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怜儿从屋外走来,只听里头一声踢到椅凳的跌撞声,忙跑过去,果然是苏遮月回来了。
只见她双目凄惶,望着屋中那空无一人的床帐,身子颤得厉害,几乎要倒下去。
怜儿忙在桌上放下手里东西,上前扶住她。
苏遮月回眸看到怜儿,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似的,抓着她的手问道:“姐姐呢,怎么会有这么多血……”
“血?”怜儿骇了一跳,“什么血?”
苏遮月怔愣片刻,低眸看向猩红刺目的地面。
怜儿顺着她看去,立刻明白了,把苏遮月扶到一旁稳稳坐下:“想是姐姐忙了一夜,神智给迷糊了,这不是血,是朱红色的蜡油。”
她说着从地上撬下半块,递到苏遮月面前,“姐姐看。”
苏遮月见她能取下来,就愣了一下,接在手里时更是完全瞧清了。
她揉了揉眼睛,真是她担心极了姝烟,一时眼花,竟将这东西看成血了。
怜儿又给她递了茶,苏遮月喝完才缓缓地清醒过来,松下心来问:“所以昨夜那何四没对姑娘怎么样吧?”
怜儿听得这话,却抿了抿嘴,缓缓地摇了一下头。
苏遮月看她神情,刚松下来的心一刻又提到了嗓子眼,当即便问:“怎么了?”
怜儿却也不好说,只是取了桌上的油罐,
“姐姐随我来。”
一路往里,转过后头的屏风。
苏遮月猛地止住脚步,睁大双眼。
但见姝烟身无一物,昏迷地靠在墙角。
苏遮月惊骇得捂住嘴巴。
布在姝烟周围的并非血迹,但乍一看去,依旧触目惊心。
怜儿早已见怪不怪,只是如常地走了过去,为姝烟擦拭。
“向来只有我们想不到,没有那些人做不出来的。”
“便说这红,见的那花儿朵儿上一道道的好看,便要拿来给人试试,也不是当人看的,只不过是畜生罢了。”
若不是亲眼所见,苏遮月简直不能相信这世上还有这样的事,她看着姝烟的模样,捂着嘴,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怜儿压着嗓子道:“有些懂行的,挑的都是常人能受的物件,不叫受十分的苦楚,但这个何四,也不知是哪看来的,竟直接……”她喉咙滚了一下,没能说下去。
姝烟哭喊了一整个晚上,终是疼到昏了过去。
结果那何四依旧不停歇,就着这样昏睡的人继续作弄,重给弄醒了,直到天大亮才走。
苏遮月含着泪哽咽道:“姐姐到底是阁里的姑娘,这样,管事的,邓婆婆他们都不管么?”
怜儿摇头,一面继续给姝烟清理,一面说道:“浮云阁是做买卖的,做买卖就得讲规矩,姑娘可以不接客,但一旦接了,客人给了钱,那之后便是由着客人来,就是被客人玩死,也得认栽,顶多再为人命赔些银钱罢了。”
这个何四如今发达了,银钱有的是,连给她的打赏都是十两银子起步。
他此时是真狠了心,来找姝烟算账,如今这般,怕是还给手下留情,要留着姝烟多玩几次。
苏遮月听得眼泪簌簌而落,但见着怜儿这样一点点擦得艰难,想不能让姝烟在这冰冷的角落里待着,抬头便看向那黑沉沉的镣铐,扯落不动。
她定了定神:“我去找东西来砸锁。”
怜儿忙道:“姐姐不行,那何四走的时候说了,他下回来还得见着姑娘这样子,若开了锁,便更有姑娘的苦头吃。”
苏遮月看着姝烟这般模样,心想这和外头驯养的犬兽有何差异,恨声道:“那就不要他来。”
这一次接了,下一次就不接了。
她这一句话音极重,倏然将姝烟给唤醒了。
然而姝烟虚弱地睁开眼睛,头一句便是:“不行。”
苏遮月惊怔:“姐姐?”
姝烟有气无力地道:“她们都等着看我的笑话呢。”
苏遮月问:“她们?”
“嗯……”姝烟被身上的疼激了一下,苏遮月缓缓意识过来,她说的“她们”应当就是楼阁里的那些姑娘,她不太认得全人,只记得姝烟离开时她们是满眼的羡慕,或者说,是嫉恨。
“我宁肯在这儿受一个男人的苦,也不能回去让她们看我笑话!”
姝烟的眸中划过一丝狠戾。
她知道自己现在是怎样一副凄惨模样,但依旧咬牙切齿地说道:“我既上了来,就不许自己再下去!”
