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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有了起色,二白叔已经牵起了驴车。车棚不小,装了半车干粮。
一路上,他不停说着游历在外时的稀奇事儿,婆婆听着也解乏。
“老姐姐,你是不知,这一回我可是做了万全准备,就径直了往那儿去!”二白叔驾着车,时不时往身后车棚里头瞄一瞄。
七婆婆朝他应声:“万一有个好歹,又或是迷了路,那如何是好?”
“老姐姐你放心,迷路是万不会的,在这蓬莱上头,只要向着那日落的方向走,不管是哪片林子,那都是能走出来的!可偏就是顶南头那座山,蹊跷的很。那么大座山,简直都望不见顶,怕是都高过云头了。明明望着它朝直了走,候穿过山前那片林子出来,那山就跟自个儿长了脚似的,跑到人后头去了,你说奇不奇?!”
“我看,是邪门儿!你还是万事多当心!要不得大意!”
“好好,老姐姐尽管放心。你若得闲,多去镇上住几天才是。”
丫头一路闭眼静坐,却也是将二白叔所说听在耳里。
想来,整个蓬莱谈得上高耸入云的山,也就那一座,过去近万年,她也只在远空中望过几回。
山顶被结界所护,而结界由她意念所生,那几回她都是感觉到结界有所震荡,这才回去查看。
却见那条小银龙用自己身子撞结界,撞的浑身血迹斑斑。
一见他这般逃离心切,便气不过地将结界再加固一层。
算一算,也是有一二千年没再有什么动荡了。
山上头的龙出不来,山下边的人自然更不可能上得去。
可惜了,二白叔今年又要失望而归。
回到同七婆婆住的那片林子,日子过的不急不慢。
暮去朝来,婆婆的地已经种到院子外头来了;禽舍里的老母鸡生的蛋她俩都吃不完;凉草棚子边的花树下挖了半人多高的地坑,埋着好些坛丫头亲自酿的酒。
这兴许是最令婆婆欣慰的事吧,祖传的手艺后继有人了。
等到了合适的时候,再将酒坛子挖出来,拿去镇上卖给酒馆,得了银钱,换些日用。
丫头记得,再用不上一月就要到婆婆寿辰了,只是近来发现婆婆脸上屡现愁容,又时常在花树下长叹。
她望望那垂满祈愿福的树桠子,只怕再难找着地儿系上了,心中便笃定婆婆应是为这个才烦忧。
趁着夜,悄悄出了屋,往那最高的山头飞去。心里盘算着,那棵花树系不下了,就再抱棵回来给婆婆种上便是,如此,婆婆定是不会再烦忧了吧!
可若是……万一碰见那条被她囚了近万年的小银龙怎么办?!
其实心里对他的憎早已不那么深了,说是烟消云散也未尝不可。
当她年复一年活得越发像个寻常凡人时,倒还真随了凡人的性子——好了伤疤忘了疼。
那些凡人们已然将日子过的与从前在傲来时无两异,只是再没有人提起过傲来,也不易再从何人眼角眉梢瞥到些许对东海的旧恨。
御着清风,采着明月,穿过云巅之上,便是山之崖。
崖上一片静谧,灵池毫无波澜,月光似水,静影沉壁。
尤记得当她初临世间,第一回睁开眼,就是在这灵池之中。而眼下这般绝美之景几十万年都还看不厌。
她轻提步子往灵池去,眼神却在四处游移,心里头估摸着,那小龙子莫非藏到池底去了?!
正这般想着,脚下不知踩上什么异物,隔着鞋底都觉着膈应。
低头垂眸,一滩滩干涸的乌血赫然入目,脚下踩着的一片片银星碎点也遍地都是,仿若天上的星子一时间都坠落下来。
可细看,原是一片片破碎的龙鳞,甚有一些大片的,还连带着皮肉。
那一瞬,她心头如阴霾骤起,惊措失魂。
往前赶了两步,刚想冲进池子里,倏然发现,那一滩滩的乌血血迹中似是有道隐隐拖痕,朝向花树林那头,这便立马调转了方向。
花树林不大,十多株两臂宽的树身参差不齐围聚起,形成一片十来丈宽的林地,但每一棵都长得极其茂盛,繁花似锦。
走进林子里头,脚下厚厚一层花瓣铺地,踩上去软塌塌地,如行走云端;头顶偶有粉白相间的花瓣子如蝶舞落地,真可是诗般意境。
本是与那月色相得益彰的美景,却避不开树干上的斑斑血迹映入眼帘。
她匆忙往前跑了几步,两三棵大树上半片枝头都被乌血染尽,那条银龙小半截尾巴就盘缠在几棵大树的树枝桠子上,尾巴上的龙鳞大多碎裂脱落,有一些更是反扎进皮肉里,数不清多少道伤口子,血裹着肉结了痂。
心中忍俊不禁,她仅仅只是想把他关起来不让他回东海,可不论是想替傲来出气不让那东海龙王寻着儿子也好,还是出于私心想把他留下来也好,她都是从未想过要伤害他的!
过去了近万年,许是受这灵池滋养,小银龙如今的个儿翻了数倍的长,已是巨龙一条。
她焦急顺着这小半截尾巴寻出身子,竟发现那比大树还要粗上许多的龙身,被三四根折断了的树枝枝桠凌乱扎进肉中,血便顺着枝干淌下来,浸进了土里,染红了一大片草色。
愈发觉得心中紧促难安,她甚至生平头一回的体味到“后悔”,竟是这种感觉。
她悔于当初将所有的气都撒在了他头上,悔于将他一囚就是万年,更悔自己明明多少次想上来看看他,却每每刻意让自己去想起东海的罪,想起东海龙王的恶,然后每一次便将心中的怨都抛在了他身上。
然而,她也着实听过这样一句话:这世上,哪有后悔药吃呢?!
顺着龙身摸索到他的头,龙头一动不动的扯着脖子,垂在地上,半面龙脸都血肉模糊不堪,嘴里还溢出血来。而额上,一只龙角竟已断去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