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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忡上回见着邹大娘,还是她在阮州渡口送他们夫妻上京,送钱又送干粮,殷殷叮嘱。
眼下才过去一年多,自然是能认得出来。
这会儿在外头寒暄问候几句,便请人进府。
旁边的贴身小厮听大人的头一句话时,那脸色早已换了个样,此刻笑容堆了满面,前后张罗起来,一面派人将他们的行李包袱接过,一面又将马车引到后院安顿。
不过目光扫过抱着孩子的苏遮月时,好生愣了一下,不由纳罕怎么还带了个这么个标致的人。
完全不像是穷乡僻壤里头出来的,倒像是富贵人家如珠似玉的小姐。
不过他也机灵,很快收回怔愣的目光,站在门边,躬身与苏遮月道,
“姑娘里头请。”
另一头后院屋内,孟茵躺在床上,听了下人禀告,气得将床上的引枕一个接一个扔了下来。
旁边的丫鬟婆子“哎哟哎呦”地叫唤着,不停地东跑西捡。
孟茵心想自己本都托辞将人打发走了,哪知道她这个相公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这个时候回来!
“他就是成心气我!”
她胸口窒闷,一时眼泪都窜了出来。
王忡考中的是榜甲第四,虽然看着是一般,但排在他上头的头三名那都是仕宦人家,家学渊源深厚,王忡这么一个无依无靠的书生能考取到这位次已经是十分不容易了。
她心里自然也是高兴的。
但她也清楚,这除了王忡自己自己学识不错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得了主考官晏杞大人的赏识。
殿试放榜后,王忡便宴会不断,先与同科的进士们一起参加了琼林宴,后来又各自互相请宴,一连几日都喝得醺醺然回来,孟茵知道他好不容易熬出了头,自然也不说什么。
直到前阵子晏大人请他去府上赴宴。
当然主要请的是前三甲,还有王忡和几个文采不错的新榜进士,比以往的宴会不同的是,这一回也请了各自夫人。
男人们在前厅,女人们便由晏夫人在后花厅主持。
孟茵也担心给他丢人,买了新衣裳,好好收拾了一番才一同去赴宴,当时在花厅入座,除了状元郎夫人年纪稍大、与晏夫人一辈外,她发现其他几位进士的正妻都是有头有脸的千金小姐出身,身旁都有好些个丫鬟服侍,无论是穿着打扮还是举止仪态都比她好了不知多少。
而她们说的时新妆容,金石古玩之类,她一句也插不上去。
待在那里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仿佛一个进城的粗野乡下人。
偏偏她也能看出那两些夫人并非存心羞辱她,一开始是真想与她攀谈几句,毕竟大家夫君同科进士,以后没准可以互相帮扶,可偏偏孟茵对这些一无所知,满腹空空,只能诺诺点头。
人家见她应不得什么,也就笑笑,扭过头去,不和她说了。
然而这却是比直接为难孟茵的羞辱更大,更深。
好似在她们眼中,她连被她们难看、说道的资格都没有。
回来后孟茵捂着被子哭了一整宿,心里恨极了自己为何没出生在那样的府邸,若是她母亲没死,她不是从小在挤着下等人的茶酒铺子里长大,她也能像那些夫人一样对那些东西如数家珍,侃侃而谈的。
最气的是王忡和她一道上轿子时,见她生气也不哄她,还很高兴地与她说晏大人如何如何看重他,甚至在酒后说若是王忡未娶妻,还想将自家的女儿嫁给他,这在任何一个门生弟子听来都是极有面子。
然而坐在他身边的孟茵心里本就藏三分委屈和憋闷,听了这话一下子就飙涨到了十分,气得一下将男人推下轿子,
“好啊,如今我成了糟糠之妻是吧!”
“那你索性便将我休了,去找你的千金大小姐,做你的乘龙快婿吧!”
说罢就抛下王忡,自己起轿子走了。
可是回到屋一看,她又是悲从中来。
他们眼下住的这宅子,是晏大人专门腾给王忡住的。
屋里看得上眼的陈设,那些个屏风、瓷瓶、香炉都是晏夫人贴补过来的,还有丫鬟下人,也是晏府送来的!
什么都是人家的,最后男人也要成人家的了!
王忡被这样被妻子逐出了轿子,也是莫名其妙,晏府下人见状又给他抬了一个,他回府后也没回正屋,自顾着寻了书房睡了,第二日醒来好似记得自己惹妻子生气了,但实在也不觉得有什么要紧的,照常去馆阁当差。
身旁侍候的丫鬟眼见主子不和,都劝说起来。
毕竟这一家之主是王忡,孟茵还没有生下孩子依傍,这么跟自家大人耗着不是个办法呀!