且她今日已在何四这里吃尽了苦头,若是这样就断了关系,岂不是白受一遭了,她纵着何四在她身上讨便宜只是权宜之计,那何四扬眉吐气,是不可能不给她苦头吃的,她必得先温顺着,让人把气出了,才好转过头去重新笼络住他。
再说昨日苦痛虽狠,还不至于要她的命。
苏遮月此时看着姝烟心头只有不解,她不知道,姝烟明明开了院子,为何没有比从前好,依旧还得受这等难言的苦楚,且从前在阁中时,她是极抗拒的,如今却像是给了自己千般借口,主动去做了。
苏遮月想到这里,缓缓起身。
怜儿见她离开片刻,回来时手中已经多了一把斧头,顿时一愣:“姐姐你这是……”
在她问的时候,苏遮月已经抓着斧柄,往那墙上的锁环砍去。
姝烟和怜儿当即怔住,两个人都没想到苏遮月这般柔怯怯的人会直接拿斧子砍过去,神情一时都跟见了鬼一般。
待反应过来要阻拦时,只听“砰砰”两声,那锁扣落了下来。
带着链子,摔在地上发出“丁玲咣当”的声响。
屋中寂静了好一会儿。
怜儿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时还是姝烟从地上爬了起来:“算了算了,我也没那么听话,等那个混蛋再来时重新安上去就是。”
怜儿见姑娘都这么说,也不再多言,和苏遮月一起将姝烟扶回床上去。
这时天色更亮,苏遮月更见着姝烟身上的惨状,泪水又在眼眶里滚了起来。
姝烟看她这副过度样子,笑道:“想来你从前在的地方还不错,至少没这样折磨你。”
她知道有些大户人家主母折磨起小妾、外室时也不逊于此。
苏遮月掖了掖眼泪,一时无言,她那时候本就病的快死了,若是受姝烟这一遭怕是也活不到今日了。
一时清理干净,怜儿又打了水来,除去身上那些蜡迹,苏遮月又看着姝烟身上淋漓的伤痕,说道:“我去给取些伤药来。”
她是打算往素娘那儿讨一些更好的来。
姝烟没拦她,若是能要到更好的她也乐意。
苏遮月去了连奎院,到那儿时素娘还没回来。
僮仆不知她为何去而又返,听她是为院子里的姑娘要伤药,顿时明悟了几分,按说呢各院有各院的份例,药也分等级,这药房里的药,是不能给苏遮月的,但僮仆又知她此刻是素娘面前的红人,连邓婆婆也时常过问她,便寻摸着卖给她这个人情。
日后若有什么受了素娘的斥责,也好叫这个为自己说话。
不过寻出药瓶递给苏遮月的时候还再三说一定要省着用,“这药放平时,可是给谢染那样的花魁娘子备着的,如今给你院中的姑娘,被旁人知道可是要说我的。”
苏遮月再三与他谢过,急匆匆地回去了。
转进兰麝院时,突然听到有吵嚷的声音。
苏遮月循声望去,感觉是寂静的旁院有了动静,难不成是天芷回来了?
不过这也与她无关。
苏遮月往屋中去,刚迈过门槛就听到里头传来铃铃的笑声,再近前一看,姝烟一改她走时的那种,竟是满脸的喜色。
连带着怜儿也是笑靥如花。
明明她走的时候,姝烟还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怎么这时好似变了人?
苏遮月有些莫名,迟疑地走上前。
怜儿接过她手上的药瓶,还不等她问,就兴冲冲地与她说道:“姐姐不知,来了天大的喜事,那天芷姑娘病了!”
苏遮月一愣:“病了?”
“是急症,浑身起了疹子,可吓人了,都不知道能不能退,这如何都不能接客了,现在大夫还在那儿守着呢。”
她们俩笑得开心,苏遮月却不知有什么值得开心的,只困惑问:“好好的,为什么会病了呢?”
怜儿道:“我方去打听了,你说巧不巧,就是因为她养的那只猫,也不知怎么跟着她们去了,就在宴会上直接窜了出去,扑到那天芷的脸上拉了一条血淋淋的口子。”
口子,苏遮月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奇怪,她怎么没有留下任何病症。
而且这伤口转眼便好了。
怜儿知道她在疑惑什么,也有些疑惑,却道:“我猜多半是那猫后来跟去时,又吃了什么死蛇死鼠,染上了腥毒。”
她说着转向姝烟,“不论怎么样,总之姑娘的福气来了呢。”
姝烟克制了一下脸上的笑,撇了撇嘴:“那也说不准,不是说天芷那些客人看不上我的么?”