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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大娘下了来,将呆讷的苏遮月重又带上了车,心知这妹子一定是认错了人,便温声劝解道:
“那能嫁入官家的人,眼睛长在天上呢,不可随便认亲的。”
便是从前真认识,倘若人家一朝发达了,对着原先穷亲戚怕也是担心攀附,撇得干干净净。
苏遮月在马车上安坐下来,揩掉了眼泪,也将心头那些的伤感去了些,脸上露出欣快的笑容,向邹大娘点头应了声:“嗯,我下回不会莽撞了。”
她脸上本来还有泥灰,这时被擦尽了一些,露出白皙红润的脸蛋,像剥了壳的鸡蛋,叫邹大娘都看得愣了一愣。
她原看着苏遮月的眉眼便知是个罕见的美人,没成想她这破涕为笑后眼波流转,双颊生辉,美得让人晃眼。这要是收拾干净,换上华贵的衣裳,还不知该美到何处去了。
方才苏遮月下车时忙里忙慌的,闹了些动静,邹大娘安睡下来的儿子也醒了过来,一岁不到的小婴儿此刻和娘亲一样呆望着苏遮月的脸,也是痴了,不认生般地,“咿咿呀呀”叫着,藕节般的小手臂努力伸展着,要向苏遮月讨抱。
邹大娘回过神,先把他抱起来哄了一刻,没想到却哄不住。
苏遮月与这小婴儿对望着,温声道:“他叫什么,可以给我抱抱么?”
邹大娘本来哄不住都要开口相求了,见苏遮月自己说,自然没有不应的,嘴上倒是朝儿子数落了一句,“没良心的小畜生。见着漂亮姐姐就不要娘了。”
这话惹得苏遮月也笑了。
她将小婴儿稳稳接在怀里,听邹大娘道:“还没起大名,如今只有一个小名叫阿喜。”
正逢着家中有人登科的喜讯,才起了这名。
“阿喜?”
苏遮月搂着怀里的小孩,不由地想起梦中她的那个孩子,差不多的年纪,嫩嫩的脸,懵懵懂懂的眼眸,都是那么可爱。
可惜今生都不会再有了吧。
这么一想,她脸上温柔的笑意黯淡了下来。
这时那小阿喜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张手要往苏遮月胸口抓,邹大娘见了,心道小畜生不像话,抱给抱了,怎么还调戏人家姐姐来,连忙打手去阻止,却忽然听得一阵叮铛声。
苏遮月听得一愣,顺着望去,这才发现自己的脖颈上,系了一只小小的铃铛。
上面的系绳是细丝做的,柔软细腻,这铃铛又好好地掩在衣襟下,若不是阿喜贪玩,她这个迟钝的性子,还没能发现。
苏遮月将铃铛取了下来,却发现异常的眼熟,左右看了好一会儿。
这怎么有点像梦中姬逐手上的铃铛?
她心中困惑,一手抱着阿喜,一手摩挲着铃铛,突然发觉这铃铛上还有刻字,是古篆体字,她辨认了好半天,才发现是一个“逐”字。
逐?
苏遮月登时一怔,那一定是姬逐的铃铛了。
可秋三娘明明说那是噩梦,且如今浮云阁的人都不认得她了,应该彻底消散了呀,为什么还会留有这一个铃铛呢?
“啊啊……”
怀里的阿喜冲着苏遮月叫了两声,打断了她的神思,那眼巴巴的眼神,好像想玩她手中的铃铛。
苏遮月自己失了孩子,看他也觉得亲近,见他喜欢,便交给他玩。
“不成,不成!”
邹大娘一打眼便知道这漂亮的铃铛一定价值不菲,忙把自家这不听话的崽给抱回来,将铃铛妥善地还给苏遮月,
“这贵重东西可得好好收着,当心给小崽子弄坏了。”
小阿喜没了玩的,空了手,委屈极了,张口又哇地一声哭出来。
苏遮月见状忙还给他,对着邹大娘温柔笑道:“给他玩吧,不碍事的。”
原先她那个孩子似乎也很喜欢来着,多半小孩子都对这能出声的东西好奇呢。
邹大娘又想推拒,但见自家孩子得了之后手里攥得死紧,生怕她抢一般,只能冲苏遮月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心中愧疚一起不由又劝说起来:
“好姑娘,你随我们一起去京城吧。”
苏遮月被她这么一提,也想了想。如今她离了浮云阁,苍梧县她有案子在身也不能回,确实是是无处可去了,至于京城,似乎遥远又陌生……
对了,她还可以去找安嬷嬷!
