心中除了连累对方的愧意外还有疑惑。
“甄公,此番累公……”
甄举听出羊安要开口道歉,当先打断道:“来了?”
羊安自然明白对方不愿再提,忙言其他:“衙门里尚有几卷书物,今天顺道来取。”
“哦!汝稍待片刻,且容吾书罢。”甄举嘴上边回,手上却是不停。片刻后,这才将笔放到一边,轻轻吹了吹竹简,又缓缓系上绳带,这才递向羊安道:“正欲差人寻你,你倒来的正巧,本官这儿有一卷家书要劳你走一趟。”
羊安不敢迟疑,忙接过手书,心中却愈发迟疑。按理说,既要投家书,自然是寻驿站最为稳妥方便。除非信中内容隐秘,或是与送信者相关。那甄举虽为羊安上官,二人关系却只泛泛,如此一来,信中内容自然不会隐秘。如此一来书中内容毕与他羊安有关。
直道甄举交代家书是给族中从弟甄逸,羊安这才了然:甄氏乃中山国大姓,世居毋极县。偏偏此番自己个儿又要去毋极赴任。甄举信中怕是交待族中行些方便。
想通其中,羊安更加确定甄举有心相助。然心中疑惑却并未减少半分。他不晓得对方频频出手相助到底是因祖上有鲜为人知的情份,还是出于公义。要知道,此刻对方身上可是烙有宦官印记的。
然直言相问终究突兀,羊安于是试探问道:“甄公当日何故不让下官巡城?”
甄举自然晓得羊安心思,笑道:“世间之事,岂止是非对错乎?”
一言点醒梦中人,羊安这才幡然醒悟:是了,世界并非黑白两色,世间之事亦非只对错便能一概而论。在这个吏治紊乱,士大夫相互勾连、扶持的年代,平民、寒门甚至是豪姓旁枝若要出人头地,一展心中抱负。若不能以战功、声望闻名于上,那便只能趋附宦官。
政治无关对错,只有利益,这话是没错的。但羊安相信在任何年代,总会有那么一小撮人,他们胸怀天下、百姓,为心中理想、抱负,担当身前事,抛却身后评。而此刻的朝廷里,羊安虽对甄举不甚了解,然永乐少府樊陵无疑是一个颇具时代代表性的人物。身为宦官一系的他曾于京兆尹任上修建樊公渠(泾河渠)。在贪腐成风的东汉末年,这可是为数不多造福百姓的工程,蔡邕为其做歌赋。
本质上,眼前的甄举无疑和樊陵是一类人,甚至历史上即使饱受世间非议,仍留在董卓身边劝其向善的蔡邕也是他们的同类。突然间,羊安觉得祖上情份也好,公义也罢,已然不再重要。心中唯有对甄举的崇敬之情,他自认为身边以外之人做不到如此地步。于是朝甄举深深一拜,道:“谢甄公教诲。”这一拜,心悦诚服,却又满怀感激。
甄举忙起身虚扶,道:“叔兴这是作何?快快请起!今日旦有所获,皆汝自行领悟,本官又有何教?”
是夜,小黄门李孝前来拜访,同时带来了毕岚的歉意。对于毕冉,羊安内心并没有过多迁怒,毕竟宦官之间的联系非止利益,更牵扯到身家性命。他理解对方的同时,对自己也有清晰认识。更何况,毕冉的匠人手艺确实不可多得。
启程的日子,往来送行者着实不少。然人群里,羊安却见到了自己不愿见的人,更确切的说,是想见又不敢见的人——蔡邕。自冯府事发后,二人便再无见面。羊安自然是因为心虚,他虽未曾为人父母,无法感同身受,但想来这事儿换了谁都不能接受吧。
果不其然,蔡邕见了羊安,面色颇为不善,只是一开口却又出乎羊安预料。
“如此大事,怎不来寻我商量?”
羊安唯诺道:“我这,我这不是押入河南尹了。”
蔡邕又追问:“事后又如何?”
羊安见搪塞不过,索性如实道:“我,我心虚。”
只见蔡邕长叹一声,这才拍了拍羊安肩膀道:“陛下既未重罚,想必风头过后,还要用汝。此去中山,且好好磨练心性。至于其他,待日后再说。”
没有预料之中的诘问和责骂,甚至对于婚约只字未提。羊安不晓得是社会风气普遍对男性更加宽容,还是因为蔡邕年轻时相似的经历。但一句日后再说,无疑是在告诉他逃过一劫。他忙作揖称诺。
可狗终究还是改不了吃屎。待与众人一一道别,羊安忙向随他同上牛车的伏均打听道:“怎样?可有冯娘子下落?”
伏均道:“瞧你急得,放心,自然是打听到了。”
“如何?”
“前日离得洛阳,此刻该往九江路上。”
“可知九江哪里?”
“寿春。”
“寿春嘛。”羊安嘴里一边念道着,思绪一边飞快运转。须臾间,心中便有了主意。又对伏均道:“对了,京中若有危急之事,可到百杏林寻伙计孙陆代为传话。我若有事亦会托他寻你。”
伏均并不傻,亦知羊安素来谨慎。此刻闻对方将暗中布局和盘托出,自然领会其中含义。心中感动之余却是佯怒道:“好你个羊叔兴,着实深藏不露,快说,还有何事瞒我!”
羊安嫌弃道:“别闹,说正事呢,此事除你之外,暂无人知晓,万不可道与他人。”
伏均忙严肃应道:“放心,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羊安这才放心,又随意问道:“那高进,此后可有下落?”
伏均道:“暂时未见其现身,放心,你走后,我自会留意。”
高进其实微不足道,羊安也就随口问问。此刻见该交代的都交代了,羊安这才又道:“行了,你也别送了,早些回去罢。”
伏均闻言不满道:“怎的?你这是要过河拆桥罗。”
羊安哪里不晓得这货是装腔作势,反问道:“那你待如何?难不成要随我去毋极?”
却闻伏均长叹一声,道:“经此一别,不知何时才能重聚?”
羊安没好气道:“又非生离死别,何必长吁短叹。”
伏均又道:“你怎这般不领情,我这不是舍不得嘛。”
羊安气笑:“那你欲我何为?两个大男人执手相看泪眼?”
“那行,我走了。”
“走吧。”
“我可真走了啊。”
“走吧,你走了我落得清净。”
伏均于是起身就要下车,却又突然转身道:“叔兴,今日见蔡博士面色不好,我看你这婚约恐怕有变,不如我跟我爹说说,把伏寿许配给你?”
“滚!赶紧得。”
伏均于是一边哈哈大笑,一边生怕羊安报复,急忙跳下牛车。
羊安虽然几番催促,可见伏均当真下车,心中终不免有些空落,道了一句:“保重身体。”
却见伏均探手从怀中摸出药瓶,边用两指轻敲两下,边一脸贱相的笑道:“放心,你也保重!”
于是羊安也忍不住笑了。
待伏均从视线中消失,羊安忙唤尚如意取出笔墨,书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