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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刘宏深觉心力交瘁。他原天真的以为平了黄巾逆贼,这天下便该从此太平。可接连的噩耗却给了他当头棒喝。凉州叛乱,南宫大火,无疑使本就残破不堪的江山雪上加霜。
他想平凉州之乱,想重修南宫。这不仅关乎祖宗基业,更关乎自己将来能否入太庙。奈何经去岁兵祸,大司农、少府哪还掏得出钱来。
更让他悲恨的是,国事艰难,满朝公卿却拿不出个生钱法子来。所幸,他身边还有众中常侍。旁的或许不好说,但若说这生财的门道,宦官确实比朝中那些饱学之士得用的多。
只是自己这“修宫钱”的诏书方刚颁下。先有乐安太守陆康言辞激烈,援引鲁国亡国之例,慷慨上疏。后有新晋钜鹿太守司马直以死相谏。
刘宏或许并不清楚陆康为人。但司马直,他却再了解不过。这司马直出身河内司马氏,一表人材,学富五车,又清正廉洁,素得民间推崇,谓之栋梁亦不为过。但就是如此之人,竟以生命为代价劝谏自己,刘宏心中既感惊愕,又为其惋惜,甚至开始质疑其自己。
北宫德阳殿中,百官行三叩九拜之后便有小黄门照例唱道:“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未待群臣开口,刘宏却先开了口,道:“前番钜鹿太守上疏痛陈利害,朕深思之下,亦觉修宫钱有失妥当。此事就此作罢。”
刘宏虽说的婉转,言语中却颇有自责的意思,众人听了不由新奇。太尉邓盛率先出班,道:“陛下圣明,臣替生民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说罢,便伏身叩拜。三公乃是群臣之首,余者见状,也是伏倒一片,群呼万岁。
“众卿平身。”刘宏说罢,待群臣起身,又道:“凉州兵乱不解,众卿家以为该当如何?”
刘宏这一问,却是又难住了百官。其实殿中诸臣心里都晓得:凉州乱局,非遣大军无以平定。然而前些日子,朝堂上方议过如何生财的问题,今日天子又主动罢了修宫钱,此时朝廷无力再支撑大军出征用度。但若不出兵,又无异于弃了凉州。面对如此两难的问题,群臣不禁一阵交头接耳。
司徒崔烈却率先出班奏道:“启禀陛下,臣以为:黄巾初定,加之国库空虚,朝廷不宜再操兵事,不若令凉州州郡自行平乱。”
崔烈言下之意便是放弃凉州,话虽刺耳,却是在场大部分人的心声。所谓打仗,其实就是打钱,如今国库空虚,这仗自然便没法打。
刘宏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他心中实在没法接受放弃凉州。正当他犹豫不决之时,却见一人出班,定睛一看乃是傅燮。这傅燮去岁平黄巾后因功迁安定都尉,三月方入朝为议郎。只闻他厉声道:“臣请,斩司徒,天下方得安定。”
“大胆!”傅燮话音刚落,尚书郎杨赞呵道:“议郎傅燮廷辱大臣,臣请陛下治其不敬之罪!”
这傅燮显然是不赞成崔烈放弃凉州的提议,却是正中刘宏下怀。于是他并不理会杨赞,而是好奇问道:“傅卿何出此言?”
只见傅燮双手作揖,不卑不亢道:“禀陛下,先匈奴冒顿悖逆吕后,上将军樊哙愤激思奋,曰:臣愿得十万众,横行匈奴中。如此忠君爱国,季布犹谓其可斩。凉州地处天下要冲,乃国家阻挡诸番屏障。昔高祖(刘邦)初定天下,使郦商定陇右,世宗(刘彻)开疆扩土,而置四郡,议者以此为断匈奴右臂之伟业。如今牧御失和,方致凉州叛乱,崔烈忝为三公,却不念为国分忧,为君献策,乃欲割一方万里疆土,臣甚是不解!若使羌胡得居凉州,待其兵精粮足,毕为祸患。此天下之至虑,社稷之深忧也。若崔烈不知其中厉害,便是德不配位;若其明知故犯,便是对陛下不忠!”
傅燮一番慷慨陈词,把崔烈推向风口浪尖。于是他应声反击道:“所谓大军未动,粮草先行。若依议郎之言,朝廷又何以支撑大军用度?”
崔烈直击要点,刘宏闻其所言,心中又开始动摇,傅燮却不屑道:“若朝廷无力西顾,臣请提三尺青锋,领一众家仆,为陛下征讨叛逆。所谓:苟利国家shengsi以,岂因祸福biqu之。”
傅燮不但文治武功,口才亦是了得,那崔烈被他说竟一时无言以对,向司隶校尉冯方投去求助眼神。冯方暗骂崔烈无用,又使眼色给大司农曹嵩。于是曹嵩忙道:“陛下视民如伤,免了冀州一年税赋,豫、兖、荆、徐诸州如今又是百废待举,司徒所言虽非良策,亦是无奈之举。况且凉州平乱非一家之事,议郎忠心可嘉,切不可再提家仆。旁人若是不明就里,恐误解议郎有不臣之心。”曹嵩一语三关,先拍了天子马屁,又替崔烈解围,最后还恶心了一把傅燮。
傅燮又怎受得了这番污蔑,怒道:“曹嵩,汝莫要无中生有,诬陷本官。燮上报君国,下恤黎民,忠心日月可鉴。”
却听冯方冷冷道:“援引羊叔兴少年之言,议郎未免儿戏。”
眼看傅燮还欲反驳,殿中争论又起,刘宏却突然道:“光禄勋何在?”
他话音刚落,身旁小黄门却低声提醒道:“陛下,光禄勋告病多日。”
刘宏这才恍然,又道:“尚书令何在?”
那小黄门又回到:“禀陛下,前任尚书令刘陶年初便迁京兆尹往长安赴任去了,却是不知陛下所问何人。”
原来刘陶去岁因平黄巾时有先策之功,得晋尚书令。然其方至任上,便屡次上疏劝谏。刘宏不厌其烦,年初便把他调去长安。此时,尚书令一职,却是悬而未决。刘宏念及此处,又道:“快,宣光禄丞,尚书仆射觐见。”
那小黄门应一声诺,便要开口。刘宏却又改了主意道:“罢了,还是直接替朕宣侍郎羊安觐见。”
却听那小黄门清了清嗓子,便喊道:“宣侍郎羊安觐见。”门外自有侍使传宣。
主婢二人一问一答间,却把殿内众臣弄得一头雾水。却听刘宏又道:“二位卿家所言皆有道理,然朕以有两全之策。诸卿不妨稍后片刻,待羊侍郎进殿,再议此事如何?”原来方才他听曹嵩提及羊安,却是突然想起对方在光禄寺与刘宽的一番对答。当日末了,刘宽曾令羊安上书,只是自己至今未曾见到奏章。刘宽卧病、刘陶转迁,却是不知这奏章是滞留光禄寺还是尚书台。
只不过,经天子这番解释,众臣更加疑惑:陛下心中到底是何打算?此事与那羊安又有甚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