可她们哪知道从前王忡没考上时,吃穿都靠孟茵,所以孟茵在家里一直是颐指气使的那个,如今要她低声下气去讨王忡的好,她怎么办得到!
两人就这么僵到现在。
偏偏就这么个时候给姨妈找上了门。
孟茵本来被自家男人冷落了这么多天心头就气,现在更生出无名的火来。
她怨早死的母亲,也怨养她的邹大娘,知道他们如今上门一定会挟着养育之恩向她索取报偿来了。
可她有什么,这里所有的东西全是人家的,孟茵自然就不想见,推说寻错了地方,想他们寻人不得,应该也能识趣回去了。
谁知刚一推走,又叫王忡领了进来。
这会儿听了下人的禀告,发了一通火气,更不打算过去招待。
然而过了一会儿,屋外王忡的贴身小厮安宝跑来,“夫人,大人叫您过去呢,前厅里您姨妈和姨父都到了呢,正等着您团聚呢。”
孟茵狠狠瞪了他一眼,这些天她等着王忡来给她低头,他不见踪影,今天一出现,就给她找难堪。
她心头也是委屈极了,人家夫人的亲戚都是高高在上的大官,提起来多有体面,而她呢,只有找上门来的穷亲戚。
丫鬟见她愣神,在旁边取了衣裳,不断规劝,“您都这么多天没见大人了,这么个亲人造访的机会多好啊,您也该见见的。”
小厮安宝也上来说辞,说大人如何如何念着夫人……
孟茵知道他是讨好卖乖,但她也算得了台阶下,点了头,收拾去前厅。
她到的时候,远远便见邹姨娘和王忡在厅堂里谈得很是欢畅。
虽然大半是邹大娘说话,王忡喝着茶,没一时点个头,但这分毫不影响邹大娘的谈性。
孟茵注意到邹大娘旁边还有个穿麻布衫的姑娘,低着头,手里抱着孩子在哄,虽没看得清正脸,衣裳穿的也宽大,但依旧能看出身段惊人。
她之前在姨妈茶酒铺子里也没见过这人啊,
哪来的?
下人见夫人来了,赶忙上前通报。
邹大娘望见了她,脸上欢喜更盛,起身迎上来便大声唤她乳名“小四儿!”,跟在她身旁的丫鬟没防备,一齐都笑了。
孟茵的脸顿时一黑,紧了紧袖子,好半天才努力扯开一个笑容,唤了一声“姨妈。”
她走过去在王忡边上的座椅上坐下,与邹大娘寒暄起来,将方才之前没迎接邹大娘的事都推到了管事下人头上,只说自己不知情。
下人当然知趣,连连自打巴掌。
最后还是叫邹大娘笑着给叫停了,反正人也见到了,这些都是小事。
孟茵说话间又向旁边瞥去一眼,见王忡跟没事人一样在那儿喝茶,心里火气又蹭蹭上来,但听耳旁邹大娘在说:“小四儿,现下你相公出息了,你这丫头也算熬出头了。”
孟茵只能假笑道:“是啊,可不说姨妈你眼光好呢,给我相了个这么好的男人。”
邹大娘听了更是开心。
孟茵说着说着便苏遮月那边看去,她掠了好几眼后,邹大娘才反应过来,先抱过孩子欢喜介绍出生的表弟,又说苏遮月是她在路上遇见的逃难的姑娘。
“路上遇见的?”
孟茵狐疑地盯着苏遮月,方才只是一个背影,就已让她生出惊疑来。
现在看着真是不得了,这女子的脸蛋怎么能生得这般漂亮,胸前又是鼓鼓囊囊的,虽然穿着粗布麻衣,但还是觉得娇艳得过了头,叫人心生不喜。
举手投足间还带着一股轻浮气,像是要勾引男人似的,多半是什么青楼妓馆里出来的下贱人。
姨妈怎么这么没有眼力,把这种女子都带到他们府上来。
一时外头下人来禀有贵客到,王忡便向邹大娘致歉几句,方才出去迎接。
他走后,邹大娘又与孟茵说要在府上借住一阵子,这原是孟茵没来时王忡便已经应了下来,不过孟茵听了便说:“您在这儿住着没事,算我的孝敬,不过这个丫头看着来路不明的……”
她仿着宴会上那些贵夫人喝茶的模样,优雅地端起茶盏,向苏遮月淡淡斜去一眼,
“还是给点碎银子,打发她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