苏遮月那高兴的劲儿一冒头,脑海中就飘过安嬷嬷那张严肃的脸,心里顿时颤了一颤,不由地发怵起来。
想她老人家那般严肃,若是知道她把自己弄成这副凄惨模样,只怕会教训她几天几夜没完……
但眼下她就只有这一个亲人了。
苏遮月望着邹大娘期盼的眼神,缓缓点了点头,旋即歉声道:“这一路上就要麻烦大娘您了。”
邹大娘摆手豪气道:“麻烦什么呀,我家那个是个闷葫芦,我这一路还愁没人说话呢……”
她见着苏遮月分外投缘,虽知她出身不好,但自己也是迎来送往的商贩,没什么差的,若苏遮月出身高门,她反而不敢攀谈了,眼下真是当妹子一般亲近不过。
……
马车越走越北,沿路也不多停,只在客店歇了几回,买了些干粮,又给赶路赶到消瘦的马儿喂了草料。
就这样赶着,也是大半个月后,才来到了京城。
巍峨的宫城外门隔了好远便已进入他们的眼帘,驱驰近前,才发现这城楼高大得足以让人心生畏惧。
纵然陇安府富贵繁华,到底也只是地方州府,不及这天子所在,百官云集之所的庄严气度。
苏遮月他们来的不巧,正是城门刚开的时刻,马车还未至门洞便已经挤得水泄不通,排了长队。
苏遮月掀开帘子望了望,发现几乎所有人都只着一个门洞去,在那儿排了冗长的队伍,好半天不进一步,可明明不远处还有另外两处门洞空着,却没什么人。
尤其中间那一处,只偶尔一两辆马车穿行而过。
她不由好奇地向邹大娘问道:
“为什么入城的人不往那儿走?”
邹大娘也是第一回到京城,对这儿的规矩不太熟悉,只跟着前面的马车走,见苏遮月问起,也心生好奇,唤自家男人出去打听打听。
不一时,乔元便打听回来了。
原来这东城门虽然有三处,却是有分别的。
那居中一道是给有官爵在身的贵人及他们的亲眷走的,而右边那道是给京城本地的人士或者一些外州的豪富的。
而像他们这种外来的平民百姓,只能挤在这偏而窄的第三道上。
而且对他们,守门的兵士还得逐一验查身份,生怕混进一点盗贼流民,所以进城就得慢了。
邹大娘听了不由啧叹,这会儿阿喜已经醒了,在她怀里也扒着朝外头那高高的城楼张望。
邹大娘也来了性子,将他举高,笑道:“你什么时候能让娘也跟着走那两道门,娘这辈子就算没白养你!”
阿喜哪听得懂这话,只伸着手臂,傻兮兮地望着外头笑。
今日许是逢着什么节日,进城的人尤其多,这一等竟从晨光熹微等到太阳当头。
马车挪到门洞边,忽然中间那道门开启,不一时,便有好几辆极为豪华的马车前后驶出。
不说那马车的华丽,便是那前头拉着的那些枣红大马,都威武雄壮,漂亮惊人。
周遭护卫的兵士更是围了个严严实实,严肃的目光、冰冷的刀剑形成一道无形的墙壁,吓退着外头有心之人的觊觎。
旁边一众人都看呆了,都忘记要往前走了,心知多半是京中贵人,却也不知道这样的排场会是什么人。
这一时路边也有一辆马车停了下来,丫鬟掀帘,走下来两位衣着华丽的姑娘,一位穿了一身水蓝衣裳,另一个则着海棠红,虽然面貌不算出众,但气度都不凡,尤其水蓝色的那个,眉眼间带着凌人的傲气。
她是盐铁使齐仲家的二小姐,齐琴,刚从宛州的外祖家探亲回来,旁边穿海棠红衣裳的是她的表姐,袁珂。
按说以齐家这样的身份也是能走居中门的,只是此刻叫人给占了,不得不在旁边等着。
齐琴望着那边络绎不绝的马车,疑惑道:“贵妃娘娘今日从这门出宫了?”
袁珂是从外州府来的,不知这儿情形,听她说了便吓了一跳道:“那是贵妃娘娘?”
怪不得这样的气派。
齐琴的大姐姐在宫里当差,知道一些后宫的事,便与这位表姐说道:“陛下早一阵便去盘河行宫住了,贵妃娘娘原来身子不好,便没一起去,今个儿出宫多半是得了旨意。”
袁珂这时望了眼,又奇怪道:“那后面那辆马车呢?”
虽然没有前头华贵,但似装饰得也更鲜艳漂亮些。
齐琴道:“那多半是中书李家三小姐,李鸳,贵妃娘娘的亲妹妹,年后就要嫁给成王的那位。”
齐琴的眼眸掠过一阵淡淡的嘲讽,“她之前是被太后指给永宁王的,如今见永宁王醒不过来,竟央着亲姐姐换了成王。”
袁珂这一回进京便是为着自己的亲事,她若留在宛府,是能嫁给当地的显贵的,但她心气高,想进京看看,可纵使进京,她能选的也最高也不过齐家这般的人家,此刻听到这李家小姐,姐姐为贵妃嫁入后宫,妹妹更是厉害,能在几个王爷挑来拣去。
她酸涩地捏了捏帕子,心头生出数不尽的羡慕来。
王公贵族,她是怎样都高攀不上的。
齐琴不知她表姐的想法,还在叽咕道:“不过我听父亲说,论品貌风度,成王可输当年的永宁王一大截呢。”
北周王室的谱系复杂,她也不算太清楚,只知永宁王是太祖一脉当之无愧的正统。
而成王虽然名着叫王,但宗谱上却是很远的,他母亲身份也不高,原不过是个破落亲族,因人机灵,一次宴会上叫太后看中了,带入宫里养着,成年后放到北边打了几场仗,回来将底下年轻将军的战功揽在自己头上,这才给了封了定王。
不过如今按得宠的势头,确实是前途无量了。
李家三小姐也是会挑夫君的。
齐琴周望了几眼,小声与袁珂八卦道:“且说永宁王当年没生那怪病,昏迷不醒,那九五至尊的宝座,可落不到咱们陛下头上。”
袁珂惊道:“怪病?什么样的怪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