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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说陆衷心里头的天人交战,邱沣看着苏遮月这一避也有些出乎意料。
他倒不是跟陆衷一样对这个带面纱的侍女起了什么特别的兴趣,而是苏遮月这一躲,除去了他之前以为这些陪侍的都是烟花女子的猜测。
邱沣自然也见识过陆衷是如何胡来的,更知道凭陆衷的身份在风月之地是如何招蜂引蝶,他要女子,哪一个不是殷勤地凑上去,现在却被这个侍女避了开去,那就说明人家就是单纯服侍酒宴,并没有卖身的意愿。
必定是好人家的姑娘,为了生计没的办法才来此处。
纵然卑躬屈膝,也想留得一身清白。
这一想,邱沣心底忽地生出了一些怜悯之心,愈发感慨如今朝纲崩坏,朝野上下均为私利相斗,全不顾底下的百姓是生活在怎样的水深火热之中。
像这样好人家的女孩本该男耕女织,相夫教子,安稳过一生,如今却落得在酒楼委身赚银钱的这般地步。
邱沣忧民忧国之心大盛,这时再看向旁边递了好一会儿酒的姝烟,那感觉也突然不一样了。
初时他见姝烟顾盼之间似有柔媚勾引之情态,还有些本能地不喜,但此刻仔细看,这女子身上衣裳破旧有补丁,面上也有些不符合年纪的成熟,像是迫于生计,故而忧劳过度,这时想她眉目媚态,必定是因为她酒宴侍候久了,不得不对客人逢迎。
实在也是情有可原。
他终不忍再作为难,便将姝烟举着的酒杯接过,一饮而尽。
姝烟本来都以为这杯酒送都送不出去了,这时突然酒盏被接过,抬头一看,那邱沣看她的眼神更是从厌恶转向了温和,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点温柔,她虽是一头雾水,但也是一喜,
“哎呀,谢邱爷赏脸。”
姝烟一面忙不迭地给人继续斟倒,一面又用眼神偷偷示意苏遮月快离开。
她刚瞥眼看着陆衷脸色少见的黑沉,担心是苏遮月行止有失,将他惹生气了。
以陆衷的权势,发落苏遮月一个小丫鬟就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只一句话,没准第二日苏遮月就得去浣衣的院子了。
至于陆衷看上苏遮月这一点,姝烟是想都没想过的,毕竟陆衷的癖好众所周知,苏遮月不是处子,肯定入不了他的眼。
这时推杯换盏,一场私宴也算开了席。
按说这算是开了一个不错的头,将邱沣骗坐下来了,但陆衷却没高兴多少,他也由怜儿斟酒喝了几杯,和邱沣在席上聊说着一些漫无边际的空话。
聊着聊着邱沣又聊到时局上了,陆衷也没生厌烦,对这个姐夫的空谈厉声驳斥,只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应得邱沣更是滔滔不绝。
实则陆衷压根就没听进去,他那心思,全跟着苏遮月跑到屏风后头去了,时不时就打眼往那瞄上一眼。
苏遮月刚才小小地受了一惊,已经不太敢出来,就藏身在屏风后,但这架屏风是纱制的。
烛火熏照之下,隐隐约约能透出里中人儿的身姿来。
可见着是认真在后面忙活收拾,那丰腴的身形不时来回一趟,却又因身子沉重,行得缓慢,但行止礼仪却不差分毫,有一种难言的魅,于是一走动,那身影儿就宛如一根羽毛儿一般扫着陆衷的心。
痒得他怎么都不是个滋味。
想叫人出来吧,又觉得是个不干净的,下不去口,但不叫出来,光看着,又抓心挠肝的痒。
这时连邱沣在他耳边说什么也听不到了。
“咚”地一声,他重重地放下茶盏,霍然起身。
这动静闹得十分大,怜儿和姝烟都是一惊。
浮云阁备的又是专门诱人成醉的美酒,邱沣酒量一般,此时被姝烟灌得已经有些醉眼朦胧,突然见到陆衷发火,清醒了一瞬。
又见旁边两个少女都被他弄得有些害怕,便皱眉问道:“不是你要喝酒么,怎么又发火了?”
他是习惯陆衷的喜怒无常,但这些丫头又不知道,没的缘由受陆衷的这暴脾气。
但听陆衷怒道:“不喝了,回家!”
姝烟一听,当即瞪向怜儿,她方才一双眼睛都只留意着邱沣,没顾得上陆衷那头,这时见陆衷发火,下意识就觉得是怜儿哪得罪人了。
怜儿骇了一跳,忙在地上跪下,哭喊道,
“都是奴婢侍候不周,都是奴婢侍候不周。”
其实她刚才看着陆衷频频望向屏风后,心里是有些怀疑这位陆爷是不是看上苏遮月了,但此刻被姝烟一点,甭管是不是,她都得赶紧认错。
陆衷家里奴婢有上百个,一个丫头颤颤兢兢地道歉引不起他半分怜悯,他此时憋了一腔的欲求不满,只想回家找个姬妾去火。
邱沣放下筷子,走过去把怜儿扶起,对陆衷这种凌人姿态甚为不满:“回去就回去,好好说话,吓她们做甚?”
他本来就是被陆衷生拉硬拽拖来的,这时陆衷要走也正合他的心意,此刻将怜儿扶起后也收拾了一下衣裳,作势要一同离开。
姝烟没料想这酒都没喝几杯,什么都还没做,突然就要走了,这陆衷要走她不留,但怎么也把邱沣给带走了,脸上顿时急切起来,忍不住跟上去拽住邱沣的衣裳,凄柔地挽留道:“邱爷……”
眼下楚楚可怜的模样是她琢磨了邱沣的性子钻研出来的。
她觉得邱沣好这口。
果然邱沣被她这一拉还真停了下来,但下一刻不是回头坐下,而是在身上左右掏了掏,掏出一个锦囊,放在姝烟手里:“我今日匆忙,带的银钱不多,不过这些应该能让你们回家好好过日子。”
姝烟这一听简直都要哭出来了,简直是打发要饭的了,她哪里稀罕的这一时半日的银子,她要的是邱沣做她的常客呀!
于是眼神更幽怨伤婉了:“我不要……”
邱沣见她眼中有泪光,更以为她是觉得这银子太多,自己无功不受禄,消受不起,便安抚道:“没事的,你收下就是。”
说完便跟着一脸不耐的陆衷要往门外去。
姝烟眼见着使尽一身本事都阻拦不得,手都被人撤下了,立在原地,跟破了一盆冷水似的,心凉了一大片。
却听后头传来一声“咚咚”的响动。
陆衷的脚步顿时一停。
声音分明就是从屏风后传出来的。
他虽然是要急着走,但那心魂儿还在那屏风后头呢,这时动静一出,他登时就熬不住了,问了一句,
“怎么回事?”
姝烟见他止步,眼睛一亮,心中又回了一喜,忙叫怜儿去看。
如何都得拖延几分。
怜儿慢吞吞地刚走到屏风边,还没等问苏遮月怎么了,便见几张宣纸从里头飘了出来,她捡了起来,这不是姑娘从前练字的纸吗,再往后一看,原来是苏遮月见这群人都要走了,本想将书桌上的笔墨纸砚收拾一下,却不小心被桌角绊了一下,叫给弄翻了。
墨汁撒翻,纸张飘扬。
此刻跪在地上收拾,抬头看怜儿时也是懊恼不已。
怜儿又慢吞吞地回来如实禀告。
陆衷听得啧了一声。
不想那丫头还是个蠢的,怪不得早早地被人破了身,害得他尝不到那身子的滋味,这么一想就更气了,袍子一挥,更是急匆匆往外走。
姝烟看他走得比刚才更决绝,那邱沣也没在她的哀求下有留宿的意思,方回暖的心又被冻得冰凉,这一来一去,心灰意冷,心想不是她的终究不是她的,再努力也没用。
然而这时却听一声:“这是你写的字?”
姝烟惊愣抬眸,却见得是邱沣看着那张纸在问怜儿,怜儿正不知所措地看着她,连带着邱沣也看了过来。
姝烟当然知道自己写的是什么鬼画符,本是叫苏遮月好好收着的,怎么给跑出来了,可不能给邱沣知道她是个什么水平,忙从人手里抢回来,满脸臊红地藏在身后,
“不是……”
但这意思就是无端自证了。
邱沣却觉得她这情态十分真切可爱,犹如稚子学童,赞叹道:“你在酒楼服侍还有这样的求学之心,实在难得,不过你这字写得不得法,”
接着又问她,“这儿可还有笔墨?”
姝烟本以为都要被数落愚昧无知,不学无术了,听到这话猛地一个惊回神:“有,有!”
她这一看邱沣竟有留下来指点她的意思,那别说那墨只是翻倒了,就是碎成渣渣了,她也得叫苏遮月给她拼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